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年竹马》（中）
3
许琳去食堂吃完晚饭，回到教室自习，纤秀的眉毛拧着郁结。脑袋空空地写了几道英语阅读理解，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害怕，怕那几个职校的男生下晚自习还要在半道上截她，她粉色的笔袋里装着撒谎向妈妈骗来的100块钱。她心底又藏着一份期待，期待昨晚帮她的男生还能出现。
那几个职校的男生劫过她好几次，地点固定在宋公巷巷头，他们手里有刀，带头的男生声音嘶哑满脸青春痘，很吓人，手下人都叫他“麻哥”。她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麻脸”明确威胁过，你要是敢告诉其他人，看我怎么弄你。而且对方人多，她也不敢拉其他女生一起回家，怕连累朋友，找男生更是开不了口，而且多半也不济事，职中的男生高大得多。
昨晚许琳又被他们半道堵住，带头的“麻脸”收了钱还不罢休，还想搜她的书包。“麻脸”被弹弓发出的一粒石子打破了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只看到沉沉的黑夜，不知“凶徒”藏在哪里。他又要欺负许琳，那男生却从两根毗邻的电线杆后露了个影，扔出一只着了火的背包。小弟们纷纷叫嚷“麻哥”那小子把你包给点了，“麻脸”潇洒地一甩鼻涕，妈的，追，孩儿们，给我弄他。
许琳余光远远瞥见那男生好像被逮住挨了一顿狠揍，可是她不敢回头，只是流着眼泪踮脚往家跑。
她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事，笔在练习卷上胡乱地画着，一个只有三根头发的勇武骑士举着歪歪扭扭的剑把她保护在身后，小妖怪们抱头逃窜。她看了一眼练习卷上的画，暖暖微笑。
许琳，这是你在龙门书店的借书卡吧，还你。
好听却陌生的嗓音惊到正失神的许琳，她抬起头，看到何宁毫无表情的脸。
何宁在这个班里就如隐形人一般的存在着，他从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讨论，老师也几乎不会喊他问题，他总爱穿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融在教室角落。也正是因此，刚刚许琳一直觉得教室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没注意何宁的靠近，对他说话的声音也感到陌生。
哎，谢谢你啊，这卡我都丢了好几天了。没想到你会特意来还给我，平时路上遇见和你打招呼你也不讲话，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女生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嗔怪。
我只是不太会说人话，和桌椅板凳还挺聊得来，跟他们学了好久才有勇气过来和你说两句。何宁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悸的冷静，语调频率异常稳定，语气里也丝毫不起波澜。
许琳弯了弯嘴角，原来你不仅会讲话，还会讲冷笑话。
何宁青涩地笑了笑，视线下移，你不仅很会讲话，还会画画。
许琳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伸手捂住练习卷上的画，她正要回击，却看到少年臂弯处新添的瘀伤。心跳得厉害，难道何宁就是昨晚救我的人嘛，那这幅画被他看到可丢死人了。
许琳看着何宁浓秀眉毛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总觉得这眼睛虽然角度对着自己，却好像透过自己的身体，切割开教室的白墙，看向了更远处。
它太锐利。
何宁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今晚以后，那帮人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许琳有点着急，你，你可别犯傻，那帮人手里有刀的。
何宁转过头冲她微微笑，没事的，语调依旧平稳沉静。
许琳目送着何宁回到座位，看着英语试卷，好一阵失神。教室里重归冷寂，她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远远瞧见何宁脸上拒人千里的冷漠，刚刚一场对话却似幻觉。
4
第一节晚自习下，苏建仁来教室巡视了一圈，回办公室约上林主任往街转角的龙门书店去了。对于这次性质颇为恶劣的举报事件，瘸爷还是很上心的，没让手底下稽查大队的骨干介入，而是亲力亲为。
龙门书店招牌很气派，店面却很小气，更像是还没能跃过龙门的小鲤鱼，到处紧巴巴地放满了书架。
苏建仁倒是很喜欢这书店的名字，书店以龙门自况，风雅意俱佳。
这封信啊，刘老板推了推老花镜，是我们这儿一个熟客，叫丁可的一个学生托我誊写的。
丁可？
苏建仁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令他印象深刻的纸条，这名字八成是由何宁变化来的，难道真得是他？
何宁？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嘛，挺简单一件事，哪有苏老师你说的那么玄乎？这名字还挺耳熟，是你们班的学生吧？
是啊，可是……
等等，何宁他爸爸是不是叫何元山。啊呀，他可是我老战友，前些年听说殉职了，怪可怜的。这小子……
瘸爷的眼珠转了转，剩下的半截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瘸爷埋头翻着借书记录，多年侦查工作培养出的直觉让他瞧出不少有效信息。
哼哼，我说这帮学生平时在图书馆都借那么正经的书，原来其他需求都被满足在这里了。苏老师你们班女生可有不少在这借言情小说的，啊呀呀，男生借的就更加不堪入目了。嘿嘿，这本记录可是猛料，我得抄一份。
别别，你们这不是砸我的生意吗？
刘老板急了眼。
瘸爷虎目一瞪，吵什么吵，再吵我就回学校去禁止所有学生在你这里借书买书，你现在给我提供记录让我了解他们的情况是在协助我教育学生，应该觉得光荣。
瘸爷气派大，老实巴交的刘老板被震得唯唯诺诺不敢开口了。
苏老师你看这里，这个何宁和许琳近半个月一直反复借同一本书，叫什么《霍乱时期的爱情》，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你去把这本书拿来瞧瞧。这小子有把柄落我们手里，这件事不就结了嘛。
苏建仁从书架上拿到这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从里头发现一张纸条。
三日晚九点宋公巷碰面，不见不散。
——何宁。
嘿嘿，现在的学生还真是会玩浪漫。苏老师我看时间也差不多快下晚自习了，我们去宋公巷守着吧，这种事我可喜欢得很。
林主任，这不大合适吧？
什么合不合适的，你想那封信被递上去吗？不抓住他的把柄控制好他，这小子还会有第二封第三封信，能确保我每次都截下来吗？
嗯，林主任你说得对。苏建仁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