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化生万物
那件事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做过那么神奇的梦了。
跟云天就这件事谈过几次，彼时他听得分外认真，甚至拿出小本本做摘录，时不时还打断我询问细节。
我真的被他感动到了，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你真他妈是我的好哥们儿!”他反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坚定的眼神我真的一秒钟就信了!
第二天，一则名为“痛心!少年沉迷读书竟制幻!”的帖子上了学校的论坛，点击量过万。一时间学校学生涌入图书馆，聚众闹事搞出了一个抵制活动，甚至有人打出了“还我命来”的横幅。云天拉着我去看热闹，我捂着嘴笑，“那横幅上的落款和我的名字一样耶，真是巧!”云天脸黑了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赟，我有事坦白……”
因为这件事，辅导员把我请去喝了茶，为了维护好兄弟，我一个人扛下了。最后被扣了学分儿不说，还写了千字检查以示惩罚……
云天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地，他是不能再被扣学分了，再扣就要回老家种地了。为表感谢，趁着学业不忙，就说要带我出去旅行一下，地点随我挑，费用他全包!
“那……迪拜吧。”我想了半天，就那儿最想去，他吓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
最后，在他一再恳求下，我答应稍做让步，迪拜被改成了金山，学校打车十几块，门票不要钱……“金山好呀！有山有水还有大白蛇……”他唾沫星子飞了我一脸，感觉我们要去的不是金山而是阿尔卑斯山。
金山是那老秃驴曾经的住所，要不是有白娘子这个故事做后台，我一直怀疑这个小土堆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旅游胜地。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当时兴冲冲来办了年票，心里意淫着每周都来金山好好修生养性一番，谁知道这一遭是我第一次来（也是这张年票唯一一次，亏大发了）。
云天天天坚持健身，虽然骨瘦如柴，可是把衣服扒了，一身腱子肉让人不服不行。于是乎，他边爬山边等我，嘴里还不忘吧唧吧唧嘲讽，“瞧你这样儿，这小土堆也能把你累成这样？”“你说你是不是爷们儿？”“快点好不好，放平常我都几个来回了!”……
我听得心里烦，想回他几句，可是这喘着粗气的嘴实在是抽不出空。我走到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着他挥手，你给我等会儿，我喘够了把你骂出翔。
他不知道是看出我正在韬光养晦准备反击而吓破了胆，还是说误会我的手势以为是让他先走别管我，总之等我好不容易回了口气准备跟他舌战三百回合时他早已经没了影子。
我一阵尴尬，举起来的手僵在空中。“算你跑得快!”我恶狠狠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垂下头继续顺气。
登山，讲究的事登高而望远，不过对于一个海拔四十几米的山而言，你若是抱着这个年头我只能说——mdzz。
如此高深的道理云天肯定领悟不透!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脚踝，心里狠狠嘲笑了他一顿。
“谁说必须往上面爬呢？转换一下思路，别总一根筋好不好？”我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山洞——碑上写着，这是当年白娘子挖的蛇洞，谁造的谣？怎么不把你的名字一起写到碑上去？
高科技就是不得了，每走到一出，都会有电子导游开始语音介绍，哪里是许仙和白娘子秀恩爱的地方？哪里是法海的单身狗窝？老实说一个人在里面走，身边冷不丁有个导游妹子的声音也是真吓人!
“你来啦？”
我回过头，不对声音好像不是从那里传来的……
“真的是你吗？”
“是……是谁？”曾经有一篇非常权威的机构做了一项非常严谨的研究得出了一个相当科学的结论——直男都胆小!所以，我真的是直男!听到这个怪声音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就像是被他点到了穴位，除了两腿在发抖之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几百万年了，你果然还是记不住我了。”
“几百万年？”我稍微送了一口气，“大兄弟，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几百万年前我妈妈还没出生呢！咱俩怎么可能照过面？”
“等等，几百万年，你到底是人是鬼呀？”问完这句话后我才觉得说的不太严谨，强迫症的我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几百万年怎么可能是人，你到底是鬼还是鬼呀？”
他许久没有做声，可能真的是一场误会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人跟鬼之间产生了一点小误会，这种尴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那个……认错也难免，谁让我大众脸呢。没什么事我可就先走了啊!”
“等一下!”他似乎有些着急了，“不要走远，我的经络口鼻幻化后就是在这里，你要是走远了，即使我知道你在哪儿，也没有办法和你交流。”
我没听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这山洞中回响的声音，虽说有点耳熟，但是确实做不到“耳熟能详”。
“你在哪儿？出来我瞧瞧，或许能认出来呢？”我对这个鬼有些好奇，很想见上一面，要是真是个取人性命的厉鬼，这大白天的也不至于对我下手吧。
他沉默了，我也傻愣愣站着，过了很久。我想着这么站着可不是办法，哪怕是演哑剧，也总得给我一些动作和神态吧，还是说他只是恶作剧，现在走了？
“请问？”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山洞里的回声有点骇人。我胆怯地往洞口又挪了两步，这个距离目测一旦有什么危险足够我跑到洞外大喊救命。“你要是不方便现身，那我们改日再约吧！”
“我……没有办法现身，因为我已经献身了!”
啊？我伸出手指头，把这句话在脑袋里一次一次拆解断句，还是读不明白。“无法现身因为现身了，什么鬼？”
“你现身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到？”我左顾右盼，只后悔没有带上个寻龙尺，这遇到的该不会是个粽子吧？
他并没有给我太多想象的时间，可能知道我参悟不透。
“我就在你的身边，我化身成为了天下万物。”
我有些惊愕，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是呀，好久不见……”我原以为这只是个梦，原本以为盘古就是中华民族的祖先臆想出来的精神崇拜而已。可是现在，他喊我老朋友，就是现在!
“谢谢，没有你天地不可能分开!”他居然对我道谢？我有些受宠若惊，竟然有些羞涩地挠挠头，“那个……我只是锤了两斧子，谈不上做了多大的贡献，嘿嘿嘿……”
要么现在我还在做梦，要么我是真的疯了，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这美好的幻想我实在是喜欢，根本不想掐自己，万一醒了呢。
“你说，你幻化成了天下所有的事物，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后悔没有多看看神话故事，对于盘古的经历我只是一知半解。
他此刻的语气显得欢快异常，或许是和我的重逢让他心情大好，“那日与你分开之后，我依然坚持着我的使命。可是天地间藕断丝连的连接数不胜数，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同样的事，从最初的信誓旦旦到后来的心浮气躁，要不是那日你的鼓励时时在脑海中回响，我怕是坚持不到最后一刻!”
听着他语气如此轻松地讲述这一万八千年如一日的枯燥工作，我的内心有一丝心痛。为了我一句坚持下去的鼓励，为了给苍生一个繁衍生息之所的承诺，他经历了多少又忍受了多少？
倘若此刻他在我面前，我会跑过去，抱住他，就像当初遇见时那样，坐在他的肩头，陪他一起往前走。可是，现在呢？
“当我完成使命，早已经耗尽了力气。本想着躺下休息，但是眼前的景象我实在是喜欢无法合眼。天地之间，满目疮痍、阴气环绕，没有光明没有生灵，分明一个死气沉沉的地狱。”
“于是，我决定将自己的躯体，化作可以供生命繁衍生长的环境——我口中的气息变成了风和云；我喉咙里的声音成了雷声隆隆；左眼成了太阳，右眼成了月亮，毛发变成了夜空中的星辰；四肢五体变成了四极和五岳，血液幻化做江河湖泊；我体内的经脉形成了山川和道路；肌肤变成可以用来耕作的沃土，上面的毛发成为了草木，汗水成为滋润万物的甘霖；我的牙齿和骨骼变成了漫山的矿石，精髓化作珠宝和玉石。”
“原来，每个人所依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的……”我有些惊讶于他此刻的云淡风轻，为了他所不知道的天下苍生，为了我在内所有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生命，他花费了数万年开辟了天地，又贡献了自己的生命滋养万灵。那本都不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没有人能要求他为了凡尘中一个个小生灵去过他艰辛又漫长的神的一生。可是他决定这么做了，他做到了!
我席地坐下，用手不停地**地面，这是你的皮肤，对吧？
“几百万年，元神慢慢消散了，留了这一口气，算是等到了老朋友了。”他此刻的声音，如此的平静安详，“好朋友，我就要走了，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来了。说起来可笑，从这个世界诞生的第一天就活着，一直到今天见你之前，都还是没活够的感觉。现在重新看到你，看到你一切都还好，我就放心了!”
“盘古……”我唤他一声，他没有回答我，曾经多次在电视上看到过，将死之人憋着一口气，却在见到信念之人后撑不下去了。我一直不信的，我不信的!
“盘古，你去哪儿了？回答我呀!”我握着拳头使劲儿锤地面，你个杀千刀，回答我呀!
可是终究没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么多年来，他本可以安息，但是却用尽最后一口气，守护着天下每一个人、每一株草木；见到我之后，又匆匆离开，或许是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的凡人，我们会替他守护好这个天地。
谢谢你，创世的神，生只做一件事——开天辟地；死同样只做一件事——化生万物。
我们，你润泽之下每一个普通的人，都会善待每一草每一木，善待每一片云每一寸土。因为它们都是你，因为你曾经并且仍将永远善待我们!
走出山洞的那一刻，太阳似乎一下子明亮了不少。我抬起头冲着太阳笑了笑，好朋友，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吧!
金山不愧为满含文化底蕴的地方，居然还有买书的小摊儿。
我嗜书如命，不自觉走上前想悄悄有没有什么好书。《诗经》、《周易》、《鬼谷子》……不得了，还都是国学巨制!
“老板，请问这本《庄子》……”我话没说完，视线被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给吸引住了，封面已经模糊不清，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怪”字。
我赶紧拿起来仔细端详，编号492357816!它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这本书……”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多少钱？哪儿来的？我对于它的疑问实在太多!
“咦？这是什么书，我怎么没印象？”老板的反应让我更加疑惑，他看着我左右端详似乎对这本书爱不释手，很大方地说道:“要是喜欢你直接拿走吧，估计是掺杂进来的老书，这么破也不好意思收你钱了。”
我道了声谢，又买了一本《庄子》，就继续往山上爬去找云天了。
一边走着一边翻开扉页，目录上赫然写着:第一章开天辟地，第二章化生万物……
盘古，是你在里面吗？
参考文献:
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出自《五运历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