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三把剑只有两指粗细,剑身打造得极其完美,小蛮清楚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双眼,宝剑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的寒意,不由朝後缩了一下。

「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爱怜地拂过它的剑身,像在抚摸爱人的肌肤,「它只杀过一个人,十六岁那年,有个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手心里全是汗,不由万分後悔自己没事找事。

泽秀将剑擦完,装回剑鞘里,提起大氅丢给她,「睡觉吧。」说罢一口吹了烛火。

小蛮惊魂不定,在地上滚来滚去、翻来翻去,怎麽也睡不着。

还是走人比较好吧?她看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麽,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他真的只是随口说说那些话?不不,小蛮直觉绝对不是那样,他是在吓唬她、威胁她,他恨死她了,说不准他一个不开心,自己的脑袋真的要不保。

只是这麽长时间,他们一起跋山涉水,经历那麽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吗?完全可以抛弃掉?

某个夜晚,她在铜镜里看到的自己,充满了一种快要凋谢的美,那样的事情,他也会弃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抛弃她,只因为她什麽也不是?

小蛮紧紧咬住手指,拒绝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的人看她像一只蚂蚁,那也不要紧,她照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属於自己,她也不要重逢的时候被再度看轻。

不能乞求,不能软弱,她还是离开比较好。

夜渐渐深了,他的鼻息轻轻在黑暗里起伏,应当是睡熟了,小蛮轻手轻脚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生怕他醒过来。

她走到门边,低头摸着自己的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丢去什麽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认真的摸,忽听耳後「嗖」的一声,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朵重重钉在门上。

她吓得呆住,泽秀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将她一提,提了回来,小蛮浑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泽秀又走到门边,将剑一拔,慢慢走了回来。

她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脑袋,他会砍她的脑袋!

等了半天,没什麽动静,她悄悄从大氅里扒开一条缝去看,却见他将剑收回剑鞘,然後抓在手里,走过来躺在自己身边。

「我说过,你只要出门一步,我就会将你看做普通的通缉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淡淡说着,声音里毫无睡意。

小蛮吓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从头发到脚尖都不能动。

泽秀抓住她的腰带,在手上拧了两下,缠在手腕上,将她拉过来一些,道:「睡觉。」

她会死!肯定会死!

小蛮乱七八糟地想着,心跳一阵快一阵慢,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告诉他一剑砍了自己,那样还痛快些,可是她又舍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岁,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碰都没碰过,他真的能下手杀她?

她胡思乱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极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怯生生地四处看看,泽秀好像出去了,她犹豫着走到门边,不知道是不是该壮壮胆子,一把推门跑出去。

谁知低头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门上,冰冷锋利的刀刃就正对着她,摆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这把剑把她的脑袋砍下来做风铃。

小蛮背过去抹了一把眼泪,泽秀,你太绝了!

碎雪上还卡了一张字条,她小心翼翼地拆下来,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後面是厨房,东西都买来了,晚上回来吃饭。泽秀留。

她把字条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几脚,想像是在踩他,把他踩成猪头,可想像终归是想像,现实里她还是被压榨的可怜苦工。

她梳洗了一番,跑到後门那里一看,果然有个小院子,围墙很高,高的让她又想流泪,除非她想摔死,否则不要想爬围墙逃走。

後院还有几扇门,不过都上了锁,落满了灰尘,她推开唯一没上锁的房门,里面果然是个厨房,地上堆了许多猪肉、白菜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只崭新的大锅,油盐酱醋之类也是新买的。

小蛮将这些东西飞快分类摆好,忙了半日,炖了一锅猪肉白菜,刚盛进碗里要端出去,抬头忽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把碗给砸了。

「不是晚上才回来吗?」她惊魂未定地问着。

泽秀接过她手里的碗碟,转身便走,一面道:「嗯,外面的东西不好吃。」

小蛮本来打算在他碗里倒一些抹布水之类的脏东西,报复一下,结果他这麽快回来,恶作剧显然是不能做了。

她不知怎麽的,特别心虚,跟过去乾笑道:「你……你什麽时候回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泽秀布好筷子,淡道:「在你把字条当作猪头踩的时候。」

她心虚得要命,端着碗小小吃了几口,突然很庆幸自己没在他碗里倒脏东西,否则他那把剑又要晃啊晃的来割她脖子。

在这里住了几天,小蛮渐渐摸透了泽秀的生活规律,他每晚戌时必定就熄灯睡觉,第二天寅时过一刻便起来,出门练功,卯时左右回来继续睡,睡到辰时就提剑出门,中午回来吃饭,下午继续出门,晚上回来吃饭,然後擦他的剑,擦完睡觉。

以前虽然和他同路了那麽久,但都是在外面颠簸流离,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日常是怎麽过的,果然很好很强大。

今天放在厨房里的是一只鸡,一只活鸡,瞪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缩在灶台下面看着小蛮。

小蛮叹了一口气,狞笑着走过去,一把揪住牠的翅膀,轻道:「可怜的小鸡,抱歉,把你的肉贡献出来吧。」

她将鸡脖子抓住,将上面的毛拔乾净,一面柔声细语:「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个泽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楣长得这麽肥;我跟你说啊,他比猪还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样子就要磨牙霍霍,我们都是被压榨的可怜小蚂蚁,不过呢,你是用来吃的,我是用来当佣人的。」

那只鸡早已被她吓晕过去了,动也不动,小蛮细细处理完毕,在瓦罐里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鸡洗乾净,丢在瓦罐里一起熬,她一面低头切菜,一面低声唱歌:「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立即闭嘴不唱,抬头一看,却见泽秀回来了,和往日不太一样,脸色有些发白,大氅上湿了一块,他用手按住,倚在门上看她做菜,看了一会,才轻道:「好香。」

小蛮没说话,只是切了一把葱丢进瓦罐里提味。

他低声道:「午饭不用留我的分,你自己吃,酉时记得叫我起来。」

他转身走回屋子,小蛮不由好奇地探头去看,见他脱了大氅和外衣丢在地上,里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湿一大块,她心中一颤,急忙跑过去,刚好他脱了中衣,肩胛那里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长的伤,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伤口,可惜位置尴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蛮快步走上去,低声道:「我……我帮你啊。」他一言不发,把布递给她。

小蛮飞快把伤口洗乾净,可惜血还是一直涌出来,泽秀递给她一把银针,低声道:「我说穴位,你替我扎针止血。」

她哪里知道什麽穴位,好不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针,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伤口洗乾净,敷上药,用绷带一圈一圈裹好,低头再看他,满脸冷汗,脸色苍白。

他往地上一躺,低声道:「好了,没事了,多谢。」

小蛮蹲在他旁边,眼怔怔看着他,怎麽也不想走开。

他过的日子太危险,每天都刀光剑影的,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宽阔的後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旧疤,而最显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红的疤,那是被土老板一剑穿透胸膛弄出来的,虽然长好了,可是看上去却分外触目惊心。

她扯过外衣和大氅,盖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有点发烧,正要回头找药,忽然手腕被他拽住。

小蛮微微一惊,低声道:「你发烧了,要吃药。」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掌心贴在脸颊上,口里的热气轻轻喷在上面,「你方才唱得……很好听,原来你也会唱这首歌。」

原来他听见了,小蛮咬了咬嘴唇,「嗯,我会唱。」

他低声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会,才开始唱:「轻丝……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歌声纤细婉转,其声嫋嫋,彷佛要飞到九霄云外去。

她唱完,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还轻轻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小蛮怔怔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心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这样抓着她的手,如此依恋,会不会也像她依恋他那样,从心里纠结出许多茫然的情感?

她将他额上的碎发慢慢拨开,从心里轻轻叫出这个名字,泽秀。

她彷佛又听见凋谢的花朵盛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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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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