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待

第23章 等待

高岩在香炉里点上檀香,摇灭红头火柴后,他率先鼓起了掌。

沈悠一边跟着拍手,一边含笑向圆桌上其他两人点头致意:“主持人好,裴老先生好。”

“沈老板好。”

裴庆丰也点头回了一礼。

三人相互打完招呼后,高岩忍不住对裴庆丰笑道:“传言果然不可信,戏曲界皆传沈老板性情孤僻,不善与人交际,今天亲自见了面,却是温润如玉,与之交谈有如沐春风之感。”

裴庆丰深表赞同:“是啊,沈老板虽然出生在现代,身上却是民国老伶工才有的气质与做派,才华横溢,温和内敛。想来,应该是与他出身科班有关。”

听到二人如此夸赞,沈悠连连谦逊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两位老师太过誉了。”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三人都不再拘谨,说说笑笑,演播厅里的气氛也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闲谈几句,高岩顺着裴庆丰之前的话问道:“刚才听裴老说起您出身科班,根据我以往的访谈经验,之前接受采访的青年艺术家们,他们在描述自己曾经的科班生活时都是用的严酷、艰辛等字眼,我有些好奇,当初您的家人为何把您送到科班,您又是怎么学了青衣的呢?”

沈悠长叹一声:“这就要从我的家庭出身说起了,我生在皖州QS县,那里是有名的戏曲之乡。

我的父亲是一名京剧“魁派”武生,母亲是一名黄梅戏演员。”

高岩适时插话:“原来沈老板出身戏曲世家啊!”

沈悠点点头,继续说道:“在那个物质尚不充盈的时代,戏曲演员们为了生活常常要到处走穴。

那一年,我四岁,父亲到吴州走穴,由于舟车劳顿,身体状态不佳,他在戏台上翻扑时出了事故,回县里疗养,不到半年就过世了。”

听沈悠轻描淡写地讲出这段伤心往事,裴庆丰和高岩神情都有些复杂,他们看向沈月楼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父亲过世之后,与他同一行当的某个师兄想要收我为徒,当时有父亲的前车之鉴,母亲觉得武生行太过危险就没有同意。

为了彻底打消那人的念头,隔年开春,她就离开皖州,把我送到燕京小连升科班去学习小生了。

只是,我资质愚钝,学小生学习了两年半,仍然没有摸到门径。

后来,春秋剧社的名丑齐兴华齐老先生指出了我的问题,他评价我英气不足,妩媚自生,建议改学青衣或者花旦。

听了齐老先生的建议,我开始改学青衣。

改学青衣之后,我的天赋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教戏的吴师傅见我可堪造就,就给我写了推荐信,让我母亲带着我去拜会兰派大家常玉琴常先生。

当时,常先生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对外也一直宣称不再收徒。

见我之后,她十分欢喜,说我眉宇间似有兰先生的几分神韵,便破例把我收了下来。

此后,我便一边跟着常先生学戏,一边到小连升科班练功或是上台参演一些不太重要的角色。

日积月累,我的功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人生虽有曲折,但终归会慢慢走上正途,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沈老板是注定要吃梨园这碗饭的。”

高岩感叹一声,转头看向裴庆丰问道:“裴老是资深戏迷,又是燕京知名票友,您以前听过沈老板的戏吗?”

裴庆丰朗笑道:“沈老板的戏我自然听过,《垓下歌》、《剑阁闻铃》、《昭君出塞》……,只要有暇,他的戏我可是一场都不落下。”

高岩在一旁认真听着,等到裴老说完,他适时赞叹一声,又说起了沈月楼的轶事:“我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说,现在和您分享一则,据说千禧年前有一回赈灾义演,上面邀请华夏各大剧团演员一起聚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当时沈老板还不是名角,戏码安排在前面。

京剧三团的名花旦筱灵芝筱先生在侧幕听到沈老板在台上唱《出塞》,立刻一脸惊讶地对旁边演员说道:“瞧,这身段,这唱腔,简直就是兰晓幽先生在世啊!”

筱灵芝筱先生这话一传出去,沈老板在梨园便得了一个“小兰先生”的外号。

您自己知道这事吗?”

话说到最后,高岩看向沈悠。

“我知道这事!”

沈悠忍不住笑出了声:“高老师刚才还说传言不可信,怎么现在还亲自传播起传言了?

尤其是在正主当前的情况下!”

高岩讶然道:“不会吧,这事竟然是假的?凭空捏造?”

沈悠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说是凭空捏造,筱先生当时确实对我有所评价,只不过传言把它夸大了。

筱先生的原话是——瞧他的扮相和气度,颇有兰先生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原来是这样!”

高岩点头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替自己找补道:“意思也差不多,不过“小兰先生”这个叫法能流传这么广,恰也证明了戏迷们对您戏曲功力的认可。”

闻听此言,裴庆丰默然点头,沈悠则含笑不语。

高岩还要说些什么,耳麦中忽然传来一句殷浩的提示信息。

“问他退出梨园的事。”

高岩理了理思绪,再次看向沈悠道:“呵呵,我记得“小兰先生”的名号传出来不久,您就得了戏曲梅花奖,之后更是连续两年被燕京《梨园公报》评选为旦榜魁首,在戏曲界一时间风头无两。

很多人都不理解您为何选择在那个时刻宣布退出梨园?

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沉吟许久,沈悠才缓缓点头,提起了一个十分艰难的话题:“我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等到我十七八岁,在梨园中渐渐混出一点名堂的时候,她的身体却不行了。

她那些年,一直就靠一口气撑着,看我终于成了角儿有了出息,母亲安了心,之前身体的问题就显现出来了。

过度劳累导致心力衰竭。

不久之后,母亲就病故了。

有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成名,一直就默默无闻地当个龙套演员,她是不是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当沈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演播厅里一片静寂,殷浩和摄影师们眼眶微红,潘晓楠狠狠捂住嘴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

高岩和裴庆丰也在镜头前努力压抑着情绪。

“母亲入土之后,我不敢有片刻停歇,每天都把戏排得满满地,这般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我的嗓子劳累过度,慢慢就倒了。

嗓子倒了,没法继续上台,心灰意冷之下,我就萌生了退出梨园的想法。

之后的事情,便如大家所见,我先是从京剧一团辞职,随后宣布封箱,彻底告别了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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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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