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景年又站到了她面前,镇定地道:「与娘子之约,为夫怎会忘记?不然为夫也不会快马加鞭,千里迢迢地来望侯娘子。」说着,他牵起康三元的手,又道:「为夫日夜思念娘子,寝食难安,且尚有满腹心事欲与娘子商量,我们进里面谈……」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紧握着康三元的手便不徐不缓地径直奔铺子内。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果然,康三元没有让众人失望,她一听景年满嘴的娘子,旁边还站着夏风,立即急了。她下死劲地抽出手,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景年和众人,一本正经地大声道:「洪度,别闹,我们可是说好的,自从你上次走後,咱俩就啥关系也没有了。」

见周围一片寂静,康三元又补充道:「不过,你来看我的好意我领了,但,不许胡闹。」说着,她狠狠地瞪了景年一眼,不由自主地双手插腰,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这神情彷若当初听说那四只狼狗矜贵得只吃鲜肉时的模样。

康三元打从心里觉得这宋崖这是故意地胡搅蛮缠。看看他身上穿的,看看他头上戴的,哪一件不值她几年的吃饭钱?肯定还不只这些。他如今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定是事事顺心了,来看看她就罢了,何必还当众叫她娘子?等他走後,让众人再笑话她吗?

这样想着,康三元怨愤地抬头环视了一圈,忽然发现对门的兵器行也正是一片蠢蠢欲动的寂静……微风吹动帘栊,各个窗扇後似乎有许多挤挤挨挨的人头若隐若现。

哼,原来都在看她这里的热闹取乐?她恨好看热闹的人。对面的人家一屋子的男人,原来男人也爱看热闹?

这时银姐在边上拉了康三元一把,又笑着招呼道:「宋官人、夏捕头,各位婶婶、嫂子们都进来坐吧,咱们人多,这一站,把人家的摊子都挡住啦。」说着,笑得两眼弯弯地拉着康三元,又让着夏风和景年进屋。

这里四喜、青凤等年轻媳妇们你推推我,我看看你,其实都很想留下来继续观望,但看康三元的大官人那一脸矜贵的不耐烦,却教她们望而却步,纷纷笑着道:「不了,还要去上香呢,天也不早了,我们走吧。」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其他来看热闹的诸位高邻也都依依不舍地散了。

康三元看到空下来的门前,又看看景年,再偷眼望一望夏风,她内心忐忑。恰在这时,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门前,康望福一头薄汗地从马上下来,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对着夏风抱抱拳道:「夏老弟,张大人有请,说有重要的事等你商量。」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了景年一眼。

夏风闻言,先一怔,转而微微一笑,也看了景年一眼,抱抱拳。他又走近一步,对康三元笑道:「我有事,要先去了……」

说着,夏风忽然发现康三元的额角有一点颜色印子,便捏起袖子一角欲替她擦拭。可还没触到那印子的边角,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玉白的手,蜻蜓点水地一架,便听那手的主人言简意赅地道:「这位公子好走,不送。」

夏风放下袖子,弯唇一笑,便转身和康望福一起上马,又望了康三元一眼,这才去了。

这里景年见众人都走了,他踌躇了一下,道:「咳,三元,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康三元白了他一眼,想起他当时不告而别的种种,又叹气道:「事出望外……」说着,领头进了铺子内。

景年审度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又不悦起来。事出望外,不是喜出望外,看来她是不高兴他回来。

景年端端正正地进了铺子,在康三元这三十几坪的小店内踱了几步。康三元觉得他一进来,自己这铺子立即显得寒酸了许多,且也拥挤了许多。银姐想也是一样的感受,只站在一边默默地泡茶。

恰在这时有不明就里的顾客进来看货,银姐便笑着对康三元道:「你还是带宋官人楼上去吧,楼上敞亮。」

康三元也觉得自己这里突兀地坐着景年这麽一个人,恐怕会影响店里生意,於是她抱起茶壶,引他上楼。

楼上宽敞又乾净,康三元放下茶壶,有些得意地用目光检阅了一遍自己的屋子。见景年正漫步在一个个多宝格前,细看那些瓷器……那些可是她的得意之作。

康三元见景年看得饶有兴趣,便起了小小的炫耀的心,放好茶壶、茶杯之後,也走过来,指点道:「你看看这个,这是刚开始画的,就是你也用过的那种白盘子,这个是经典,我摆在这里吸引顾客的。还有这些,你知道这样一套卖多少钱吗?告诉你,至少一百两,才对得起我画几天的辛苦……」

说到这里,康三元忽然住口,因为她想起了那幅矜贵的秋山暮雨图,那时他只花了一个钟头,随意在纸头上戳了几个墨点子就值五百两。康三元遂悻悻地走开,到侧室小书房内整理书桌,喝热茶去了。

景年见康三元本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内想,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心里悠然而笑。忽又见她住了口,一脸怏怏地走开了,细一琢磨,便猜到了缘故,禁不住抿嘴一笑,道:「娘子多才善画,在为夫看来,这些都是上乘之作,绝不只值这些。」

康三元听到他说「绝不只值这些」便将其他的忽略了,从小书房走出来,问:「真的?你会画画,呃,应该见得也多,依你之见,我应该定个什麽价?」

景年本是见她丧气,随口一说,为了安慰她,提提她的情绪。今见她认真,知道不好打发,他遂佯装认真地考虑了一番道:「以我之见,价钱至少要翻一番。」

康三元闻言大喜,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过後,她忽然想起应该问问他此来所为何事,又是从何而来等。

而景年现在其实一边淡定地喝着茶,也正一边在内心无限纠结地在考虑该如何向康三元解释。他今日出来,实在是一时冲动,因此当如今两人面对面在这房里品茶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先回去,待想好了对策再来。

显然,康三元并没有体贴到景年纠结的内心,并不给他以长久思索的时间。她喝了口热茶,望了望他头顶那顶贵重的金冠,道:「洪度,你这个冠儿是几品的?」

其实,康三元对清乾国的官制服饰之类的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一穿过来就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也没有什麽机会见识大场面,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如今还在渝州城大牢里的前城主,殷士廷。

而殷士廷一向威严有余,亲和不足,只要出门,鲜少不坐轿子、不穿官服的,所以康三元也没有个比较来判定景年这身装扮是个什麽身分的人所能有的,只大略地觉得他一定是个世家子弟。难怪平时那麽骚包、难伺候,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康三元抱着茶杯如是想。

景年见她如此问,颇为头疼,两道墨眉动了动,半晌方道:「正一品。」

康三元抱着茶杯,动动脚,石化了。

景年两手持着她画的一个彩盘,也动了动,似有些紧张地望了望她,狠了狠心一般接着道:「其实,我的本名叫景年,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刘御史是我亲母舅。」

眼睁睁看康三元的双眼又睁大了一圈,景年颇为忐忑地上前一步,负着手低头温声问:「三元,你的脸怎的这样白?」说着伸手想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

康三元却像遭雷劈一般连忙後退了一大步,张大眼睛道:「洪度,你、你真的是那个景大将军?真的是……」她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神色,不再往下说,知道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康三元不由得有些脚软。人还是那个人,为何身分一变,感觉就立刻不一样了?康三元揣度内心,觉得自己没有谄媚、逢迎之心,却不知为何,凭空里就生出疏远之意了。

景年立在那里,眼看着康三元脸上的亲近之情一点一点地退却,不由得开始後悔不该此时一股脑地告诉她真相,看来,想疏通她的内心是一件很长远、很复杂的事。

想到这里,景年打叠起万种柔情,十分和蔼可亲地道:「三元,往日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我此番前来,一则是要向你禀明真相,二则是想报答你往日的恩情,三则……这第三件事,你早晚会明白。」说着,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道:「三元,你今夜不治桌酒席为我接风吗?」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她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且怎麽说也算她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她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现在看他自己翻身了,还不忘来看看她,又是这个态度,那推托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康三元搓了搓脚,於是道:「洪……侯爷,我院子小,也没有珍馐佳肴,请你怕是也不和合你的胃口。还是……」

景年抬手打住,点漆的双眼一眯,悠然神往地道:「我记得你以前做的那个拔丝地瓜就不错,自从我离了渝州,再也没吃上过。还有那个小鹌鹑和面和的那个小鱼儿,我都很爱吃……」

康三元见他如数家珍地报上她以前做过的菜名,心内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以前,想了想,只好说:「那好。」

景年又补充道:「就在你那个新宅子里就成……唔,我听说你新近搬到一所精致的宅院里去了?我心甚慰。如此,待月上柳梢之时,我自去你新宅内赴席如何?」

康三元见他一片热忱,且说话速度也比以前快了许多,似是怕自己再有推托之意,只得道:「好。」

景年於是满意地起身,满意地一笑,又温声道:「你不要这样生分,还是叫我洪度就可,对外人还是称我宋崖吧,我听习惯了,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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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官人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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