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医院，我们不去

小小的三轮，在乡下不是很大的街道上奔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速度虽然算不上是很快，可也不慢了。

方不凡望着坐着前面用力蹬车的苏晓晓。

说真的，他的内心十分复杂。

苏晓晓，这个青梅竹马，自己见着她可从来都是绕道走的，因为她老土无比，自己也是有些排斥她的。平时就算是遇上了她，对她的态度也是冷淡得可以。没想到遇上了事情，她居然二话不说就来帮忙，完全没有什么成见。

而以苏晓晓读书的聪明劲儿，以她的机智，肯定也能看得出来，身边这两个混混的身份。

可就算是这样，有可能卷入到麻烦当中，苏晓晓也帮忙了。

方不凡对苏晓晓真的是刮目相看。

再看苏晓晓，她的身材并不高大，在一般女生当中看起来也是娇小些的，如今骑着三轮，不停地蹬着，那速度飞驰，方不凡倒是没有想得到，苏晓晓还有这种技能。

一时之间，方不凡看待苏晓晓的眼光真是十分复杂。

就在这个时候，苏晓晓那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小方，他们两个和你是怎么回事啊？”

苏晓晓终于问话了，是刚才没有说清楚的问题。

方不凡望了身边两个混混一眼——如果是在以前的话，就算是碰上了什么事情，方不凡也不想和苏晓晓说，就算是说了，那也是随口胡说。可现在，面对这样的苏晓晓，方不凡不知怎的，却不想再说谎话。

“因为有点急事，我在街上跑的时候，跑得太快，没有注意到，把看起来矮小的那个给撞倒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撞人了。头发很怪的青年就找我麻烦，把我打了一顿，还把我身上的钱全部拿走了，要我赔偿他们。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注意到，是我先撞倒了人。我一直以为，我只是遇上了两个混混，要敲诈我的钱。”

“嗯……混混经常是那样的。”苏晓晓同意，“这个不能怪你。”

但是，后面为什么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这点，苏晓晓没有问。

方不凡却继续说了。

说起有一个帅哥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幕，却并没有指出来，反而用行动挑唆了方不凡，让方不凡怒得不行，冲上去打混混。混混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被方不凡痛击一个地方。估计是打到了重要的脏器，看淤血的程度，在内出血。

听方不凡说了这些，苏晓晓沉默了一下，她没有批评方不凡冲动，没有批评方不凡不讲事理，她只是说：“那个帅哥是个恶心的混蛋。”声音之中，还有些愤怒和讨厌，看得出来，那帅哥的行为是真的让女孩子厌恶的。

听到这句，方不凡还是很感动的。

有人理解了我。

似乎，之前付出的，还是没有白费。似乎，之前内心里的不满都被扫去了。

“不过——”苏晓晓又继续道，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忽然止住了话，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大力地蹬着脚下的三轮，三轮的速度又加快，飞驰起来的小三轮发出更为严重的喘息，像是承受不住了。

注意到苏晓晓的怪异，方不凡忍不住道：“晓晓刚才想说什么？”

苏晓晓这个时候偷望了一眼身后，又扭过头去，大力踩踏三轮。

“他们两个是混混吧。”苏晓晓说。

方不凡回答：“是。”

苏晓晓继续道：“混混基本上都是不讲道理的，小方把他们打得那么惨，就算是他们知道小方是被别人骗了才误伤了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原谅你。”

方不凡沉默。

就像之前那个恶心帅哥说的那样，方不凡就算是救下了他们了两个混混，也只是多了两个仇家。而且，还是最麻烦的混混，一天到晚在街上晃荡，什么也不做，只会敲诈、恐吓别人，欺负弱小的那种家伙。救下这种家伙，等他们醒过来之后肯定会有无穷的麻烦。

苏晓晓又道：“这还是好的。”

方不凡疑惑地看着苏晓晓。

苏晓晓那沙哑的声音微沉：“他们……很重。尤其是那个大的。”

方不凡又看了一眼身边头发颜色十分古怪的青年。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有点像武侠小说里面经常说的面如金纸，看起来已经快要死了。方不凡再伸手一摸那青年的脉搏，速度十分快，但却十分微弱。

这时，苏晓晓的声音又传来了：“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就算是去医院……像这种情况……”

苏晓晓欲言又止，似乎在揣摩着词语，难以说出。

方不凡又怎么会不知道苏晓晓的意思？

方不凡他们这里布局很奇怪，学校和医院并不是都在乡镇的中心。学校的话，是在乡中心有一段距离的山边。从这里到乡镇中心，就算是走路过去也要二十分钟左右，就算是骑车，在并不算是特别好的路上，也要个七八分钟左右。

这个倒还是其次。

乡镇，乡镇！这种乡下地方，自然比不上大城市，大都市的环境，说是医院，其实更像是卫生所一样的地方。像方不凡身边那个青年，在方不凡发了疯的痛击之下，内脏脏器破裂又在不断出血的话，靠简单的包扎肯定不行，可能还需要做手术修补，输血之类的。但是，在卫生所这样简陋的条件，能做得到吗？

就算是从这里赶到最近的县城去……时间上肯定也不够了。

方不凡沉默，说不出话。苏晓晓也没有说话。沉默的空间之中，只有三轮不断发出的吱嘎声响，沉闷无比。

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就算是有苏晓晓帮忙，在前面用力蹬三轮，也不一定能把人送到医院去，去了医院，这两个人也不一定能得救。不，准确说来，是那个青年，很有可能救不下来了。也就是说……那个青年很有可能会死。

死。

多么简单的一个字。

可是，在现在的方不凡看来，却又是多么沉重。

难道说，仅仅因为一时冲动，无心之失，自己就要变成一个杀人犯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一时之间，方不凡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应该回忆自己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还是应该想念曾经的小女孩，还是应该忆起刚才那个恶心的帅哥，自己不想输给他，要救下两个混混，把他们变成自己的朋友，这个和他定下的新约定？

抑或是……

二话不说，直接找个地方把这两个混混丢了？

反正这里没有多少人，也没有人看到是自己打了这两个混混，自己把他们丢了，也不会有人看到。就算是苏晓晓看到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关系，说不定就帮自己了！再说了，反正他们是混混，那种谁都讨厌，谁都不想看到的家伙，死了也是活该！

方不凡没有说话。苏晓晓也没有继续说话。

在方不凡这个年纪，初中生的年纪，要承担一个人的性命，要承担杀人的后果，那绝不是轻松一句话就可以带过的。

沉默。

正如轻轻吹动的风，摇曳的衣角。

大概过了十几秒。

“去医院吧，晓晓，帮个忙，送我们去医院。”方不凡沉声道，那声气之中坚定无比，没有动摇。他好像也知道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如果事情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会怎么样。然而，就算是知道，这小小的男孩，此时此刻也打算承担那后果了。

苏晓晓，那留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不禁又转了下头，偷望身后。她看到小男孩脸上的神色，是无比认真的。

“……”苏晓晓很快就转过身去了。还是那般用力地踩踏三轮，任三轮飞驰。

方不凡见苏晓晓没有说话，望了眼身边的两个混混，他低下了头，全身，在抑制不住地发抖，拳头也捏得发紧。

他没有看到，前面的小女孩在自己捏紧拳头的瞬间也捏紧了一下拳头。

他也没看到，那一瞬间，小女孩脸上露出的表情。

“我会陪你的，小方。”苏晓晓轻声说道。那声音真的很小，随风而去，小的几乎听不见。

可方不凡听见了。

在要承受巨大的担子之前，敏感的小男孩听见了那话。

一如曾经，小的时候，和某个小女孩定下的约定，会站在身边的约定。是那样的熟悉而温暖。

方不凡抬起了头，望着身前那个不停蹬车，老土又难看的青梅竹马，娇小又薄弱的身躯。这会儿，这小小的身躯，似乎也不同了。

“……”

小小的男孩出了神，呆住了。

而用来装垃圾的小小三轮，吱嘎吱嘎地响着，还在飞驰。

忽然，方不凡发现了不对劲。

三轮急剧地转了个弯，飞驰开动。

“晓晓，现在方向是不是错了？”

“不。”苏晓晓摇头，脑袋上的辫子也跟着左右摇摆，那小女孩的声音在风中竟不再那么沙哑，显得冷冽，“没有错。”

“我们不去医院了！”

不去了？

望着现在去的方向，方不凡立刻便知道是附近最近的一个山，里面茂林修竹，绿树成林。是一个清幽无比，少有人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里？

难道说，现在要去干杀人埋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