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冬生瞅了她一眼,不明所以,「这几个字怎麽了?」

秦珠玉撇着嘴,不回答只继续问:「你是写给三婶闺女的?」

冬生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冬生白了她一眼,再点头,「当然知道,我好歹是个秀才好不好。」

「那你还写?」

冬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为什麽不能写?人家让我写这个,难道我要写别的?」

秦珠玉愣了下,「你说这是三婶闺女让你写的?」

「嗯。」冬生一边裱着字画,一边回,「三婶闺女说她喜欢这句话,让我替她写,我总不能拒绝吧?」

「原来是这样啊!」秦珠玉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这句话才说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冬生开了门,门外正好是沈春花。

沈春花端着一个小盘子,巧笑嫣然地站在门口,「我娘炸了圆子,让我给先生送来一盘。」

冬生忙请她进屋,「真是太麻烦三婶了。」

「只是多炸几个而已,不麻烦的。」沈春花进了屋,看到还站在桌子旁的秦珠玉,愣了一下,朝冬生道:「这位姑娘就是先生救回的那位吧,先生真是好心肠。」

冬生见状,笑了笑,朝秦珠玉招招手,「小花,这就是三婶的闺女。」

秦珠玉不为所动,反倒是头一偏,哼了一声。

冬生有些尴尬,不料沈春花却是抿嘴轻笑,头稍微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先生不必在意,我听我娘说过你的事情了,真是难为先生了。」

这般亲密模样看在秦珠玉眼里,真是无比刺眼,她哼了一声,便跑进了卧房。

冬生的尴尬稍稍缓解,但是心中咯噔了一下。虽然知道秦珠玉的人品、人缘差得人神共愤,但是被别人当面带着略微嘲弄的语气这样说,他还是有些不高兴的,连带着对沈春花的印象也打了几分折扣。

不过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麽的道:「对了,沈姑娘要的字,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满意与否?」说罢,接过沈春花手中的炸圆子,走到桌前放下,将那幅字拿起来呈在沈春花面前。

沈春花夸张地哇了一声,娇叹道「先生的字果真是妙,有柳骨颜筋之风范,只怕连当今状元郎都比不上。」

太夸张了吧!冬生默默抹了把汗,「沈姑娘过誉了。」

「哪里过誉,明明就是名副其实。」沈春花爱不释手地欣赏着手中的字,继续啧啧道:「一枝笔换先生的一幅字,春花真是太划算了。」

冬生被称赞得有些尴尬,只得和她虚与委蛇,「沈姑娘看得上宋某的字,是宋某的荣幸。人生最难觅是知音……」

他这话说完,卧房的门忽然被打开,秦珠玉双眉倒竖,恶声恶气道:「我要午睡了!」说完,又大力将门关上。

冬生和沈春花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片刻,回过神的冬生讪讪笑了笑,「不好意思,沈姑娘。」

不等他说下去,沈春花已经善解人意开口道别,「那春花就先告辞了。」

等沈春花离开,冬生咬牙切齿,大步迈到房门口叩门,「小花,你给我开门!」

「我睡着了。」

「你……你开不开?!」

「我就不开!」

「你信不信我踹门?」

「不信!」

冬生提起脚,半晌,最终还是叹着气放了下来,他到底是个书生,做不出这种事情。

秦珠玉和沈春花杠上了。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开始於沈春花回来的第二天。

早上,冬生去了学堂,秦珠玉吃饱喝足,无所事事,出门溜达,走出门几步,便见几个街坊围成一团,嗑着瓜子叽叽喳喳。

虽然记忆全失,但秦珠玉骨子里的大家风范还在,对这种七大姑八大姨的热闹着实鄙夷,所以她对这条街上的市井小贩都很有些看不上眼。

但是,这群人言谈间一口一个的「春花」让她停下了脚步。当她有些疑惑地朝人堆里看去时,就看到被人群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春花,也不知她们说了什麽,只见沈春花笑得花枝乱颤。

而让秦珠玉如遭雷击的是,结合前几日死书生给她取名字的情形,春花,那不就是当时他给她说过,这街上最漂亮的姑娘麽!

秦珠玉觉得这是一个让自己很不爽的发现,得到这个结论後,她的双腿已经先於脑子的指令走上前了。

那群三姑六婆见了秦珠玉,先是有些诧异,又个个面露嫌恶之色,无视於她,继续嗑着瓜子和沈春花闲聊。

「春花啊,你看看你去了省城一个月,越发好看了,省城就是养人。」

「春花啊,你身上这衣裳看着真贵气,你看看你,怕是比京城那些世家小姐还俊。」

「是啊是啊!这头发也梳得好看,是从省城学来的新发式吧?」

「头上那发钗是纯银的吧?」

沈春花在这些夸赞声中,笑得愈加灿烂。而人群外的秦珠玉盯着她,脸色比抹了炭灰还黑。

半晌,秦珠玉终於冷不丁,阴阳怪气地冒出了一句,「有什麽了不起!」说完鼻子哼了一声,便昂着头转身走开。

众人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片刻後才有人挥手啐了一声,继续唠嗑。

秦珠玉气哼哼地跑回家,忽然想起前天冬生刚刚结了月钱,似乎是随手放在桌子下的抽屉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开抽屉一看,果然见五两碎银子摆在里面。

秦珠玉一把抓起那些碎银,嘴角翘得老高,颠颠地跑了出去。

不就是衣服漂亮,发钗好看了点麽?都怪死书生给她买的衣服又土又丑,她要是穿上自己选的衣服,肯定比那个什麽沈春花好看十倍,不,一百倍。

这样想着,秦珠玉攥着冬生一个月的血汗钱,到街上的衣服店、首饰店、胭脂店扫了一身的货,手里的五两碎银,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散尽。

其实这种偏远小城,哪里有什麽高档玩意,秦珠玉买的那些衣服发钗和胭脂本来都是些便宜货,哪用得了那麽多银子。怪只怪秦珠玉一个月以来在这街坊间名声太差,商贩见是她,便故意开高价,偏偏秦珠玉失忆,脑袋少了根弦,加上大小姐的那点奢侈病已经根深蒂固,根本就不知道市价,人家说什麽她就以为是什麽,昂着头很潇洒地就把钱掷了出去。

抱着一堆东西回到家,冬生还没下学,秦珠玉赶紧换上衣服,绾好头发,又对着镜子抹了些胭脂,左右摆弄一番,觉得满意极了。

等到冬生中午提着菜回来时,就见她靠在门边,笑得意味不明。他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一时想不出所以然,只继续迈步朝里走。

秦珠玉见冬生已经跨过门槛,径直走进屋,赶忙跟上拉住他,「喂,书呆,我有话问你。」

冬生停下脚步,蹙眉看她,「说!」

秦珠玉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问:「你说,这条街最好看的姑娘真的是……沈春花?」

冬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街坊都是这麽说的,那当然就是了。」

秦珠玉哼了一声,片刻,又问:「那你呢?你觉得呢?」

冬生想了想,「这街上统共就几个年轻姑娘,胡屠夫的闺女怕是有两百斤,卖胭脂那姓张的姑娘是斜眼儿,街头李家那对姊妹一个有雀斑一个有麻子,剩下几个我还真想不起来长什麽样子。照这样看的话,还真是三婶闺女最好看。」

秦珠玉听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有些高兴又有些郁卒。高兴是因为那沈春花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有什麽好得意?郁卒是因为,现在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还说沈春花最好看,难道眼睛瞎了麽?

这样想着,她很不爽的咬咬牙,在冬生正对面站定,又左右晃着头道:「你再想想,真的是沈春花最好看麽?」

冬生不明白她为什麽要揪着这麽无聊的问题问他,不过还是配合的想了想,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双目灼灼地盯着她,似乎是有些纠结,纠结到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秦珠玉以为他看出自己的变化,要说出自己的心声,心里的得意油然升起。不料冬生却忽然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

「其实我觉得棺材店李叔家的儿媳妇挺好看,我刚来这里时,还以为她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後来才知道,原来她的两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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