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一宿无事。

次日卯时,天还黑着,子青便依从将令,等候在将军帐前,将军的大帐内透着烛光,却不知将军是已起身,还是尚未睡觉。

子青微颦着眉头,伸手直揉额头,昨夜後来只觉得困顿,回帐後倒头便睡,想不到早起时便觉得头痛,彷佛被几块巨石压住一般,着实不好受。

「将军传中郎将进去。」军士朝她道。

她依命掀帘进去,瞧见将军端坐榻上,小风炉上升腾着水气,他正用红木夹子挟了团茶饼放入进去。

帐内安安静静的,唯有茶炉上的水发出轻微沸声,淡淡茶香弥漫於帐内。

「卑职参见将军。」子青低声道。

霍去病抬眼瞧她,问道:「头疼?」

「嗯。」子青老老实实道:「昨日着实不该饮酒。」

「案上有碗醒酒汤,你先喝了。」霍去病仍垂目去看茶。

子青见旁边案上果然有碗醒酒汤,还冒着热气,也不知是何时做来的,心下正思量,便听见将军淡淡道:「庖厨一早给我送来的,我估摸着你多半会头疼,便给你留了一碗。」

「多谢将军。」子青端了起来,小口小口饮着。

霍去病未再理她,专注於煮茶,待水沸了三沸,便取了长竹勺将茶汤舀出,盛在玉色茶碗之中。

水气嫋嫋,他并不饮,眉间紧锁,只凝视着茶汤,似在思量着什麽。

不知道将军有何心事?子青暗忖,自不便开口相问,将饮罢的空碗放回案上,静静垂手立於一旁,并不惊扰於他。

直过了良久,霍去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见子青乾站着,便招手唤她:「过来替我嚐嚐这茶。」

子青依命过去,端起茶碗,浅饮一口。

「如何?」他问。

「能喝。」子青道。

霍去病忍不住摇头微笑,问道:「在你眼中,只有能喝和不能喝吗?我是问你这茶味道如何?」

「有点苦涩。」子青如实道。

霍去病看着茶碗,淡淡道:「饮茶其实是在品煮茶之人的心境,若煮茶之人满心欢喜,茶汤自然甘甜;煮茶的人不快活,茶汤也会苦涩。」

子青怔了片刻,问道:「将军可是有什麽心事?」

霍去病不答,只一扬手,便把茶碗中的茶汤尽数都泼掉,起身问她道:「你可愿随我去一处地方?」

按理说,他身为骠骑将军,要属下随行只需下命令即可,何须开口相询,此时这般问来,却是不合常理。

子青点头,「卑职愿往。」

「你就不问问,要往何处去?」

「但凭将军吩咐。」

「好,你速去换套寻常百姓衣袍,牵上雪点雕到东营口等着。」

「诺。」

子青领命,速速回帐换过衣袍,去马厩牵了雪点雕出来,到东营口时发现霍去病也已换过一袭普通衣袍,正牵着玄马已在不耐烦地等候。

一名军士抱着水囊、乾粮快步跑过来,分别替他们装入马鞍袋中。

此时天已蒙蒙亮,两人两骑疾驰出军营,玄马与雪点雕皆是日行八百的神驹,称得上是千里挑一,只听得风声自耳边呼呼刮过,周遭树木似都连成线般。

一路上将军一言不发,只是赶路,子青紧紧跟着他,像这般马不停蹄地行了半日,方才见将军缓下马来,继而勒缰下马。

将马儿牵到旁边林中歇息饮水,他们也随意用些乾粮,子青靠树坐着,安静地嚼着面饼,抬头眯眼瞧了瞧日头方向,粗略判断出他们这是向东而行,只是仍旧不知是往何处而去。

吃罢一个面饼,霍去病抬眼瞥她,顺手又丢了块石子过去,笑道:「你怎这等沉得住气,到现在都不问问我们去何处,若换做赵破奴,此时我耳朵早已长出重茧来。」

「到了自然便知道,卑职不必多此一举。」子青答道。

「我几日前听说这里附近有个贩人的黑市,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少年甚是吃香,也不知能卖几个钱,今日我便是想带你去问问。」霍去病慢悠悠道。

子青低头一笑,「将军怎会是那种人呢?莫耍弄我。」

霍去病也是一笑,「你就这般信我?」

「因为将军是将军呀。」子青也不管这是句缠头缠脑的话,一副原该如此的模样。

霍去病听罢,沉默片刻,忽淡淡道:「当年,你爹爹也是这般信李广吗?」

过了半晌,她才黯然道:「想来,应也是吧。」

「你就不怕,我也做出像李广那般事情吗?」

只这一句,将子青定在当地,霍去病忽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何苦要如此逼问,只是又禁不住地想知道子青的答案。

良久之後,子青低低道:「怕的。」

「那你为何还要信我?」他紧紧地盯住她。

「就是想去相信。」子青沉默片刻,道:「就像摔倒许多次,还是想要站起来接着走下去,总不能一辈子都爬着吧。」

他望向她,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少年身上,化成一个个圆圆的光斑,风过时,光斑在身上跳跃,少年低垂着头,静静不语,发间眉梢,无不晶莹闪耀。

是女人我也喜欢,是男人我也喜欢,总之是他就行……无端地,霍去病的脑中响起大漠之中,阿曼对着子青所说的那句话,当时的他只觉荒唐可笑,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是因为阿曼几乎是在第一眼就看出子青的稀世可贵。

这个少年,善良得让人心疼,执着得让人怜惜,幸而此时他在自己身旁。

霍去病出了一会儿神,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麽,心绪顿时有些混乱,忙收敛心神,将杂念抛诸脑後,起身故意粗着嗓子道:「吃饱还不快起来,赶路要紧。」

子青闻言,忙起身收拾好乾粮,便要去牵马。

「再喝口水。」毕竟夏日炎炎,霍去病提醒她道。

子青便停步,又饮了一大口水,方才去牵马,便听见将军在身後道:「我们要去平阳县。」

「平阳县?」

「我爹爹住在那里。」

足足赶了一日的路,饶是马匹神骏,在日暮之前他们便到了平阳县。

正逢学堂放学,一群半大的孩童斜背着书袋,嬉闹着自他们跟前经过,见他们是面生的外乡人,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请问小哥,霍家住在何处?」霍去病逮了个梳总角的孩童,蹲下身问道。

孩童稚声稚气,一本正经问道:「你问的是哪个霍家?」

「在县主记室管文书的那位。」

孩童听罢,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儿,便朝不远处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大孩童嚷道:「霍光,你爹爹是不是在主记室里管文书?」

霍光!

霍去病定睛望去,见那孩童也往这边望过来,眉目间竟有几分熟悉。

霍光抛下夥伴,朝他们跑过来,问道:「你们找我爹爹?」

「不,不是……」霍去病看着自己的弟弟,瞧他衣袍上还沾着玩耍时沾上的泥点草屑,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掸了掸。

「那你们找谁?」霍光问道。

霍去病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在下也想在此处开一处书馆,只是不知道你们在学堂里都学些什麽?」

霍光打量了他一会儿,不答反问道:「先生想教什麽?若还是闷死人的圣贤书,那可无趣得很。」

「圣贤书就一定闷死人吗?」霍去病大笑。

牵着两匹马,子青立在一旁看着这兄弟两人,眉目间确是有相似之处,但将军大概是更像他娘亲,五官清隽,霍光则浓眉大眼,相较之下,稍嫌粗粝。

霍光的目光落在霍去病腰间佩剑上,剑鞘上瑞云伏虎,铸工精细,一看便知不是市集所卖的寻常刀剑。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霍去病微微笑问道:「怎麽,喜欢这剑?」

霍光连忙摇头,硬是收回目光,不肯流露出羡慕之意。

倒是有几分骨气,霍去病对他又多了几分喜爱,便故意笑道:「本来我与小哥投缘,便是送给你也无妨,可你年纪太小,又岂会用刀剑。」

「我怎的不会用,便是弓箭我也会用!」正是年少轻狂时,霍光岂容被人小觑。

霍去病故作不信,挑眉道:「你才多大,怎麽可能还会弓箭?小哥莫说诳语。」

「不骗你们!」霍光被激,急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弓箭,射与你看。」说罢返身便跑,一溜烟转过街角便不见了。

「他必是回家去取,将军,我们不过去吗?」

本以为霍去病此番前来平阳县是来拜见爹爹的,此时瞧他并未跟上霍光,子青不由诧异。

明明知道父亲就在不远处,霍去病却有些踌躇起来,思量着此时便是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麽,难不成就进去叩个头,如此突兀,又会不会惊着霍家?

「将军……」子青探询地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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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帼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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