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永远是好朋友……

铲子觉得自己被这句话打入了无间地狱,不得翻身,这种拒绝方式也太俗套了吧,他在心中悲愤地大吼。

「晚上去不去我家吃饭呀?」佳人薄嗔轻笑,瞬间就化解了他的郁闷,神魂又不知飞到了什麽地方。

「去……当然去,走,咱们马上就走!」他掉头就走,结果一头撞上墙,「砰」的一声,掉下老大一块油灰,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没事吧?」小蛮有点怜悯地看着他捂着鼻子,痛得脸色发青的样子。

「我……我没事。」铲子喃喃说着,一把抹乾鼻血,为了女人流血的男人,就是英雄!

「小蛮,我为你流血了……小蛮你知道吗?男人只会为心爱的女人流血流泪,下次,我还会为你流泪的……」他感性地回头,却见佳人早就走到别的地方找大米了。

他现在就想流泪,铲子吸了吸鼻子,越发觉得自己是傻蛋。

结果他还是屁颠颠地跟着小蛮他们,去她家吃晚饭了。

钱师父长吁短叹地把小蛮送到门口,恨不得拉着她柔软的小手,老泪纵横,求她多来几次。

正絮絮叨叨着,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驼铃之声,叮叮当当,甚是清脆好听。

钱自来眼神微微一变,探头出去望,却见街拐角那里走过一个骆驼队,十几头高大的骆驼横贯而过,每头骆驼背上都坐着一人,统一穿着象牙白的袍子,头上扣着玄色纱帽,将大半个脸都遮去。

小蛮「啊」了一声,说道:「这不是下午来咱们饭馆的客人嘛,原来这麽气派,好多骆驼。」

他们住在边陲之地,关外骆驼众多,早就看习惯了,故而并没人大惊小怪。

钱自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什麽?你家客人?哦哦,嗯,都是些江湖人物罢了,这麽嚣张,告诉你爹娘,别得罪他们。」

大米奇道:「钱师父,你认识他们?」

钱自来没回答,静静看着骆驼队走远了,才道:「回去吧,天色晚了,别在外面乱跑,记得我的话。」他破天荒第一次没吃小蛮的豆腐,转身进去关上了门。

大米又撅起嘴巴,「钱师父怎麽不理我?认识江湖侠客有什麽了不起的。」

铲子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大米,你别误会他。这些人看上去气势非凡,一定是什麽江湖大派的人物,能不得罪就最好别得罪,师父也是为你们好。」

江湖大派吗?小蛮望着渐渐消失在街头的骆驼队,突然想起先前那个浑身是血的疯子,他还打了自己一掌,想来那人也是江湖里的了,江湖……江湖,到底是个什麽东西?

她摸了摸衣服里的那个玲珑小角,一面思索着到底怎麽把这玩意脱手卖出去,一面应付着铲子的傻话,慢慢走回家。

之後几天都过得十分平静,什麽江湖大派、雨幕中的黑衣人,都被小蛮丢在了脑後。

这天爹又采货归来,二娘和大米围着他转,一个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一个蹦蹦跳跳管他要吃的。

小蛮站在屋里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少女,突然嘴角朝两旁一勾,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容……不对,好像还不够热情,再来!她用手推了推嘴角,露出六颗洁白整齐的牙,很好,就是这样!

她带着这个甜美天真的笑容,慢慢下楼,对那笑呵呵的中年男子柔声道:「爹,您可总算回来了,我们一直都挂念着呢,路上奔波,一定很累吧?」

老爹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我这个女儿,怪不得大家都说她好,方圆百里,哪家的姑娘也没她懂事。」二娘连连称是,大米也骄傲地一个劲点头。

他指着桌上堆着的东西,道:「来,乖小蛮,爹给你带了江南时下最新的布料,你看喜欢不。」

她过去一打量,果然是上好的绸缎,用手摸上去,细腻的感觉和粗糙麻布完全不同,布料大多是娇嫩的颜色,小女孩儿才能用的。

小蛮回头看到二娘眼里的艳慕,便和和气气地说道:「爹,我看这翠绿呀,最衬娘的肤色了,还有这桃红,她皮肤白,穿着才亮。」说着将那布料放在二娘面前比划,又道:「娘每天在家里忙,好几年都没新衣啦,她若打扮打扮,咱们出去,人家可不都说我和她是姊妹?」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二娘在她脑袋上一揉,笑嗔:「这死丫头,这麽嫩的颜色,娘怎麽穿出去!」

「哎,怎麽不能穿了?」小蛮勾住她的胳膊,笑得甜丝丝,「娘你是没打扮,打扮一下,保准好看!」

这话说得二娘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其实她已经老了,才六年而已,那个鼻子旁带着美人痣的温柔少妇就被岁月蹉跎成了壮实的妇女,适合她的颜色只有灰扑扑,做一只灰蛾子。

但,为什麽要说实话呢?讨好的语言说起来那麽容易,同样要耗费心力去恨,去说狠话,为什麽不把心思放在讨好人身上呢?人们都爱听好听的,并且主观地认定好听话就是真话。

她也爱说好听话,这简直就像天生赐给她的一种可怕潜能,她知道怎麽去讨好别人,就像知道怎麽喝水一样,甚至不用费脑筋去想。

有时候在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语时,她会想到自己的亲娘,然後她会感到一阵可惜,她若是知道怎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概也不会死的那麽凄凉了。

那天晚上又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击在窗户上,砰砰响。

小蛮又开始作梦,十年前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爹不要她娘,说她脑子有问题,於是一出门就是三年多。不可否认,她娘脑子确实有点问题,好像做什麽都满怀着愤懑,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常常歇斯底里,不是骂就是打,闹完之後又会哭得像个小孩儿。

那会真是穷啊,家徒四壁,一到晚上黑漆漆、阴冷冷,她娘照例躺在床上哭骂,她就蹲在床下听着发呆,听着她声音细下去了,喘气粗了上来,然後她的手像钩子一样抓住她。

「小蛮,你要记着,你爹是个畜牲!」

她默默点头,这种时候,点头也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其实一直到她长到十四、五岁,才知道她亲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上香的时候被匪徒掳走,大概是打算敲诈勒索一番,结果家里人根本不屑一顾,於是她就被丢在了梧桐镇,被她爹救了起来。

戏曲里不是总有英雄救美人的套路吗?为什麽放到她家人身上就完全走了味?英雄是个狗熊,美人是个疯子,总之她亲娘嫁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千金小姐的脾气总也改不掉。

再美的女人,脑子有问题的话,时间久了男人也会厌烦,所以她爹出去找了二娘,千金小姐的尊严被二娘的存在刺得千疮百孔,她娘变得更加有问题了。

恍惚梦境中,小蛮只觉得自己蹲在床下,冷冷看着床上苟延残喘的女人,她亲娘以前应当是个大美人,又娇又甜,可惜现在和骷髅架子也差不了多少。

小蛮的手腕被五根手指死死箍着,疼得很,但她懒得叫唤。

床上那女人哼哼唧唧半天,突然跳了起来,一拳一拳砸在她心口,厉声叫骂。

小蛮被锤得心口发麻,剧痛无比,骇得转身想逃,可手腕被她捉住,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得,惊惶之下,低头朝那手指上咬去,牙齿「咯噔」一声……

她满身冷汗地醒过来,原来也不过是个梦,小蛮只觉心口那块真的在发麻,火辣辣的疼,好像被人用力锤过、碾过,她只当是她娘的冤魂过来找她哭诉,吓得赶紧点了烛火,跑到铜镜前解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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