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怎麽回事?泽秀用眼神问小蛮。

她也挤眉弄眼回他,你等看好戏吧。

长香是加了多种药草的香,与寻常香完全不同,团扇子将门帘放下,屋子四角各点两支长香,又命泽秀去烧热水。

提着刚烧开的热水,倒进放在屋子正中的大铜盆里,没一会,屋里就又热又湿又熏人,小蛮捂住鼻子,忍不住要咳嗽,忽然觉得右手伤处剧痒无比,她急忙隔着绷带要去抓挠。

团扇子拿了一个竹筒、一双银筷子,道:「不要抓,泽秀,快把绷带解开。」

绷带解开之後,只见伤处皮肉全部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在突突跳动。

小蛮痒得实在受不了,坐立不安。

泽秀又去外面提了一壶烧开的热水灌在铜盆里,热气奔腾,恍惚中,只见几道绿色的光从手腕里急窜而出,被团扇子挟菜似的一一挟住,仔细一看,却是三、四条丝线粗细的长虫,头尾蠕动了几下,便僵了。

团扇子急急把牠们塞进竹筒里,用塞子塞好,这才道:「好啦,蛊虫全出来啦。」

在虫子窜出来之後,小蛮立即就感到伤口处剧痛无比,鲜血也流了出来,她咬牙道:「团扇子先生,伤口疼啊!」

团扇子把竹筒塞进一个抽屉,道:「这麽重的伤,又拖了这麽久,当然会疼。」

「可是手疼就没办法作绣工了。」

团扇子登时大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後一跺脚,「你等等。」他跑出去,又不知找什麽东西去了。

过一会回来,手里却提着一个藤木药箱,先用乾净的布将她伤口上的血赶紧擦去,用绳子束住胳膊,让血流变缓,这才取出一个蓝色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上去,最後取了绷带,一圈圈紧紧包好,道:「直到伤口长好,这只手都不要碰水,每天换两次药,就不会疼得那麽厉害了。」

泽秀打开门帘,让湿气和烟飘出去,见连衣他们都眼巴巴地在门口看着,便笑道:「没事了,蛊虫已经取出来了。」

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连衣欢天喜地地跑进去,抱住小蛮的脑袋哽咽道:「主子,你不会死了,太好啦!」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问道:「团扇子先生,你不是说那些蜈蚣什麽的药,要吃三天才能取出蛊虫吗?这才过了两天呀。」

团扇子神色有些尴尬,他总不好说是因为起初对她看不顺眼,又迫於泽秀使劲相逼,所以故意出这个馊主意来治她。青龙蛊本来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东西,当然,这是对行家而言的,解决的法子也有很多,蠍子汤、蜈蚣丸不过是最恶心又最费事的一种罢了。

他道:「嗯嗯……这个嘛,那个法子也是一样的。」

小蛮登时明白了,心里把他也不知骂了多少遍。

她突生一计,笑道:「团扇子先生替我取出蛊虫,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就开始给您绣扇子,不过右手受伤,到底不比平时,我这个护卫倒是可以帮忙打个下手,不过她眼睛不大好,您将她眼睛治好,绣工就会快一倍完成了。」

团扇子对连衣招了招手,揪住她的眼皮看了半天,连衣疼得眼泪汪汪,又不敢吭声。

「这个好治,每天敷眼三次,一次半个时辰,睡觉的时候也把药敷在眼睛上,加上针灸推拿,一个月就能恢复。」

小蛮微微一笑,起身一福,「那这两个月就要叨扰先生了。」

小蛮一向坚定的认为,只有老鼠和蚯蚓才会住在泥巴里,纵然地下的庄园很舒服、很雅致,她还是会担心,一个不小心,上面的泥土塌下来把她压死。

她把花样子带到外面去描,描了半个月只描了一朵杏花。

团扇子终於忍不住小心提醒她:「姑娘,那个……杏花润色也够了……」

小蛮手腕突然一颤,画笔掉在了地上,她脸色苍白,扶住胸口,满面痛苦神色,「团扇子先生,我对不起您,我真的尽力了,可是……大概是蚯蚓、蜈蚣吃了太多,我总觉得头晕眼花,或许余毒还留在身体里……」

团扇子勉强笑道:「姑娘可能是心理作用,那东西没有什麽余毒的……」

「我没有说谎。」她双眼闪烁着泪光,纯洁无比,「我每天晚上都会作恶梦,梦到我吞下蠍子,一作恶梦我就会睡不好,一睡不好我就浑身无力,一无力我就画不好……」

团扇子默然走开,没过一会,端了一碗冰糖燕窝递给她,「姑娘不用急,慢工出细活,先吃点燕窝养神。」

小蛮感激地看着他,慢吞吞吃了大半碗燕窝,这才拿起画笔继续描描描。

又描了一朵杏花,忽「吧嗒」一声,画笔又掉在了地上,她脸色发白,满头虚汗,捂着胸口呻吟道:「团扇子先生,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难受……」团扇子再也不敢去催她了。

其实那个花样子描起来并不困难,画工并不算一流,小蛮的女红功夫,描上一、两天也就足够细致了。难得的是画上那种意境,春季妍媚,粉色杏花千枝撩乱,华服的仕女拈花,下颔低垂,隐约含笑,那种含羞带怯,又惊又喜,真正是任何话语也描述不出来的。

小蛮这个上午又描了一朵杏花,之後就盯着那个仕女看,动也不动。

她真美,好像马上就要从画上走下来一样……

走下来,华服变成粗布破衣,天仙发髻变成蓬头乱发,拿着秃了毛的鸡毛掸子对着她狂抽,声音像粗嘎的老鸦:「我生你有什麽用?有什麽用!比生一块猪肉都没用!猪肉还能吃!」

小蛮苦笑了一声,提起笔去描她的眉眼,背後突然被人一拍,她急忙回头,却见连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脸上一点,笑道:「这是鼻子、这是嘴巴、这是眉毛,主子,我能看清楚啦!」

小蛮笑吟吟地起身,就见根古他们都出来了,她笑道:「不错,团扇子先生的医术果然高明,你现在隔这麽远能看清我的脸了,是不是远处的东西都能看清?」

连衣眯着眼睛朝远方看了看,摇头道:「远的还是看不清,不过你们的脸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纱。」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半个月呢,别心急,你既然现在能看见了,就帮我理彩线,把胭脂、松花这些颜色一一分开,别弄乱了。」

耶律璟走过来看她描的花样子,见上面只有几朵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来:「你画了半个多月,就画了这几朵花?」小蛮眨眨眼睛,一点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团扇,细细打量,啧啧称赞,看了一会,突然有些发怔,看看画,再抬头看看小蛮,好像不相信,继续低头看画。

「咦?这个画……」他还没说完就被小蛮抢过扇子。

「少来捣乱,我今天要把花样子描完,你们该干什麽就干什麽。」小蛮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耶律璟赶走。

她当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麽,她的脸长得和她死去的亲娘有八分像,而画上那个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细看去,会发现小蛮和画上这人有相似之处。

她并不清楚这扇子是谁的,上面的画又是谁画的,画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应当是她娘的亲戚姊妹之类,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胜的三小姐。

原来她也有过这种朦胧青涩的岁月,娇嫩的像枝头沾着露水的花苞,从来也不知道饥饿和绝望是什麽,世界在她眼里只有美好,连叫化子都是可爱的。

小蛮提笔,细细将纷繁撩乱的杏花勾勒出来,她画得很慢很细致,没有一丝错误,耳边有风声缓慢流过,白杨树簌簌作响,像细细的龙吟。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彷佛连风里都带着香气,一丝丝清凉,令人心神恍惚。

小蛮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还有些期待,慢慢抬头,正对上泽秀的侧脸。

他的睫毛浓密,微微颤动,专注地看着她笔下的花样子,他靠得是这样近,怀里清凉的香气将她整个天地都笼罩起来,她心中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下去。

那两片浓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娆的桃花眼望过来,低声道:「怎麽不画了?我看着呢。」

她近乎慌乱的低下头,急匆匆地把团扇绸布一包,起身就走,声音散乱:「我……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岔。」便逃命似的跑回地下庄园,顾不得回头看一下,连衣好像还叫了一声,她什麽也听不清,不想听。

还是这样好,逃回来,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装一切如常,这样她还是她自己,她只要拥有自己可以拥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别的,装作自己从未盼望过,从来没有梦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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