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季玥这话说得十分隐晦，但季瑶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

裴珏生得如同仙人般出尘，气度清贵，又是有实权的亲王，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女孩儿送进晋王府去呢。而天家因为身分所限，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之事。季玥的叮嘱不过为了一事——让她宽心，不要为了这些事儿和裴珏置气。

「我知道，他若真有那个心思，我就成全他。」季瑶笑吟吟地说：「咱们大楚到底还做不到男女之间真正的平等，他们三妻四妾都是使得的，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

季玥很是无奈的笑起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男人封官拜相，咱们女人却只能相夫教子，能看到的不过後院的这片天了。不过……晋王自幼便不好女色，未必真肯纳妾。」

红烛摇曳，季瑶的目光缓缓看过屋中，往後怕也没有几时能回来住了。她已然十五岁了，未来三年，她应该把握好日子，那是制胜的关键。

念及此，季瑶展眉微笑，「我省得，姊姊宽心就是了。」

那头楚氏已然从锦盒之中取了长命锁来，给她配上，「好姑娘，还说话呢，一会子吉时到了你还不出去，可不吉利，快快准备吧。」

季瑶见那长命锁颜色并不像是新打的，细细端详一阵，果真是有年岁的东西。

见她好奇，吴婉筠笑道：「这原是有些年头的，太太那个长命锁已然给大姊了，今日皇宫里送了这长命锁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的。」

皇后出嫁用的长命锁，意义非一般，况且她分明有女儿，却将这物件给了季瑶，足见她对季瑶这个媳妇和裴珏这个养子有多重视。这份慈母心肠，连季瑶也是动容。

诚惶诚恐的配上长命锁，她又望向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廊下有人叫唤——

「迎亲队伍已然到街角，三姑娘可好了？」

屋中顿时匆忙起来，季玥一边给她盖上盖头，一边问道：「吃食可都准备好了？一会子让瑶儿饿坏了可了不得。」

又有人一叠声应话。

等季瑶收拾妥当，季烜和季炎早就等在门前了。

按照风俗，新娘是不能下地的，理应由兄长背出门去。她半推半就的趴在了季烜背上，感觉有人捏了捏自己的小手。

「咱们家最小、最傻的丫头今日要出嫁啦。」这声音虽然揶揄，却有一丝伤感在其中。

季瑶轻轻地、如同往常斗嘴一样回了一句，「比不得你傻。」

但她心里也是难得伤感，季炎虽说总嘴上不饶人，但对她的那份疼爱却从来不逊於任何人。

「啧啧啧，瞧你这样子孩子气，哪还能指望你将来相夫教子呢？」季炎低声笑道。

季瑶也不甘示弱，低声回道：「那样好奇，不如你替我嫁了？」

这话可算是辛辣，季炎吃了瘪，正无奈呢，季烜也道——

「阿炎，都是当爹的人了，怎还跟个孩子似的？」

要说季炎最怕的，定然就是温和的大哥了，连季延年都要排在後头，所以他当下就蔫了。

季瑶得意非常，没再和他斗嘴，一路被背出了长平侯府。

外面锣鼓喧天，见新娘一出来，人群之中顿时传来齐齐的笑声——

「新娘子出来了。」听得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上一次季瑶进宫之时，皇后说要向皇帝借一支銮仪卫来迎亲。

銮仪卫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仪仗队伍，皆是文武双全又一表人才的世家子，季瑶不禁想，婆婆给自己的脸面可是齐全了。

正想着，不觉有人将自己从季烜背上抱了下来，旋即就听见裴珏的声音——

「大哥不必送她上去，让我来吧。」

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季瑶红了脸，好在盖头遮住了她的头，别人看不出来，只没好气的小声嗔了他一声，「那样多人瞧着呢，这是做什麽？」

「搂着我的脖子。」裴珏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样，见她忸怩不肯动，心中益发怜惜，声音之中多了几分宠溺，「瑶瑶乖，搂着我脖子。」

听见旁人的笑声那样大，季瑶脸上更红，轻轻说：「一会子再和你算帐。」说罢，还是顺从的搂住他脖子，将脑袋枕在他肩上。

众人或笑或闹，裴珏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现在竟然肯违了礼数亲自抱季瑶上花轿，由此可见对季瑶用情至深。

季瑶臊得厉害，伏在他肩上娇嗔说：「你是益发不正经，明日被御史参了，还要连累我被人咒。」

听她声音绵软，裴珏心中一荡，用力将她又往自己这边抱了抱，「她们若敢咒你，让你不痛快，我就能让她们不痛快一辈子。」

季瑶颇为无语，好嘛……这男人的暴虐属性真是与日俱增啊。

迎亲的队伍行进缓慢，到了晋王府已然是酉时末了。

新娘是不能下地的，出阁时由兄长背出来，进门则由夫君抱进去。偎在裴珏怀中，迈了火盆，季瑶涨红了脸，修长白皙的手指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因为是皇子大婚，不少宗亲都来了，帝后虽未亲至，但派了皇帝唯一还在的兄弟景王携了贺文前来。

待诵完了贺文，又依着习俗拜完了天地，季瑶便被簇拥着进了新房。

她甫一落坐，外面就传来声音，「我方才可都看得真真儿的，殿下这麽心疼王妃，传出去了，可不知道多少贵女的芳心碎了一地。明日出去捡捡，没准儿还能拼凑出来一个。」

能在喜房外面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除了李云昶也没有别人了。

喜娘则是对这话充耳不闻，例行公事的说道：「请殿下用喜秤挑起喜帕，称心如意。」

季瑶已然有几日不曾见到裴珏了，待遮住眼前的盖头被挑起来，这才见裴珏身着正红色喜服，上绣蟒纹，手中执了喜秤，原本冷冽凌厉的脸上洋溢着暖如春风的笑意，星子一般的眸子更透露着无穷无尽的温柔，让人心都酥了。

裴珏也在看她，她本就容色倾城，只是穿衣素来只重雅致，反倒是将逼人的明艳给压了几分下去，今日嫁衣火红，张扬至极，那张小脸益发的炫目起来。

「请殿下与王妃共饮合卺酒，自此长长久久、永不分离。」见这两人看对方看得难舍难分，喜娘赶紧端了两杯酒来。

这声「王妃」叫得裴珏浑身舒爽，也不怪喜娘打断他欣赏自家王妃，托了一杯酒给季瑶。

两人手臂交缠，彷佛永远也解不开。一杯酒下肚，季瑶双颊一热，轻轻咳了几声，又有一只大手轻抚她的背，不觉心中暖洋洋的，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面前早已摆上了一碗饺子，那饺子玲珑可爱，却是生的。

喜娘笑道：「请王妃吃饺子，早生贵子。」

那饺子可绝对算不上好吃，季瑶蹙着眉头，她虽然是真的饿了，但鼻尖萦绕着一股生腥味，委实有些难以下咽。

裴珏见状，眉头就皱了起来，「罢了，这步就免了吧，若是败坏了王妃身子才不好。」

喜娘面露为难之色，被他横了一眼之後，正要妥协，不料季瑶却道：「不必了，我吃一口就是。」

裴珏握了她的手，「瑶瑶……」

「没有孩子傍身，就怕人家说我犯了七出之罪休了我，这种时候还是讨个吉利的好。」季瑶笑吟吟的回了他一句，硬是囫囵吞了。

他原本就不信这些无理的风俗习惯，自然也不肯勉强季瑶，更何况女子本就体寒，要是吃了生冷之物很容易闹得身子不舒服，又听这理由，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胡言！谁敢这样说你，我非杀他！」

捧着饺子的喜娘立在一边，真是腿都快被吓软了。晋王和王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一个大婚之夜就说要被休弃，一个更是直接放狠话要杀人。晋王府太可怕，她还是趁早出去吧。

其余伺候的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裴珏看向她们，敛了神色，「罢了，你们下去吧。本王同王妃说说话。」待众人一走，他起身给季瑶倒了一杯热茶，喂她喝下了才说：「没有孩子，咱们过继一个就是了，不必听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喝了一杯热茶，缓解了几分胃中的不适，季瑶听了裴珏这番话，说是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在过去执行的任务中，她遇到过很多男人，大多是只要有孩子，女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打紧的，像裴珏这样为了自己的女人可以不要孩子的，真是少之又少。

感动之余，她挽上他的臂弯，嗔道：「不必过继，纳妾就是了。」

裴珏脸色陡然冷了，「纳什麽妾？你若不知道我的心，我今夜就好好证明给你看。」

季瑶笑得直不起身，又在他唇上吻了吻，「出去吧，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