第五章

第五章

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受惊走到路中间,惹得行人纷纷避让。

「呀,吓死人!」

「喂喂,怎麽赶车的!」

「马车,马车!」一个小童伏在母亲肩上,指着手忙脚乱的杜甯咯咯笑道。

「忠告你一句。」邵稹在用手笼着嘴大声喊道:「以後遇到山贼,别那麽轻信!」

「你……」杜甯顾不得理他,好不容易拉住马车,一回头,邵稹却已经走远,她脸蛋通红,对着他的背影直跺脚,「你怎麽这样……你回来!」

可邵稹只留给她一个追不上的背影,声音隐约传来,「那旧袍子送你了,收好……」

【第二章】

离芦县不远的利州,曹茂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客栈,每日客人寥寥,日子悠闲。

午後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曹茂正低头看着案上的帐本,突然瞥见有一条拉长的人影投进来。

「用膳还是住……」他拉起腔调抬头,待看清来人,愣了愣。

「住宿。」邵稹走进来,将包袱扔在案上,沉甸甸的「哐」一声响。

「呵,得了不少。」曹茂眼睛里精光一动,放下帐本笑了笑。

邵稹在席上坐下,拉拉汗湿的衣领,「热死了,有水吗?」

曹茂将一只杯子斟满水,递到他面前。

邵稹毫不客气,仰头咕咕灌下。

曹茂搓搓手,凑上前低声道:「得了多少?」

邵稹朝包袱扬扬下巴,曹茂忙关起门,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看到那满眼的黄白之物,他吞了吞口水。

「金银器、珠宝首饰等物共十斤七两,你秤秤。」邵稹道:「换做黄金。」

曹茂点头,端来灯台,拿来小秤,一点一点地秤起又一件一件鉴定。

「不错。」待得看完,曹茂微笑道,眼睛转了转,「五十两。」

「六十。」

曹茂道:「你这些器物我还要往别处销走,路费和人工总要些,加上你这成色也并非上乘……」

邵稹不紧不慢道:「如今市上一颗鱼目大的珍珠也要五百钱以上,这里的可都比鱼目大多了,我说六十两,路费和人工也给你算进去了。」

曹茂讨价还价,「五十五两。」

「五十八两。」

「五十六两五。」

邵稹冷笑,将包袱收起。

「五十七两!」曹茂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来,连忙道:「你我各退一步,没别的价了。」

邵稹松开手,看曹茂饿汉一般将那些宝贝拢过去。

「这麽多钱带在身上也不好吧。」曹茂写契的时候,不甘心地问:「我知道本县有人要卖田地,你做个地主买个宅院,再娶个妇人,比什麽都好。」

邵稹吊儿郎当地笑,「我浪荡惯了,受不起这福,对了,取半两换做铜钱。」

曹茂摇头,不再劝说,到房中去取金子。

邵稹在客栈里安顿下来,想睡个觉,不料躺在榻上怎麽也睡不着。

他起身,想着冲洗冲洗好了,解开衣服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张纸从衣襟里掉了出来,邵稹眼睛定了定,将它拾起。

那是杜甯的契书,发黄的纸面上,祖父的名字写得虽小,笔迹却苍劲有力,一如记忆之中……邵稹看着它,轻轻抚摸,心中掠过当年点滴。

其实邵稹将这契书偷来,并非为了毁掉赖帐,而是为了祖父留在上面的笔迹,这麽多年,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见到的祖父手书了。

至於杜甯,他把她抛开自有道理,其一,杜甯要去商州,而邵稹要去京城,他们的路本就不一样;其次,他独自闯荡多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突然要他照顾一个女子简直是笑话;其三,杜甯是逃婚出来,自己跟着她,被人发现误认做奸夫勾引良家子私奔还算事小,牵扯出做山贼的事才是要命。

至於故人不故人的,邵稹一向认为有多大能耐做多大的事,能帮则帮,不能帮就不帮,那马车多贵重啊,卖出去能顶他一半的金子,他把马车留给了杜甯,还给她指了路,这样难道还不够?

可是说来奇怪,邵稹虽然利索地将杜甯甩开,却一直不曾有畅快的感觉,而且一路到这里,他总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担心着什麽。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看着契书,想起杜甯的话。

说不记得,其实也记得的,邵稹用力回想,自己的确时常会在杜司户家里看到他的女儿,只是时日久远,她那时年纪又很小,蓦地见到长大了的杜甯,邵稹很是茫然,加上在山上时,他一心要走,也管不得许多……

稹,随我去看看杜司户……祖父的声音隐在耳畔。

稹郎来了……杜司户的笑容,他亦似乎不曾淡忘。

邵稹看着那件袍子,有些出神。

那个……自己如果把杜甯送到商州,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的……罢了罢了,自己都顾不了,哪管得了别人。

邵稹对自己落了这样一句话,底气十足,驱赶掉那些杂念,不再多想,他把契书收起来,打算出门透透气,再给自己添置一身新袍子。

正逢集日,还未日落,市集中仍有好些买卖之人,邵稹买了一包核桃,徒手捏开,边吃边逛,想着出门看看市中可有衣冠铺子不曾打烊。

「这世道果真是好了,贩货的小娘子也细皮嫩肉,还乘马车。」

迎面走来两个行人聊着天。

「看那小娘子身上衣着,怎麽像个新妇……」

新妇?邵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看到前方几摊羊贩子中间停着一辆马车,极其眼熟,而当看清了马车前站着的人,邵稹嚼着核桃的嘴一下停住,半张不动。

杜甯认清自己被邵稹抛下的实情之後,并没有难过多久。

算邵稹这山贼有良心,给她留了一辆马车,杜甯从篦城出来,本就打算去商州寻舅父的,如今多了一辆马车倒不算太坏,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但是要想安安稳稳地到商州寻舅父,至少需要盘缠,杜甯身上的钱是不够的,芦县太小,杜甯怕卖亏了,就问了乡人州府所在,赶到利州贩卖首饰换钱。

幸亏身上有糗粮,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之後,杜甯终於在黄昏前到了利州。

杜甯将所有的小首饰都取了出来,祖母的金钗也在其中,这是无法,她先前打听过,商州距离此处有两千里,她不曾独自出远门,路程超出百里便觉得茫然,两千里嘛……她觉得盘缠要尽可能多才好。

「你这金钗卖多少钱?」一个穿着不错的中年人过来问价。

「两千钱。」杜甯说,她不太懂钱财,这个价钱是她自己估的,其实若是在平常,两百钱在她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

中年人看着金钗,目露精光。

「两千钱可太贵了。」他神色挑剔,「八百钱。」

邵稹歪着头,藉着一队过路的马帮遮着,想不动声色地绕过去,听到这话忍不住偷眼瞟了瞟。

杜甯手里的金钗在余晖中泛着光,成色与作工在邵稹眼里一分不落。

八百钱?邵稹心底腹诽,怎不去抢?

「不行,太少了……」杜甯的声音传来,邵稹稍稍安心。

「我这可是实价。」那人振振有词,「你这钗有些年头,看看还有划痕,这成色也不足,当初打的时候掺了铜吧?」

掺你爷爷的铜,邵稹心里冷哼,这话也就拿来讹三岁孩童……

这时杜甯道:「这个,嗯,你给一千钱吧。」

邵稹只觉一记闷拳打到了心口。

中年人见杜甯应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狂喜,他当初看她外貌神色,猜着就是个不懂行的人,没想到果然要占大便宜。

他乐滋滋地吩咐仆从取钱,正要去换那金钗,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杜甯的金钗推了回去。

中年人讶然,却见是一个年轻人微笑地看着他,目光锐利。

「这位公台。」邵稹说:「一千钱买一支金钗,不怕别人说你欺负妇孺吗?」

杜甯看到邵稹突然出现,一愣,睁大眼睛,「你……」话才出口,却被邵稹瞪一眼。

「说过你多少次,再想用钱也不可乱偷家中细软来卖,母亲发现可饶不了你!」

中年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惊了一下,却不甘心,急道:「你是何人?金钗已经成交,怎来搅乱!」

「我是她兄长!」邵稹昂首冷笑,「什麽成交,她给你货了还是你给她钱了?你一千钱买我家半两重的金钗,我还未说你讹诈,若是不服,随我去见官评理!」

中年人脸色一变,悻悻地拂袖而去。

杜甯听得邵稹方才的话,大概明白了是什麽事,但她更不明白,邵稹既然已经离开,怎麽会又出现在这里?

邵稹回过头来,冷不防看到杜甯亮亮的眼睛。

「你……你一直跟着我?」她问。

邵稹脸色僵了一下,立刻说:「勿多想,我跟着你做甚,恰巧遇到的。」

「哦。」杜甯一想也应该是这样,低头去收拾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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