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蓝月儿带着春燕出来一路往荣进轩走,轻声问:「春燕,老太太此刻可有客在?」

「没有。」春燕也压低了声音,「我刚悄悄儿问了,说是在屋里带着玲珑收拾大爷的诗稿呢。」

「老太太没说要见?」

「没有,只说全凭姨奶奶。」

蓝月儿不再做声,心里暗盘算,这可是亲家啊,虽说是晚辈,可慕峻延年长静香十岁,况她爹爹又早早去了,真正是长兄为父啊,又是这麽一个大才子,老太太怎麽这麽明摆着晾人家?按她过去的脾气,才不管是高低贵贱只重人品才学,从京城一路往南走,周济了多少落魄书生,今儿这是怎麽了?别说厚待,就是礼数都不周全了,那天灵前又那麽对静香,难不成……

来到小厅外,家人轻声回话,慕大爷候着了,蓝月儿走到虚掩的门边打眼往里看,厅中人款款端坐,素青袍、白玉带,一头乌黑的发束在头顶落在肩头,无方巾也无冠帽,只简单单别了一支玉簪,上下再无半点颜色,此刻单肘撑在几案上,手不由轻轻握拳,略沉思绪,又见两道浓眉微蹙,一双深眸含冰,鼻峰挺直、唇色浅淡,这面庞、这装扮,清淡到放肆却雅逸至极。

蓝月儿在门边不觉看痴了去,这、这就是慕峻延?虽则看慕静香生得那般模样,想来她的兄长也必是不俗,岂料竟是如此人物!不禁叹老天造物真是不吝,且不说这眉目看得人眼热心跳,只这一股由里到外难掩的风流韵致,便生生要将人的魂魄摄了去。

「奶奶、奶奶。」春燕轻声叫。

蓝月儿双颊飞红却不觉尴尬,低声笑嗔一句,「死丫头。」抬手又略理理鬓,这才推门而入。

慕峻延见进来主仆二人,赶紧起身相迎,两步之外拱手施礼。

蓝月儿看他举手抬足更显玉树长身、翩翩如风,心头越热了些,一边道万福还礼一边柔声道:「亲家兄。」

彼此起身,慕峻延见眼前与自己年岁不相上下又一身缟素的妇人,不知她是谁,有些尴尬。

春燕在一旁忙说:「这是我们姨奶奶。」

听是长辈,慕峻延再次躬身施礼,越加恭敬,「见过姨娘。」

蓝月儿自是又还礼,心却不知为何竟有些闷。

见过礼,分宾主落坐,都知为何而聚,两下安静再无客套。

慕峻延略斟酌,沉声道:「府上遭此不幸,母亲大人心甚痛,今日接到报丧便要亲来,怎奈身子不适万不能远行,遂遣晚生前来吊唁并给老太太、姨娘请安,万望节哀,保重。」

话音未落,蓝月儿已是掩面轻泣,春燕自也跟着落泪,慕峻延本该再劝,可那新丧之人偏偏是自己新婚不久的妹婿,若说伤,最伤之人便该是自己的小妹,劝得多反显无情,於是沉思拧眉再不好多说。

蓝月儿听他不语也觉点到即可,遂轻轻擦了擦面,转头看向慕峻延,「多谢亲家母惦念,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左右,也望她老人家节哀顺便,走了的已是走了,再伤着老人,咱们这些做儿女的便更是不孝。」

慕峻延恭敬地略低了头,不与直视,但听她这番话虽有些自降身分、过於近乎,可毕竟是好心劝慰,此情此境若真能有她如此体谅,小妹也许能得些庇护,日子也好过些,於是真心道谢,「多谢姨娘体念。」又问:「老太太可安好?逢此大恸,老人家高龄更要保重身子。」

蓝月儿轻轻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人世最痛,更况还是那心尖儿上的人,便是如老太太这般经风历雨也难免心碎,今儿听说亲家兄来硬撑着要见,是我劝她保重身子要紧,都是至亲之人,不必过那些虚礼。」

「姨娘说的极是,晚辈不能当面请安虽是憾事,老人家保重最要紧,待老人家好些再行大礼。」

「多谢亲家兄。」

说完礼数上的话,慕峻延又略沉片刻方道:「姨娘,我可否前去灵前吊唁?」

「不急在这一刻。」蓝月儿微笑道:「亲家兄接了丧定是一路奔波,不曾用过茶饭,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哦,有劳姨娘挂念。」慕峻延起身推辞并坚持道:「腹中倒不觉饥饿,更况亡者为大,礼当先去吊唁。」

「说的也是。」蓝月儿并未强求,也随他站了起来,「只是我这边还有些事,不如着人先带亲家兄过去,我随後就到。」

「有劳姨娘。」

一起走出荣进轩,慕峻延再次拱手施礼辞别蓝月儿,这才随家人往灵堂去。

看着他渐去的背影,蓝月儿轻声问身边的春燕,「如何?可曾见过这等人物?」

「何等人物?我看不过是年长了二爷几岁,眉眼甚或都不及二爷,强到哪里去了。」

蓝月儿轻啐她一口,「你懂个屁!」

春燕掩嘴儿笑,她主子的心她如何会不知道,想男人行,想哪家的男人都行,可想「儿子」却是万万不可。

蓝月儿看她笑也无奈,这丫头贴身也贴心,自己的心事从不瞒她,可这也是个福薄的,去年才把她嫁了人,便被那禽兽一般的夫君抵了赌债,好在她机灵,死活逃了出来,又被蓝月儿求了老太太重收留,从此便是死心塌地跟着主子,老死也不再嫁了。

「好了,别笑了。」蓝月儿嗔她一句又吩咐道:「去,知会管家预备客房,就说亲家兄来了,要住下。」

「啊?奶奶,您这是要做什麽?明知道老太太不想见他,这要是住下了,还怎麽躲得过去。」

「哼,老太太不是说全凭我吗,她又没吩咐驳了这亲家的面子,如今已是下半晌,待他吊唁完再与静香说几句话,一路到家也要入夜了,这如何使得?知道的是老太太不想见他,不知道的以为咱们王府不懂礼了。」

「话虽如此说,可……」春燕心想老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再这麽明摆着拧着干,实在是……可看她主子那粉扑扑的脸颊,她暗叫苦,这可真是春心按不住,便劝,「奶奶,留下他又能如何?」

「留下他啊,好说说话啊……」蓝月儿越拉长了音腻声道。

「奶奶!有老太太在,能说什麽话?」春燕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她知道她这主子真要是想做什麽,那可是不管天不管地的,这些年守寡,偶尔出去上香或是庙会总会看几眼男人,说几句男人如何的话,可那都不过是调笑一番解解闷儿,今次却是当真把人留在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了得?於是紧着劝,「奶奶啊,别到时候一句话不对,再让老太太看出什麽来。」

啪!蓝月儿拍了春燕一记,恨道:「看把你给吓的,这麽小的胆子可做得什麽?」说着又噗嗤笑了,附在她耳边道:「你当我要做什麽?再不省事也知道,这男人啊是惹不得的。」

「嗯?」春燕不解。

蓝月儿直了身,依旧看着慕峻延离去後已经空落的路,「天下的男人无非两种,一种正经,一种不正经,太正经的无趣,太不正经的无耻,而这个啊,非但是个正经的还是个心高气傲的,想得着他的人必得先得着他的心,可他的心啊拴在月亮上,我才懒得去构呢。」

春燕一听这才放了心,又打趣道:「那入得了奶奶眼的男人,岂非又得正经又得不正经?」

「是啊,像咱家老爷。」蓝月儿又咬了春燕的耳朵笑说:「假、正、经!」

噗嗤,春燕笑出了声,又赶紧握了嘴,「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吧,搁着旁人要吓死了。」

「呵呵……」主仆二人亲热地挽了手臂,悄声说笑着离去。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嫂嫂何以成妻 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嫂嫂何以成妻 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