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白贵找遍前後院,却没见着尾巴狼的人影,正纳闷间,忽听花圃後的荒园传来铮然剑鸣,白贵狐疑,循声而去,到得小池塘尽头,只见一清影如鸟,浮空而起,手中剑光如水,凌空挽花。

白贵愣了须臾,才识得那人竟是云沉雅,入了荒原里瞧,则见园里缠斗在一处的有三人,另外两个是司空幸与司徒雪,云沉雅持剑,司徒雪舞扇,司空幸手握双刃。

余光瞥见白贵,云沉雅等三人同时收了手,大尾巴狼的脸上方才还是一副凌厉之色,这会儿却眉开眼笑起来,接过司徒雪还来的扇子摇了摇,与白贵道:「老先生来得正好,一齐来比试比试。」

白贵不解,凑近两步问:「大公子这是……」

云沉雅道:「闲着没事,与司空、司徒换了兵器比试。」

白贵恍然大悟,「难怪老奴刚才觉得别扭,大公子往常是不用剑的。」

司空幸接过云沉雅扔回的长剑,点头道:「大公子不用则已,但用起剑来,任凭我与司徒联手,也犹不可敌。」

云沉雅一笑,转头又问白贵:「有事?」

白贵先前被三人卓绝的武艺所吸引,听了这话,方才想起正事,他将得到的消息在心头理了一遍,道:「大公子,东门茶铺倒了。」

东门茶铺的倒闭,并非突然之事,这半月来,西临作坊从暗中破坏,发展到明抢明夺,起先,他们只是在东门茶铺茶叶入手前将其买断,如今却连东门的客源也切断了。

东门茶铺势大,本可以靠着分铺再维系一段时日,只可惜因它前阵子与棠酒轩对抗,分铺里八中有三都已亏空,如今再被西临作坊釜底抽薪,便是回天乏力了。

白贵禀告完,又道:「老奴却奇怪,按说官商一家,凭东门茶铺的实力,应当识得不少有权有势的朝廷官员,何以这次倒闭,如大厦顷折,不见任何人出手相助?」

司徒雪道:「这点不必有疑,大公子提过,西临作坊虽小,但它背後却是由一位大人物撑着。」

司空幸转头看了眼司徒雪,细细一想,说:「白老先生的意思,应当是在质疑这大人物的身分,不足一月时日,一马平川般摧毁东门茶铺的基业,在南俊上下有这等势力的人,屈指可数。」

白贵听了这话,灵光一闪,忙道:「会不会是六王爷,抑或小王爷?」

「不会。」此刻,云沉雅也微蹙着眉,他沉吟一番,解释道:「六王爷早年功勳过高,如今不问朝政,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惹怒南俊王,吞并东门茶铺的事太过惹眼,他决不会做,阮凤是他之子,自也不会有此等动作。」

「那这个人是……」

云沉雅拧着的眉忽一舒展,又问:「东门茶铺倒闭前,可曾遭过什麽稀奇的事?」

白贵闻言,猛拍一把脑门,「大公子不提醒,老奴险些忘了,东门茶铺之所以在一夕间倒闭,乃是源於一场劫茶之祸。」

「劫茶之祸?」

「是!这月二十三日,原本应有一大批上好的茶叶从大瑛运来,运送这批茶叶是老早定下的事,东门茶铺也靠着这救急,谁想茶叶运到半路,却被一帮匪贼给劫了,说来奇怪,寻常山匪乱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那日的匪贼,只劫了茶叶,却并不伤人,事成之後,竟还赠了那些保茶不利的护镖人一些银两,说是因牵连他们,心里有愧什麽的……」

云沉雅一怔,讶异地挑眉,「有这等事?」他复又沉吟,蓦地,心中一个念头起,云沉雅愣了愣,嘴角一动,逸出两个字,「是他?」

这时,院外有一小厮匆匆寻来,递给云沉雅一张帖子,躬身道:「少爷,方才铺子里来了一人,自称是西临作坊的,说是要邀少爷在五日後於望归楼一聚。」

云尾巴狼翻开帖子来,一张红帖上手书的字迹工工整整,看不出是何人之笔,然而尾巴狼瞧了两眼,忽地莫测一笑,心底一派明了。

四月二十七,又是送酒之日。

这天,舒家小棠一早便起了身,忙活一阵後,赶着骡子车来到棠酒轩已是午过了,棠酒轩的小厮与舒棠早已熟识,搬了酒坛子,就邀舒棠里面坐。

舒家小棠不推脱,应答一声,又回了骡子旁,将车帘掀起,骡子车动了动,旋即便有两只獒犬从车上跳下,獒犬体壮,浑身毛发白似雪,偏生莴笋、白菜生得憨然可爱,立在道旁,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然今日莴白两狗却也老实,跟着舒棠进了酒铺子,不扑、不吠、不蹦,只好奇地四处张望。

小厮给舒棠沏好茶,便绕过後院小弄,去云府通报去了。

这时,却是棠酒轩铺子前进来一人,见了舒棠,不由一愣。

这几日,司空幸将南北买卖的事查出了头绪,云沉雅与他分工,亲自去探了几处作坊,忙得脚不沾地,他这厢才从外面回来,额角尚挂着汗珠。

舒棠见得云沉雅,连忙起身唤了声:「云公子。」

云沉雅点了点头,忽又忆起那日瞧见的桃花灼色,不禁有些恍然,但是疏忽间,舒棠腿边似有动静,云沉雅回过神,循声望去,嘴角顿时一抽,莴笋、白菜见狼主子瞧见了自个儿,立刻坐端,一边摇尾,一边露出谄媚之色。

舒棠忙解释道:「云公子,我今日送酒,莴笋、白菜非要一起跟来瞧瞧,我赖不过牠们,只好将一块儿带来了。」说着,她又回头迟疑地看了莴白二狗一眼,接着道:「牠们答应了我会老老实实的。」话音落,莴白二狗便极赞同地欢快叫唤。

云尾巴狼一笑,目光淡淡在牠们身上一扫,莴笋、白菜一惊,顷刻住了嘴,且还不动声色地往舒棠身後挪去,云沉雅又唤来两小厮,嘱咐他们将莴笋、白菜带去遛遛,又道:「既如此,料得牠二位是闷坏了,来者是客,我吩咐人带牠们转一转。」

是时柳絮满街,阳光铺洒,云沉雅回府换下汗湿的长衫,便要带舒棠在云府内转转,这座府邸也不小,後院花圃处,藤蔓相接,一片翠色,倒与从前的云府相似。

舒棠跟在云沉雅後面,走着走着,心里头便百味陈杂,前面的人话不多,只在枝桠撑开处帮她拂开,提点她要当心脚下的路,然而看那背影,却与云官人八分相似。

到得小池塘尽头,便是一个荒园,园外墙上一片灿然,舒棠定睛一看,不由惊呼:「丝瓜?丝瓜花?」说着,她迟疑走近几步,瞧得清楚了,不由地问:「怎麽云公子的府里也栽丝瓜?」

云沉雅看着她讶然中略带欣喜的神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他转头望向荒园,长风过处,芳草萋萋,心里头一动,大概是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个姑娘头戴丝瓜花来寻他,她穿了一身黄灿灿,问他自己可好看。

那个时候,他未动情,她未动心。

但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很相信他了,她嘟囔着对他说,我原以为,纵使旁人觉得不好看,云官人也会夸赞我几句的。

云沉雅忽地在想,不知是怎样一种信任,可以如此长久,令她在数年後,仍是说:「纵使他们都说他不好,让我忘了他,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好,很想他!」

其实这世上,所谓炙手可热的东西,并非珍贵,而真正弥足珍贵的东西,都被我们这样深藏在心底,却又常常自然而然且满心圆满地想起。

「小棠,随我来。」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已不加掩饰。

小棠,随我来……舒棠听了这声音、这语气,心里头猛地一沉,她抬头呆然望着云沉雅,云沉雅只朝她点点头,转身便步入荒园内。

这处园子不大,但却是开阔,园中风声猎猎,芳草嫣然,云沉雅立在园中,暮春的风鼓动着衣衫,默了好一阵子,他才道:「小棠,这里也种桃花吧,你从前种的桃花,我那日去看了,很……很好看,所以,我想……」话至此,却忽地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云沉雅转过身,望着一脸呆然的舒棠,须臾,他伸出手,顺着她的发丝慢慢滑下。

舒棠似是一震,她唇角动了动,逸出几个字,「云……云官人?」也不知这个称呼、这三个字在心里头藏了多久,藏得长出刺来,舒棠方才唤出来,眼里便有水光闪动。

云沉雅心口一紧,半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喉间哽了哽,沙哑地道:「小棠,是我……小棠,我回来了……小棠,对不起……」

小棠,我回来了;小棠,对不起……堪堪几个字,便在舒棠心底激起涟漪。

荒园里的风有暮春余味,舒棠深深吸了口气,往前两步,当她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的脸,云沉雅垂下眸子,伸手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

乌发如墨,眉目如昔,倾城绝世。

舒棠赫然呆住,怔怔地睁大眼,脑中一片纷乱,她其实设想过他们重逢的场景,以为有那麽一天,当她赶着小骡子车出门,她的云官人会立在棠花巷子口,锦衣华服,一脸流俗的笑容。

舒棠的心怦然跳动起来,她默了好一阵子,才又唤一声:「云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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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色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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