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又过了几日,霍去病自长安回来,与他同行而来的还有合骑侯公孙敖,他是在长安安逸惯了的,乍然与霍去病赶了两日的路回北地郡,公孙敖面色便已有些青黄不接,连霍去病夜里要为他摆接风宴的好意都推却了,只想着找一处地方好好歇息,缓缓气。

霍去病即命赵破奴去为公孙敖安置妥当,瞧着公孙熬拖着脚步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自回了大帐中。

帐中案上摆了个旧木盒,上面墨蹟清秀,写明是转呈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不知是何时送来的。

霍去病边脱去披风,边随手将木盒打开,瞥了一眼,随即愣了下,内中是三根鵰翎箭,还有一枝毛笔。

紫霜毫,他忍不住笑了笑。

几月前便命人回陇西营中医室去取这笔,不料陇西军营进驻了另外的汉军,原来医室之物早已不知被归置到何处去,他便命人再去细细寻找,直到现下,他才算是看到这枝在去年秋天,子青就应承做给自己的笔。

正端详着笔,赵破奴掀帘进来,压低了声音朝他道:「合骑侯怎麽来了?」

霍去病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说呢?」

「他又要掺和一脚?」赵破奴唉声叹气,「将军您说他怎麽就不能消停消停呢,莫不是卫大将军又为他说了情?」

「圣上的旨意,认了吧……」霍去病耸肩,「我都认了。对了,让人把子青叫来。」

「他不在营中,过午时我才见他和方期等人一块出营去了。」

霍去病眉毛一挑,「谁许他们擅自出营的?」

「今日是本月十五,将军您忘了,可以出营的。」

霍去病瞪了他一眼,没做声。

赵破奴似乎想起什麽事,站着嘿嘿直乐。

「傻乐什麽,说!」将军发话。

「将军,您猜方期他们带着子青那傻小子去做什麽?」

「骑马打猎,要不还能干什麽?」此地不是长安,要玩的话,花样实在有限得很,霍去病忽又觉得好笑,「怎的现下他们对子青没什麽妒恨了?」

「没有,服气得很,那交情……」赵破奴接着嘿嘿笑,凑过来朝霍去病道:「我听说他们找了个姑娘,还是个老手,要给那小子开开荤。」

「什麽!」将军拍案而起。

原摆在案上的木盒被袍袖一拂之下摔落到地上,鵰翎箭散在地上,赵破奴留意着将军的脸色,颇识时务地敛起面上笑意,连喘气声也略略控制了下。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霍去病深吸口气,试着平复心情,终归还是恼怒,斥道:「子青才多大,根本还是个孩子,简直是瞎胡闹!」

赵破奴小心翼翼道:「他就是生得嫩些,其实也不小了,将军您在他这麽大的时候,早就……」

话未说完,霍去病瞪过来一记恶狠狠的眼神,赵破奴赶忙收声。

「他们去了何处?」他咬着牙问。

「这个……详细的我不知道,我也就是昨夜里听他们顺口那麽一说,说不定只是说着玩的,未必就来真的。」赵破奴试着安慰他。

霍去病扫了眼铜壶沙漏,此时才未时三刻,距离规定的归营时辰还有两个多时辰,心中越发烦躁难耐,皱紧眉头,在帐内踱了两个来回,猛地抬头吩咐道:「派人到各个营口守着,人一回来就来见我!」

「诺。」赵破奴迟疑了一下,「是子青?还是方期?」

「全部,一块儿出去的人全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不许落下。」

「诺。」赵破奴快步退下,一出帐便暗自长吐口气,心下满腹疑惑,这种事在军中也不算稀罕,将军怎的这般大的怒气?

独自一人在帐内,霍去病只觉得胸中憋闷难当,低头时一眼瞥见地上散落的鵰翎箭,微怔了怔,忽地意识到自己这股子怒气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子青幼树般的身影在脑中越发清晰,他焦躁地转了个身,却仍是挥之不去。

再往深处,去想子青与女子的缠绵姿态,却怎麽也想不出来,倒弄得心情越发不适。

那麽个乾净的孩子,怎能带去沾惹风月,他思量自己的怒气该是由此而来,遂在心中又将方期斥骂了好几回。

铜壶沙漏,细细小小的沙线往下流动,似比平常还要慢上好几倍。

拿了册书简强逼着自己坐下来,霍去病仍是忍不住时而便抬头看一眼,无奈沙漏慢得让人着恼,让人很是疑心它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最後一次看沙漏,发觉居然还未到申时,他终於忍无可忍地丢开书简,跃起身来,掀帘走到帐外,日光刺目,天色尚早,而并非是沙漏坏掉了。

不远处士卒们三三两两走过,他眯起眼辨认了一刻,并未看见子青的身影。

「将军,公孙将军抱怨天气太热,问军中可有冰块。」一名军士小跑着过来,向他禀道。

霍去病面沉如水道:「你去找柄扇子给他,一柄不够就多拿几柄。」

「这……」军士僵在原地,显然这不会是公孙敖想听的话。

利眼一扫,霍去病不耐烦道:「他若还嫌热,就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诺。」此时此刻,军士看得出将军心绪不佳,没敢再问下去,抬脚欲走。

「等等。」将军唤住他,稍稍收敛了些许怒气,淡淡道:「你去问赵破奴吧。」

「诺。」

稍远处围了一座鞠城,是几名未出营的校尉叫上三、五士卒,正一块儿蹴鞠,玩得正在兴头上。

霍去病信步踱过去,围观的士卒们见是将军,自发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又连忙躬身行礼,他仅仅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只立在场边观战。

「将军,一块儿下来耍。」场上的屯骑校尉,并其他几名校尉都停下来,笑着招呼他。

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让他们继续。

校尉们自是不好也不敢勉强他,呼啦一下各自散开,继续蹴鞠,也因有将军观战而兴头更浓,蹴鞠时分外卖力。

瞧着一个个绦红身影在场中奔跑跳跃,他脑中不期然又浮现出那个少年在鞠城之中的飞扬之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灵气逼人……

只是这麽想着,他的唇边便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而眼前的蹴鞠究竟踢得如何,他却是半分也未看入眼中。

酉时初刻,子青与方期等人刚进南营门,便立即被人上前告知将军召见,不知所为何事,他们忙急急往将军大帐,却又被告知将军不在帐内,经人示意,才知将军在鞠城边,忙又寻过来。

「卑职参见将军。」方期立在霍去病身後,朗声道。

子青稍後於方期,也垂目施礼。

霍去病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一言不发,弄得众人惴惴不安,脑筋急转,思量着自己近来有没有做什麽触犯军规的事情。

半晌未听见将军开口,子青不免诧异,抬眼望去,正碰上将军恶狠狠盯住自己的目光,骤然一惊,忙垂下双目,心中越发疑惑不解。

霍去病重重「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们,自行往大帐走去,经过子青身边时,脚步一滞,俯身过来在她脖颈旁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几杯……」子青只能如实低道。

「还喝了几杯!」霍去病怒气渐盛,转头看向方期等人,厉目一个个扫过来,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吐一口,「谁带他去喝酒?说!谁的主意!」

一时无人敢说话,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估摸着将军是恼怒他们不该带子青去喝酒,可说到底,这也不算是个事,为何着恼至此。

「是我自己喝的酒,与他们没关系。」子青低低解释道。

「哼!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霍去病重重道。

子青自觉理亏,深垂着头,没敢再说话。

因为低头的缘故,露出脖颈後一小块肌肤,白皙粉嫩,倒像是刚刚出浴一般,霍去病看在眼中,忍不住要去想他方才做下的事,怒气更盛,喝道:「你随我进帐来,我有话要问你!」

转而又朝其他人道:「你们候在此处,若无我吩咐,不许挪一步!」

「诺。」方期等人忙应了,眼睁睁看着子青随着霍去病离去。

直到此时,避在一旁观望的赵破奴才自旗礅後转出身来,慢慢踱到方期等人跟前摇头叹气。

「鹰击司马,您别光叹气啊,倒是说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方期焦急问道。

「你们带子青去找姑娘了?」赵破奴问。

「是啊。」

「他……那个……开荤了?」

「那当然!」方期压低声音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姑娘对他恋恋不舍,说他是难得的好男人,又温柔又体贴,直要他下回再去呢。」

赵破奴愣了愣,转瞬叹了口气,未再理他们,迳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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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帼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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