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夫子服不服寒食散她是不知道,但说起行散,有一回夫子盯眼看她看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当时她唬得噤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哪里做得不称他的意,缩着脖子等着挨骂,谁知他又若无其事的绕开了,现在回过头想想大概也是药後的行为失常吧。

晒得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她撑着头阖上眼,才要打盹旁边腰门上有脚步声传来,梳着环髻的侍女福身行礼,「女郎怎麽一人在这里,教婢子好找,夫人有请,筹备了笄礼时的冠服教女郎去看呢。」

谢弥生忙应了起身跟着往园里去,谢家家大业大,甬道两腋栽了松树,雪後初晴,松针上积了好些雪,风吹了一抖,簌簌落了满头,主仆两个嬉笑着护住衣领奔进楼里,站定了方扑扑雪沫子绕到厅堂後面去。

沛夫人站在衣架前里外打量钗钿礼衣,一寸一寸的抚摩过去,见谢弥生来了招招手,「快试试可合身。」和几个嫂子搭手把那华美衣裳给她穿上,又蹲着给她束抱腰,腰封两侧配上玉双螭压裙,再上下审视,沛夫人脸上满足的笑起来,「我儿成人了,阿娘心里欢喜呢。」

嫂子们一旁附和道:「阿家就盼着这刻,真真是是十几年的心血,这身行头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日後妹妹大了要好好孝敬阿家才好。」

谢弥生自小就懂得撒娇邀宠,听嫂子们这麽一说立时响亮快活的应了声,扑进阿娘怀里缠绵摇撼着,「阿娘疼我,我到哪里都不能忘了阿娘。」

「嘴上说得好听。」沛夫人道,爱怜的捋捋她的鬓角,「阿娘不求别的,将来给你配个好郎子,一辈子丰衣足食的我也心安了。」

谢弥生不像别的姑娘一提婚配就羞臊,反倒顺承道:「儿最听阿娘的话,阿娘就是给我指个癞痢我也照嫁不误。」

众人皆笑,沛夫人道:「这点你比佛生强些,你那有气性的阿姊这会儿不知怎麽恨我呢,也罢,终究不是自己养的,隔了肚皮隔座山,把心吐出来人家还嫌不够热呼。」

沛夫人提起谢佛生来总是滔滔不绝一腔的不满,谢弥生怕引她恼火,自己这头又抵触王潜,乾脆趁着这当口说:「今儿初一别提不快活的事,阿娘,儿有个不情之请你同阿爷说,拿我配癞痢不打紧,只别配胖子。」她讪笑着,「儿怵肥肉,怕瞧久了要吐。」

她这话一出,沛夫人知道她打什麽算盘了,王家公子体胖出名,她大约是嫌弃人家,先头还百样听爷娘安排,霎眼间换了说词挑肥拣瘦起来。

沛夫人伸手点她脑门子,「你这个人精耍赖讨巧是头一等,你阿爷和王家郎君是至交,两人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临时变卦教你阿爷怎麽同他交代?除非你聘的是慕容氏,否则人家得说你阿爷毁约,背後要戳脊梁骨的。」

谢弥生老大不愿意的,「慕容家如今只剩两位王,一位是丧了妻的鳏夫、一位是我师尊,夫子在三纲五常内,嫁不得,阿娘说,莫非让我给人续弦做填房去吗?」

沛夫人怪她口没遮拦,啐道:「才刚还说你大了,你哪里长大了?还是一副小孩心性,世上哪个做阿娘的愿意眼看着孩子给人做小老婆去的?佛生再不济好歹是康穆王爷的正头王妃,你样貌出身都在她之上,嫁得不如她岂不惹人笑话,我算来算去眼下只有王家好作配,嫁庶子是不成的,若嫁庶子倒不如嫁旁系的王侯呢。」

谢弥生转过身来看几位嫂子,「阿嫂快给我说说好话,自己家里阿兄个个容貌魁伟,我配个痴肥的女婿,将来连娘家都不敢回了。」

那些阿嫂都是大家出身,三从四德高高供在头顶上,婆母的话没有一个敢反驳,小姑那里又央告,没办法只得圆融道:「不知正月十五九王殿下来不来,且听听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也觉嫁得,妹妹听尊长的话日後绝不吃亏的。」

这倒给她提了醒,她的婚事要经夫子首肯,如果夫子来不了,那麽事情暂且要搁置下来,但万一来了,她计较着大约可以去那头求求情,夫子心再冷总还看着三年的师徒情谊,不见得见死不救吧。

旧时的习惯,出了元宵节才算完整的过完了年,只是初二开始便不那麽隆重了,无非遵守些约定俗成的东西。

今年立春落在初七日,一早府里的女孩子们便忙起来,剪人形的五色绸贴在屏风上,又在金箔上雕刻人胜戴於鬓角,初七还有做煎饼的习惯,要在庭院里亲自动手,这就难煞养尊处优的娘子们了。

谢弥生拿着火镰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原本男人才会做的事,她办起来也毫不费功夫,引火、支锅驾轻就熟,姊妹们都感到惊愕,她站在那里却恍惚有了点格格不入的悲哀。

「我不是深闺里的娇娘子,我是假男人。」她垂着嘴角盘弄手指头。

众人大笑,「说浑话,哪个娇娘子比得过你去?你是巾帼英雄,文武全才。」心里喟叹着,到底在外求学苦,真真练得刀枪不入似的,这样的女子不多见,也许将来有番作为也说不定。

这儿谈笑着,底下几个侄子挑着挂了钱串的竹竿来,骨碌碌围着火堆打转,谢道生一看就驱赶,「去去,哪里不好玩,跑到这里来耍把戏,仔细告诉你们阿爷打你们。」

孩子们撵走了,谢莲生笑道:「真是晦气,打粪堆的东西偏拿到锅灶边上来。」

那些竹竿是年初一遗留下来的,关於打粪堆有个典故,说河间商人区明有一天经过彭泽湖,从河水里出来个衣着华美的人自称青洪君,请区明过府游玩,有厚礼相待赠,青洪君问区明要什麽,边上人教他说:「但乞如愿。」

如愿本来是青洪君珍爱的婢女,最後不得已赠给了区明,自此以後区明的任何愿望都能得到满足,只可惜那区明度量狭小,大年初一如愿起得晚了些便棍棒相加,如愿逃到了秽土堆里,区明用钱杖敲打呼唤但如愿再也不回来了,後世把这故事演变成了习俗,打粪堆乞如愿,希望可以心想事成。

谢弥生并没有那些忌讳,忙着边捞袖子燻饼子边道:「孩子家有什麽可计较的,我先头想问,一打岔忘了,上年我走的时候玄生姊姊的二嫂有了身子,怎麽如今不见孩子?」

谢玄生哦了声,「下雨天里打檐下过滑了一跤,把孩子跌掉了,说起这个来呕得慌,我阿娘不问情由就骂,二嫂子可怜的身子虚着呢,跪在床上打拱磕头,真是惊着了,到现在总病歪歪的。」

那位嫂子出身也不俗,前朝的辽东郡主,可惜娘家失势了婆母要寻衅,只有忍气吞声。

几个女孩子都是没出阁的,推己及人免不了悲且伤,参差泪几行。

这头感慨着,两个大房的嫂子携手过来,探身看看她们做的饼子笑道:「大人们登高去了,差我们来问可吃得,今日上新菜,厨里供了姜煮貊炙和醋芹,只等着你们的燻饼就菜呢。」

再一打量那四个裹着袖子站乾岸,只有谢弥生一个人忙活,呵了声道:「这倒好,一家子几十口全指着细么一个人,了得。」便叫下人拿缚带来绑了广袖,上来搭手,「常年不在家的,难得回来还要这样劳累,可教咱们看不过眼。」

大嫂子想起今早驿丞送来的手书抬头道:「阿家同你说了吗?九王回信说十五观礼是一定要来的,这会子安排了手上事物,十三动身,第二天便到了。」

谢弥生吃惊不小,「夫子要来阳夏?倒怪了,我只当他忙得很,抽不出时间来观我的成人礼。」

「这话不对。」四嫂子说:「你是入室弟子,夫子到场见证本就是应该的,若推说忙不来反而失了礼数。」

谢弥生听了惘惘的,看来还要准备一套说词同夫子求情,当真怕什麽来什麽,她和夫子除了课业上的问答,平常是不怎麽说话的,眼下冷不丁要论起她的婚事多少有些难为情,别的倒也罢了,万一他和她爷娘统一口径也认为她当嫁王潜,那她才是彻底的穷途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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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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