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接下来的路程,五月换了心情,便觉得周围的景致好看起来。这里栽种的树与自己村里不一样,路边的桃园里,大片的桃花开得正艳,粉嘟嘟地,引了许多的蝴蝶与蜜蜂。

她想起爹爹教她的《桃夭》,便背了起来。

叶昊天微微笑着,瞧着已经走到到自己前面的女儿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满足安乐。

又走了两刻钟,五月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该让爹爹发现钱袋不见了,从这里折返回去,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分,这样今天就来不及再去南延县,只能改日再去了。

她掏出手巾,往自己额上擦了擦,递还给叶昊天,「爹爹,月丫头用好了,还给你。」

叶昊天接过去,把手巾叠整齐後往怀中放去。

五月盯着他的脸,见他果然变了脸色,那只伸入衣襟里的手半天都没有拿出来。她装作不知,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发愣,心中有些不忍。

她知道爹爹常收不足诊金,有时还要倒贴药钱,所以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全靠娘亲的巧手,才能把极其寻常的食材做得美味,衣服稍有扯破磨损,娘亲也能缝得几乎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对於叶昊天来说,这个钱袋掉了,不仅仅意味着少了钱,还意味着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会因为缺少药材而难以维持正常的看诊与治疗。他心中焦灼,皱着眉仔细回想之前一路走过来的情景,从家中出发时,他还在胸前摸过,那钱袋好生生地在怀里,之後一路走来都没发生什麽特别的事情,直到五月吵着休息,他掏出手巾给她擦嘴角的水渍,莫非就是那个时候掏出手巾把钱袋带出来,掉在了路上?

叶昊天想到这里,急急忙忙往回走,一边招呼五月,「月丫头,来,跟爹爹回去。」

五月喜孜孜地应了一声,「嗯!」

叶昊天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心想她怎麽听见要回去这麽高兴,之前不是还吵着要跟去县城的吗?只是他一心想找回钱袋,没再多想,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走,一边低头看着路的两边,希望能在路上找到那只浅蓝色的钱袋。

五月知道爹爹肯定找不到那只钱袋,因为它就放在她怀里呢。她伸手到胸前按了按,突然爹爹回头对她说话,把她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叫出声音来。

叶昊天想着小孩子眼尖,说不定能比他先找到,因此把事情告诉了五月,「月丫头,爹爹把钱袋弄丢了,是个浅蓝色,绣着黄色金鱼图案的小袋子,你在路上帮着爹爹一起找找,说不定是刚才拿东西的时候带出来弄丢了。」

五月心还怦怦地狂跳着,连忙对叶昊天点点头,接着就装作找东西的样子,低头左看右看。

父女俩一路找回了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绕着那棵歪斜的大树又找了几圈,自然什麽也找不到。叶昊天叹了口气,五月却是满心欢喜,猜测爹爹一定会说回家去吧。

谁知叶昊天却抬头看了看日头高度,下定决心道:「月丫头,走吧,去县城。」

五月大吃一惊,「爹爹,钱袋不是不见了吗?你去县城还怎麽买药材?」

叶昊天皱着眉道:「那药铺的老板与爹爹相熟,想来向他赊一些药材,他不会不答应。这样就能继续看诊,等到下个月再去把药材钱付清即可。」

五月急道:「那他要是不肯赊帐呢?」

叶昊天咬了咬牙,摸出一块玉佩来,「那就先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等过几天再来赎回。」

这块玉佩色白如脂,温润透泽,形式特别,雕工细腻精湛。玉佩周围是一圈祥云,中央镂空,悬着一轮可以自由旋转的弯月。它的特别之处在於这轮弯月并非後天镶进去的,而是与外面的祥云一起,由同一块玉雕刻而成,在弯月与祥云的连接处,镂空雕刻出可以旋转的枢轴,这枢轴精细至极,简直不像是人力可以雕刻得出来的。

五月瞧着爹爹掌心里这块玉佩,心里有些异样,这就是在她上一世爹爹过世後,娘亲给她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在她稍大些後,娘亲才告诉她,这块玉佩不知是从叶家哪一代开始传下来的,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只是因为到了叶昊天这一代只留下五月一个女儿,才传给了她。

自打五月回到六岁的身体里就再也没有见过它,想不到和上一世一样,直到十岁之前,这块玉佩都由爹爹戴着。

想到赎回典当物品时还需另付高额的利息,实在是得不偿失。五月跟在叶昊天的身後走了数百步路,眼看着他铁了心,即使典当玉佩也要去县城买药材,她只得无奈地掏出钱袋,假装惊讶地叫道:「咦?那是什麽?」

说着她几步奔到路边蹲下,侧转身体挡住叶昊天的视线,装作从草丛里捡起一样什麽东西,其实手中一直握着钱袋,她满心苦涩,却要装出欣喜的样子,向身後的叶昊天展示她刚刚「捡到」的东西,「爹爹,钱袋找到了!」

为找钱袋折腾了不少时间,直到午时过了,父女俩才进了县城里。

叶昊天怕回去太迟,疾步向着他常常采买的那家药铺走去。

五月迈着小小的腿,得小跑着才能跟上爹爹,她心里其实比爹爹还要焦急紧张,一边小跑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事物,就怕有个什麽意外,让爹爹遭遇到不测,好在直到爹爹进了药铺,都没有什麽特别的事情发生。

五月心想,也许是因为寻找钱袋在路上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因此错过了危险的人或事吧。她稍微定下心,看着爹爹把一张写明需要哪些药材的清单递给药铺老板。

药铺老板拿起已经发黑的木算盘,劈里啪啦一阵拨动,算出了买药所需钱数,「一共是两千八百六十一文钱。」

叶昊天替村民看病,知道他们付不起高昂药费,因此不但诊金收得极少,开方子时,也往往选择药性相似或相近,疗效较好,但价钱最便宜的药材。只是药材价格时有浮动,他听到药铺老板报出的价钱,和他估算的差不多,便掏出钱袋,取出三吊钱,从里面数出一百三十九文钱,再把剩余的付给老板。

药铺老板这就吩咐夥计,按着清单称量药材,再按着不同的种类用纸包好,他自己则和叶昊天聊起了最近县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来。

不一会儿,柜台上便满满当当地摆起了一座纸包的小山,叶昊天取出一块包袱布,摊在柜台上,按着纸包的大小形状把药材整整齐齐地放在布上。

五月想起早上出门前,恳求爹爹带她来县城时自己说的话,便出声提醒,「爹爹,你别包成一包,分一点给月丫头背。」

药铺老板哈哈笑道:「叶大夫你真有福气,你这女儿真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帮你背东西,以後一定是个孝顺女儿。」

女儿被夸奖了,叶昊天比听见别人称赞自己医术高明还开心,他也不谦逊,乐呵呵地道:「月丫头从小就懂事,常常帮她娘做这做那的,有时候叫她出去玩,她都不肯去。」

其实在上一世,因为爹娘宠爱,五月是个玩心极重的孩子,但自从她重新回到六岁的年纪後,虽然是孩子的身体,却不再是孩子的心性,加之上一世与爹娘是死别,所以特别的珍惜与爹娘相处的时间,有空她宁可帮娘亲做事,或是去爹爹的诊室,看爹爹如何诊治各种病症。

这会儿听到药铺老板夸奖自己,她其实觉得受之有愧,又听见爹爹也不谦逊,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月丫头只是看药材太多了,怕爹爹太辛苦,想帮爹爹分担一些。」

叶昊天哪里舍得让才十岁的宝贝女儿背重东西,他把包袱紮好,往身後一背,「药材不重,爹爹一点也不辛苦。」接着他又向药铺老板点点头,「陈老板,今天出来得晚了,现在不走,怕是赶不及天黑前回去,就不多聊了,告辞。」

药铺老板点点头,「那就不留你了,叶大夫,下次再来光顾啊!」

叶昊天笑道:「一定。」说完便拉着五月的手,走出药铺大门,又匆匆地向十几步外的杂货铺子走去。

这次来县城,除了买药材之外,叶昊天还要买些香胰、发油之类的物事。程青莲的父亲本是私塾的老师,她自幼便注意仪表,虽然嫁给叶昊天之後跟着他住在乡下,生活勤俭简朴,却一直都很注意保持洁净,每天早晚都要洗漱乾净,头发也要梳得整齐顺滑,一丝不乱。

父女俩刚到杂货铺子门口,就见三人迎面大步走来,当先一人身着簇新的湛蓝绸衫,四十多岁年纪,皮肤微黑却光洁,神情里透着几分精明果决。

他到了铺子门口便大声问道:「掌柜的,刚才让你备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吗?」

杂货铺门口堆着不少今天刚进的货,夥计正把货搬进铺子里。为了绕过那堆货物,着绸衫之人进门时撞到了叶昊天,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叶昊天穿着一件寻常洗旧长衫,不以为意地也不道歉,直接向门里跨去。

五月觉得爹爹的手突然捏紧了,人也站住了,不再往铺子里走,她奇怪地抬头看向爹爹,发现他脸色发白,直盯着绸衫之人的背影。

那着绸衫之人本已经走到了柜台前,突然「咦」了一声,转头过来,对着叶昊天仔细地瞧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姓叶的!」

五月心头一阵狂跳,祸事还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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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娘子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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