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刹那百年

第二十章 刹那百年

●龙华设计绑架高建国失败,被一枪毙命。

●香港经过百年风雨,终于回归祖国。国际金融炒家却已经将狙击的目标对准了东方之珠。金管局专委会在任志刚的带领,以祖国为后盾,顽强反击,终获胜利。

●高建国与安慧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1996年1月29日,刚刚宣布组建完成的解放军驻港部队在深圳正式亮相。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建委员会成员、港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及港事顾问等近300人参观了这支部队,并观看了军事表演。

大家都喜气洋洋看着电视,高建国的手提电话突然响了。是秘书打过来的,说是丁跃民给他打过电话。想到刚才在饭桌上和安国庆聊起许多往事,高建国心生感触,说公司有事,独自离开了。

一回到办公室,高建国立刻让秘书将电话回拨丁跃民。电话一通,高建国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丁跃民迟疑了一下,“最近国恒还好吗?”

高建国有些搞不清他的目的,随口道:“还好啊,怎么?”

“没什么,我就问问。其实……我……”丁跃民还是支支吾吾的。

“你直说好了。”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我……我这几年挺孤独。虽然生意上顺风顺水,但是每当我回到家,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间里时,内心竟然感到的是不安和恐惧。可我却没有一个朋友能倾诉,就连跃音也不搭理我了……”

高建国听得不觉鼻头一酸。

“其实现在我很像曾经的安国庆,我曾经那么瞧不起他,那么讨厌他,可现在,改变了的他,令我很羡慕,我想他应该比我快乐。安慧,现在……还好吗?”丁跃民一边说着一边长吁短叹。

高建国轻声说:“她很好。”

“那就好,我有一次还偷偷去看了她的演出。对不起,建国,我喝了点酒,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丁跃民的语声开始呜咽起来。

高建国动容道:“其实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跃民,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十多二十年的感情,我不想因为一些事情,就让你我之间生分了。”

“谢谢你,建国。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肯打电话给我,”电话里几乎能听到丁跃民牙齿在颤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们能见面吗?”

高建国爽快道:“我跟国庆十多年的恩怨都能一笑而泯,我想我跟你,不用再多说什么客套的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丁跃民才说道:“后天中午,你能到深圳来吗?”语声中有些犹豫。

“后天?”高建国翻了翻桌上的台历,说:“我应该会去深圳那边的电子厂视察。”

“那太好了,我们就约在你们国恒集团福田区的电子仓库吧,我还有样重要的东西要给你。”丁跃民兴奋中透着几分惶恐。

刚放下电话,安国庆推门进来了,笑着问道:“怎么吃一半就走了?谁的电话这么急?”

高建国迟疑了一下说:“一个深圳的客户。”他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安国庆。

安国庆也没多想,笑着说:“刚刚上来的时候,女员工们都在夸你好呢!”前几天高建国调整了政府的相关规定,决定怀孕的女员工可以从预产期前一个月开始休产假,赢得公司女员工一片叫好。

高建国淡然道:“这是员工应得的福利,福利越多,大家做起事来才更有干劲。”

“说的也是。”安国庆笑了笑,“对了,过两天和赛亚谈那个电子项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深圳?”

高建国想了想说:“后天一大早吧,先去看看那边的厂子情况,正好我也有点私事。”

参加完深圳的活动,高致远因为公务又到了香港。工作的事情很顺利,两天就完成了预定的任务。他无意间路过房屋署的大楼,偶遇在此上班的亲弟弟。

因为身份特殊,同属公务人员的兄弟俩为了避嫌,选择了过海到莲香楼餐厅。开业近70年的莲香楼属于怀旧粤式茶楼,始终保留着30年代香港茶楼的风情。店里桌椅古朴典雅,嘈杂之中透出浓浓的香港市井文化味儿。本来这个时间是很难有座的,但因为高致行是熟客,老板帮他们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

高致行笑着递过一只笼屉道:“你尝尝,莲蓉包有没有变味!?”

高致远夹起一只尝了尝,说:“嗯,跟小时候一个味儿。”

高致行笑了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说:“哥,你说话都是一副京片子了。”

“没有,时不时还是有南方口音呢!”高致远笑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高致行淡然道:“生活就是这样的,平平淡淡过了一生。”

高致远感触道:“平淡的生活总比大风大浪的好。等香港回归了,你去北京逛逛吧,我带你参观参观。”

“北京……”高致行有些迟疑,“好玩吗?”

高致远:“当然,故宫、颐和园、天坛都特别的美,跟香港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历史文化悠久,从先秦到清朝,你都能在北京领略到。你去了,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高致行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却没有说话,低头吃了一口霸王鸡。

高致远明白弟弟的顾虑,郑重道:“《中英联合声明》和《基本法》里都写得很清楚,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前,在香港政府各部门任职的公务人员均可留用,年资都予以保留,薪金、津贴、福利待遇都不低于原来的标准。英方现在是千方百计干扰你们与中方的接触、沟通,打击你们的信心。这些都无非是为中央人民政府日后任命特区的主要官员制造困难。”

高致行若有所思地说道:“回归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有些问题我们还是不得不担心。”

高致远接过服务员送过来的冬瓜盅,推到弟弟面前,微笑道:“香港的公务员在英国殖民统治下工作的时候,有时难免要接受一些具有政治敏感性的任务。这都是依照之前的法律和政府的指令做事,所以不需要承担政治责任,你们对自己的前途不应有任何的担心。”

高致行犹豫了一下,舀出一小块冬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到了福田,趁着安国庆约了丁跃音漫步福田河,高建国正好单独到仓库与丁跃民见面。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丁跃民还是不见踪影。高建国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盯着一般,猛的一抬头,见仓库二层的铁架台上站着一个人,正恶狼般盯着自己。仔细打量了一下,高建国才辨认出那是龙华。他有些震惊,脑子里捋了捋,才明白这件事绝对比自己之前预想的复杂。

龙华哈哈笑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高建国打起精神道:“你不是已经潜逃到国外了吗?你还敢回来?”

龙华冷笑道:“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自己的家好,特别是有的老朋友,我还真舍不得。”

“你想干吗?”高建国话音未落,只觉后腰挨了一拳,剧痛很快由脊柱传遍全身。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用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伴随着一阵喝骂。高建国一下想起了,身后的人应该是龙华过去的马仔阿彪。他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只得静观其变。

阿彪推着高建国往前走,没走几步,掉在地上的手提电话响了,阿彪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脚踩上去,咔嚓一声,电话四分五裂。龙华迎面走过来,大吼道:“高建国,你不要用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看着我,待会儿我一枪打爆你的头,看你还是不是现在这副表情?”

正在危险之际,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阿彪恐慌道:“大陆仔,你还敢报警?”

高建国冷静道:“我从进来就没有拿过电话,怎么可能报警?”

阿彪连忙问道:“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龙华恼羞成怒,一拳打在高建国肚子上,疼得他差点跌倒。

扩音喇叭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深圳市公安,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送出人质,法律将会给予从宽处理!”

龙华与阿彪面面相觑,虽然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但气势明显弱了。阿彪愤怒道:“肯定是姓丁的报的警。早晨我擦枪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对。他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想求财,哈哈——”看到老大严肃的脸,赶紧收住了笑。

龙华闷哼道:“扑街,不该让他走掉。有钱佬就是靠不住。”

喇叭持续喊话,龙华却始终沉默。他把高建国押到二层的一处通风口,隔着静止的排风扇往外看了几分钟,突然用枪指着高建国的额头,狠声道:“那两个男女是你朋友吗?”

高建国看出那两人是安国庆和丁跃音,点了点头。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丁跃民不在呢?报警的只可能是他啊!

龙华掏出手提电话,凑到高建国耳边道:“打他电话。”

高建国看着龙华,没有反应。龙华狠狠一脚踹到高建国腿上,笑着道:“不打电话我怎么跟外面谈呢?你难道想我冒头出去吃狙击弹?我死肯定会带上你,你老母怎么办,还有你儿子?”

高建国想了想,说出了安国庆的手机号码。电话很快接通,龙华嚣张道:“高建国现在在我手里,你们如果不想他死,就立刻叫仓库外的警察撤离,否则我立刻开枪!”

“龙华,你不要乱来!你让建国和我说话!”电话里传来安国庆的声音。

龙华怪笑几声道:“我给你们三分钟时间考虑,如果警察在三分钟后还不打算撤离,你们就等着给高建国收尸吧!还有,我警告你,不要跟我耍花招,我这里可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阿彪有些心虚地问道:“老大,外面那么多支枪,我们怎么逃得掉?”

龙华看着阿彪贪生怕死的脓包样,心中更气,抡起胳膊一枪托砸到高建国脸上,大骂道:“你给我闭嘴!……高建国,老子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高建国的脸立刻肿起来,瘀青和着鲜血,像是在脸上开起了染料铺子。

时间差不多了,龙华再次拨通了安国庆的电话:“姓安的,你们想好了没有?”

“龙华,你把门打开,我进来和你见面,只要高建国安全,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安国庆镇定道。

龙华有些意外,探头一看,安国庆已经高举双手走到了仓库门口。高建国连忙大喊道:“不!你不要——”话音未落,已经被阿彪堵住了嘴。

龙华镇定道:“我凭什么信你?”

安国庆沉声道:“不谈判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我是建国的朋友,没有武器,你只需要把门打开一个缝,我一个人进来,这样你就有两个人质,跟警察的谈判条件就更充分,你们才更有可能安全地离开。”

龙华眼珠一转,质疑道:“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样,万一我打开门,警察直接冲进来怎么办?”

“不会的,你只要把门打开一个缝,你们手里挟持着他,警察怎么可能直接冲进来?再说了,你不是可以看到外面的动静吗,我们能耍什么花样?”安国庆声音如常,不像有诈。

龙华挂断电话,示意阿彪前去开门,自己用枪抵住高建国的头。

门只开了一尺来宽,安国庆一进来,阿彪就迅速锁上了。安国庆看了一眼疤脸的阿彪,心中一凛,强打起精神说:“外面除了警察,还有附近的驻港部队,你们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杀掉高建国,而是如何从这里脱身。”

龙华狠踢了高建国一脚,厉声道:“我跟高建国的仇不共戴天!”

跟着阿彪慢慢走上铁架台,安国庆才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再说了,这位兄弟恐怕跟高建国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吧?你死还有拖上一个垫背的吗?”

阿彪瞅了一眼龙华,大声道:“你不用挑拨我阿彪和大哥的关系,我阿彪这条命就是大哥给的!他的仇人,就是我阿彪的仇人!”说得厉害,却明显底气有点不足。

趁着龙华和阿彪迟疑的片刻,安国庆冲着高建国一通眨眼。高建国立刻会意,猛的站起身来,顶翻龙华,冲倒阿彪,夺下了他手里的枪。龙华毕竟是老警察,摔倒的瞬间对着高建国举起了枪,安国庆立刻朝他扑了过去。没想到龙华身手甚是了得,一个狮子打滚躲开了安国庆。安国庆收不住去势,一下从铁架台摔了下去。

龙华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倒在了地上的安国庆,大喊着:“高建国,你有本事开枪啊!看我们谁的手快!”

正用手枪对准阿彪的高建国知道龙华心狠手辣,于是小心道:“好,你别激动!”

龙华得意地大喊道:“你把枪放下,快点!”

高建国有些犹豫,但还是放下了枪,高举双手。阿彪立刻上前捡起枪,再次对准了高建国的太阳穴。

这时仓库外又传来了喇叭的喊话声:“里面的匪徒,立刻放了人质,否则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了!里面的匪徒,立刻放了人质!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是逃不掉的!”

安国庆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竭力喊道:“建国,去窗口告诉外面,千瓦不要冲进来,我们不能死啊!”一边喊一边对着高建国挤眉弄眼,还拼命努嘴。

高建国明白安国庆肯定是意有所指,于是对龙华说:“你赢了,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你不伤害我的朋友。请你现在告诉警察,我愿意当作人质,帮助你离开。”

看到高建国终于屈服,龙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转身走到通风口前,向下张望。看到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正在待命,龙华有些得意,把头伸到排风扇外大吼道:“有胆你们就进来啊,我马上杀死高建——”

“国”字还未出口,龙华突然僵直不动了。接着啪的一声,排风扇碎了一片,一股血水从龙华的脖子喷出。龙华瞳孔放大到极致,身体萎然坠地。

阿彪大喊道:“老大!”扑到龙华身旁,看到龙华已然毙命,阿彪有些发呆地望着地面,突然大喝一声,对着高建国扣动了扳机。

枪却毫无反应。阿彪又连扣数下扳机,还是没有反应。他翻过手腕一看,才发觉手枪的弹夹不见了。遍体鳞伤的高建国坐在一旁,向他亮出了右手掌心的弹夹。阿彪大怒,起身拾起龙华手里的枪,对准高建国就是一枪。“嘭”一声巨响在高建国耳边炸裂,接着好像还有一声枪响。到底是一声还是两声,高建国已经无法判断,他只觉得浑身剧痛,眼前一阵发黑,隐约见到几个绿衣人摁倒了阿彪,接着自己便失去了知觉。

昏迷中,高建国好像听见有人喊他,有男也有女的,但他觉得眼皮好重,怎么都醒不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对自己轻声说着话:“……经历了这么多,我……当我听到你中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自己也好像被子弹击中心脏。从香港到深圳,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见到你……你赶快醒来吧,我……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没变过……”

是安慧的声音!高建国意识逐渐清醒,开始感觉到安慧的手指正在轻轻抚摸自己的眉眼,他甚至能感受到安慧深情的目光。接下来才是身体的疼痛。直到现在,高建国才知道自己中枪的伤口靠近肩头的部位。他隐约回忆起来了,当时应该是真的还有另一声枪响,不过击中是阿彪。

高建国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面色略显憔悴的安慧。他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安慧……”

眼泪从安慧眼中蹦出:“建国……你醒了?”

高建国缓缓抬起右手,想要拭去安慧的眼泪。安慧的泪水更加止不住了,她用双手握住了高建国的手,捧在自己脸上。

从安慧的讲述中,高建国才逐渐知道自己昏迷这几天错过了很多事情。原来,那天一枪击毙龙华的正是弟弟建军。安国庆跟建军说,自己要孤身涉险,去把龙华引到通风口。安国庆自己倒是挺幸运的,只是扭伤和皮外伤,现在已经出院了,不知道和丁跃音去哪里潇洒了。李浩南不仅顺利拿下了赛亚大厦的项目,还接着敲定了其他几个合作项目。

不过,最让他难过的,是丁跃民因为在多个卖房合同上存在欺诈行为,已经被司法机关依法逮捕。对于这次的绑架事件,因为丁跃民除了报警,还通知了安国庆。高建国本已无意追究,没想到丁跃民还是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要面临牢狱之灾。

人生有悲就有喜。高旗已经获得院长批准,不用再进行康复治疗,只需要定期复查即可,他已经可以跟正常的同龄儿一起学习和生活;而在琴艺方面,安慧更是大赞高旗天赋了得,他已经能够熟练演奏很多成年人都难以完成的《云雀》。高建国听得喜形于色,巴不得马上出院回家看儿子。

顺利康复出院,陈桦主动邀约高建国一同去拜天坛大佛。阳光照在佛身上,反射出万道光芒,**雄伟。高建国感慨道:“‘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用东坡这首诗来形容大佛,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宝莲寺内,几个人一同跪在佛像面前,烧香磕头,虔诚祈祷。陈桦双手作揖,虔敬道:“感谢佛祖,让旗旗健康成长,保佑他今后能一直顺顺利利,平安健康,不要再有病痛。阿弥陀佛!”

在儿子和女婿的搀扶下慢慢起身,陈桦接着说:“以前我在英国留学,回国以后又一直待在香港。我的父母都是信仰的基督教,如今我却为佛教服务。我们佛教联合会会经常来这里。旗旗生病之后,我每天都会来这祈祷我们旗旗能够身体健康,自闭症能够痊愈。如今我上了高香,也算是给佛祖还愿了。”

李浩南扶着母亲道:“妈咪,您已经完成了爹地的心愿,为天坛大佛的建造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爹地在天上也会很感动的。”

陈桦欣然道:“我相信佛教里的前世今生、生死轮回,希望下辈子,我还能遇见嘉盛和我的佳欣。”一转头对着高建国,“建国,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李家付出,帮助浩南让永盛起死回生,恢复了他爹地当年健在时的辉煌,妈咪很感谢你。”

“不,不要感谢我,这是我对佳欣的承诺,还有不辜负爹地的重托。”说完,高建国鼻子一酸。

陈桦面带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忙于事业,佳欣也已经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了。其实,妈咪希望你能重新找到一个能陪伴你一生的人。”看着安建国面露惊异,她又接着说:“旗旗一直没有母亲的疼爱,这是他童年的缺失。佳欣已经过世了,你还年轻,总是要找一个伴侣,来支撑你的家庭,你的事业。你不用考虑我们的感受,如果有你喜欢的人,你一定要去争取。”

高建国默默点头。他被岳母现在的淡然、洒脱深深感动着。

大门口,高建国正在贴春联。一旁的安慧抱着高旗在指挥他:“左边一点,对,再左边一点。”

电梯打开,安国庆提着一大包东西走了出来,身后是小鸟依人般的丁跃音。安慧转身笑着喊了声“哥”,冲着跃音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丁跃音毫不示弱,走过来就大声道:“安慧,你现在可真像高家女主人。”不等安慧反击,她已经跟着安国庆进了门,热情地喊道:“岳阿姨、海叔,这是我跟国庆去买的烧鹅和香辣蟹,待会儿再回回锅,立刻就能吃了。”

岳芳英笑着道:“你们还买什么菜呀?阿姨这儿包管吃饱吃好。”说着端起放满饺子的盖帘进了厨房。安慧把高旗交给高建国,说了声“阿姨,我帮您”,跟了进去。

热腾腾的饺子刚上桌,就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高建军。岳芳英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搂住小儿子。建军也红着眼喊了一声“妈!”

高建国赶紧过来拉着弟弟,笑呵呵地说:“你们驻港部队不是在深圳吗?怎么到香港来了?”

建军跟大哥手拉手来到桌边,说道:“部队春节特地给我们放了几天假,让我们可以探探亲。今天除夕夜,得到领导特批,来看看妈和大家。明天就回北京。”

“你赶着回家看媳妇吧?”丁跃音插嘴道。

“春节本就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嘛!”安国庆笑着道。丁跃音听了却是表情一变,安国庆连忙劝道:“别伤心了,你哥不是不原谅你,他是不原谅自己。”原来,前几天他们去深圳监狱看望丁跃民,却被拒绝了,丁跃音一直耿耿于怀。

高建国赶紧招呼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接下来,请旗旗为我们带来一首小提琴曲!叫什么?”

安慧笑着补充道:“柴科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掌声立刻在客厅里响起。

现在的高旗,对于小提琴已经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熟悉。欢快、活泼、充满青春气息的协奏曲,让大家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演奏完毕,高旗用十分专业的动作向大家鞠了个躬。

在大家的称赞声中,安慧笑着道:“旗旗现在长大了,以后要给他换一个四分之一的小提琴了。现在这个对于他来说,有一些小了。”

说话间,海叔打开了电视,去年刚刚当选香港特别区首任行政长官的董建华出现在荧屏上。岳芳英笑着拍手道:“当时看直播我就说他能当选呢!”

海叔拿着一只蟹腿笑着道:“我以前就看好他。当年他爹地董浩云去世,他继承下面临破产的公司,凭借智慧、诚实和高贵的情操,感动了两百位可以在一夜之间摧毁他父亲事业的银行家,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最后借到了巨额的贷款,摆脱困境。”

丁跃音笑着道:“的确是好犀利!我也看过他的报道,我就觉得他特别有亲和力。这次的选举公平、公正、公开,全球人民都能看到,算是一个创举了。”

海叔兴奋道:“谁能想到我们香港人可以成为香港的最高行政首长?谁又能想到香港的当家人可以由我们香港公民自己来挑选?第一任行政长官都有了,我们香港即将进入一个新时代,我们也有机会民主参政了!”

高建国举起酒杯说道:“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年了,新年新征程。1997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香港即将回归,这一年,一定会被历史永远记住!”众人高举酒杯,开怀畅饮。

沉浸在新春喜悦中的国人完全想不到,十多天后,2月19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同志,就因为帕金森症晚期并发肺部感染,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抢救无效,在北京溘然离世,享年93岁。

悲痛并不能替代生活,高建国依然顽强地在商界打拼,为香港的繁荣稳定尽自己的一份力。离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6月的一天,高建国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有老朋友到了,要一起吃顿饭。高建国匆匆赶到“老北京饺子馆”,来的是一群老朋友,阿芳、华仔、阿强、阿雄……令他惊喜的是,华仔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婆,这位Diana是个中国迷,早就吵着要来香港看看。可惜阿芳的导演老公,却因为拍戏没法回来观礼回归庆典。

大家一边享用久违的中国美食,一边聊起了这两年在国外的经历。阿雄感叹一个人在异乡重新开始打拼的艰辛;阿芳说起英国电影圈给华人的机会并不多,无论角色还是题材都已经定型;阿强则想回香港拓展自己的律师业务。高建国突然问道:“因为香港的回归,大量移民涌入海外,而此时的香港却正是最需要建设、最需要发展的时候。香港是你们的根,是你们从小生活的地方,你们就没有想过要回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阿芳忽然唱起了《狮子山下》的主题曲:“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哋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一桌老朋友眼含泪光,纷纷跟着唱起来。

一周后,那个期盼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了,或者说陆港两地中国人等待百年的一天终于来到——1997年6月30日夜晚。跑马地正在举行“万众同心大汇演”,香港和内地演员同在一个舞台上共庆回归。舞台上郑少秋正在演唱着歌曲《火烧圆明园》:“谁令你威风扫地,谁令这火光四起,恨意冲云际。谁无怒愤,不感痛悲。曾滴了多少血汗,才夺了天工建起。用我心力建,期传万世,期传万纪。”动人心弦的歌曲,让人群中的安国庆和丁跃音振奋不已,跟着几万观众同声高歌着。

香港会展中心外,身着正装的高致远、高建国父子跟随引导人员一同缓缓进入会场。

天空下着小雨,街上却没人打伞,人潮涌动。岳芳英、海叔还有阿芳等龙鼓村的老街坊,手持五星红旗和紫荆花旗,一同走入欢迎的人群。街头突然有人唱起了《公元1997》:“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我的1997年……1997年,我悄悄地走近你,让这永恒的时间和我们共度,让空气和阳光充满着真爱。”

人群来到中环广场,舞台上的爱乐乐团突然奏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大家纷纷驻足,随着音乐齐声高唱起来,岳芳英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巨大的电子屏突然一闪,显示中英交接仪式的直播即将开始。

23时18分。屏幕出现了会展中心内部的场景:敞亮的大厅内座无虚席,双方军乐团交替演奏着欢快的乐曲。4000余位来自五洲四海的嘉宾身着盛装,仪态凝重。主席台设在大会堂北端的半圆形前厅,前厅北面30米高的蓝色玻璃幕墙中央,并列悬挂着中英两国国旗。

中英两国主要领导人各5个座位,并排设在主席台中央的主礼台上。主礼台前方按照中英相应方位设置了两个棕红色讲台,讲台正面分别镶嵌着两国国徽。讲台的东西两侧各矗立着高矮两根旗杆。此时,中方的旗杆正待升旗,而英方的蓝色米字旗处于待降位置。

23时46分。中英双方主要领导人入场。中国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外交部长***、中央军委副主席***、香港特区第一任行政长官董建华步入大厅,步履矫健地登上主席台,在中方主礼台就座。随后双方仪仗队同时齐刷刷地施举枪礼。英军卫队在一名上尉军官的指挥下,步入中环军营营区大门东侧就位,两位英国士兵出列上岗。

23时54分。驻港部队在指挥官张洪涛上尉的指挥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大门西侧就位。

23时56分。驻港部队两名陆军士兵从两队指挥官中间走过,分别站到大门内两侧。

23时58分。中方指挥官谭善爱中校和英方的艾利斯中校,面对面走到相隔4米处立定。这时,艾利斯中校向谭善爱中校敬礼报告:“谭善爱中校,威尔士军营现在准备完毕,请你接收,祝你和你的同事们好运,顺利上岗。长官,请允许我让威尔士亲王军营卫队下岗。”

听完他的报告,谭善爱中校声若洪钟:“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接管军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祝你们一路平安。”

23时59分。随着英国国歌的旋律,那面蓝底米字旗和英国统治下绘有皇冠狮子、米字图案的港旗缓缓垂落,在场的英国官员肃立。米字旗降落了。

1997年7月1日零点整,激动人心的神圣时刻到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奏起雄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一起徐徐升起。

接着,***主席走到镶嵌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讲台前发表讲话:“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正式成立。这是中华民族的盛事,也是世界和平与正义事业的胜利。1997年7月1日这一天,将作为值得人们永远纪念的日子载入史册。”

一时之间,礼花满天,普天同庆,万众欢腾。观礼台上的高氏父子若不是碍于身份礼仪,可能会相拥抱头痛哭。

清晨6时,逾6000人的陆海空主力部队,在7月1日6时整进入香港。陆军纵队从文锦渡、皇岗及沙头角三个口岸进入香港。车队在6时15分驶经上水马会道,受到冒雨群众的夹道欢迎。部队接受群众献花,并把活动筹委赠送写有“威武文明之师”的牌匾架在军车上,接受民众欢呼。舰艇部队10艘军舰及船只在4时55分起锚,从深圳妈湾军港前往香港水域,并于7时24分到达昂船洲海军基地。空军直升机部队因雷雨延后两小时在深圳起飞,6架直-9直升机在8时35分抵达石岗机场,完成布防。

因为高建国的预判精准,借着回归的东风,永盛所交易的几块地皮在上半年全部大涨,已经翻了快两倍,集团发展风头正劲。高建国和李浩南也宣誓成为香港特别行政区立法委员。仪式结束后,他俩叫上安国庆,一起在办公室开红酒庆祝。

李浩南开怀道:“香港过去有种说法:美国打喷嚏,香港要感冒。现在香港回归了,虽然大家有种种担心,但我相信我这个妹夫的眼光。今后香港的天气怕是要看内地来改变了。”

高建国从容道:“美国对香港的经济影响还是有的,只是香港与内地的经济关系越来越重要。我来打个比喻,香港不是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就像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海的南京路不是独立的经济体一样。她就像一朵花,这朵花要开的鲜艳美丽,还要靠根、茎、叶和泥土——就是大陆供给它养分才能盛开。”

安国庆正想说点什么,手机却响了,跃音打过来的,让他赶紧看新闻。

电视里正在播放泰国金融危机的新闻:今天,泰国政府正式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一个人倚仗自己的资金来对付整个国家及其货币并获得了成功,此人就是66岁的亿万富翁乔治?索罗斯。面对索罗斯这样的大投机家,存在着使铢贬值20个或者更多个百分点的可能性。现在全世界投机家都知道了这一点,卖掉铢,卖掉泰国股票。

安国庆一脸茫然道:“索罗斯是什么人,能搅动一个国家的货币制度?”

李浩南放下酒杯道:“这个索罗斯闻名于世是在1992年,当时的英格兰银行都不得不向他低头认输。通过货币投机,索罗斯为自己聚集了25亿美元以上的私人财产。”

“25亿美元?”安国庆的下巴差点掉了,“这人真是胆大包天,敢不顾交易所投机家的大忌,和一个国家的中央银行对抗?”

李浩南瘪瘪嘴,说:“他敢和中央银行对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每次都能得手。92年在英国是这样,现在泰国也沦陷了。这个索罗斯太可怕了。”

高建国也坐了下来,郑重道:“索罗斯在英国都能得手,现在故伎重演,对付泰国自然得心应手。泰国的金融体系不发达,外汇储备薄弱,索罗斯很轻松就能成功。这也许只是一场浩劫的开端,泰铢波动,菲律宾比索、印度尼西亚盾、马来西亚林吉特都很可能成为国际炒家接下来的攻击对象。”

李浩南继续道:“像他这样的大投机家对日常交易是不感兴趣的,只有在向英镑或泰铢进攻这样的大行动时,才会积极参与。”

“索罗斯现在只需要等待泰国铢落到最低点,然后大量买进泰铢和泰国股票。交易所的交易盈利便会滚滚流入他的私囊,轻轻松松从泰铢中获得几十亿的利润。”高建国边想边说。

“天啊,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他不会来香港吧?”安国庆紧张得一口将杯中的红酒喝干。

李浩南闷哼一声道:“呸呸呸,不要乌鸦嘴啦,他可千万不要来香港。”

高建国面露担忧之色道:“索罗斯的野心这么大,他不会甘心只在泰国这样的国家得手的。这样的国家金融体系不发达,市场太小,即使股市崩溃也赚不到多少钱。以股市为代表的金融业是香港的支柱产业之一,索罗斯也许真的会进军香港。”

“不会吧?最近这段时间,香港恒生指数一度上涨,行情好得很啊!”李浩南从沙发椅上直起了身子。

高建国一改之前的从容,皱起眉头道:“这样我们才更要担心。泰国爆发金融危机,恒指下跌才是正常的,怎么香港恒指反而上涨了呢?这太不正常了,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这也许就是索罗斯给我们制造的一个假象。”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这样,索罗斯为什么不直接瞄准香港市场,何必大费周折呢?”李浩南右手下意识地摸摸嘴角问道。

高建国捋捋思路道:“因为香港的经济体制完善,弱点不多,索罗斯从泰国入手,逐个击倒,持续造成恐慌,才能由易到难,为进军香港铺路。”

此刻,索罗斯的照片也出现在张伟豪的眼前。那个总是躲在暗处指手画脚的罗伯茨总算跟着彭定康滚蛋了,父亲也去英国养老了,现在兴成国际终于由他张伟豪独揽大权。根据索罗斯以往的所作所为,让张伟豪感觉到香港很可能就是他的下一站,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还没有认输,他又找到了打败高建国、打败李浩南的砝码!

这场金融风暴从泰国开始,犹如巨石击水,在整个东南亚金融市场掀起滔天巨浪。正如高建国所担心的,香港正是索罗斯发动这场金融战役的最终目标。尽管已经化解了国际炒家们的数次冲击,但高建国心里十分清楚,更猛烈的风暴还没有到来,他必须以更强硬的手段、更主动的姿态去迎接挑战。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的索罗斯正在不断积蓄能量,准备对香港发动最后一击。这场香港金融保卫战的大决战终于在1998年8月拉开了帷幕。

早在1998年3月,刚刚出任中国国务院总理的***,在北京举行记者招待会的时候就公开宣布,如果香港有需要,中央政府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香港。所以这次面对国际金融炒家的疯狂抛售,一向奉行零干预的港府,竟然携带着98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同时进入股市和汇市两个市场,进行史无前例的金融保卫战。以索罗斯为首的国际炒家不但没有取得获利空间,还遭受了巨额亏损。

金管局专委会在任志刚指挥下,顶住了索罗斯的狂轰滥炸,捍卫了香港几十年的发展成果。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恒指、期指、成交金额,最终分别锁定在了7829点、7851点和790亿三个数字上。广播里传出香港财政司司长曾荫权的声音:“在打击国际炒家、保卫香港股市和货币的战斗中,香港政府已经获胜。”

所有人都激动的跳了起来,欢呼庆祝,大厅内沸腾了。

庆祝酒会上,几乎所有的企业家都笑容满面,他们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议论香港金融局与索罗斯的这次决战。

这时,永盛集团的两位掌舵人李浩南和高建国走进大厅,好几位企业家立刻围了过去,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高建国自信地说道:“那些投机炒家带着席卷东南亚和横扫香港的野心而来,但是他们唯一的败笔就是低估了香港特区政府的决心,低估了中国的实力。”

“如果没有中央政府在背后支持,特区政府怎么能顶住索罗斯的狂轰滥炸?归根到底,还是要感谢北京,保住了香港几十年的发展成果。”李浩南微笑着补充道。

“中国此举才是负责任的大国风范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道,“背靠大树好乘凉,香港金融市场能够化险为夷,离不开祖国这棵大树的支撑。”

一位中年富豪点头道:“以前我没觉得香港回归以后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现在才算是深有体会。”

李浩南继续道:“国际炒家已经败退,香港市场很快就会恢复元气。我相信香港经济会在中央政府的带领下继续腾飞,属于我们的一个崭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各位,现在的香港和内地是一个共同体,内地的发展机会并不比香港少,有时间大家都应该回内地走一走看一看,尽自己所能帮助祖国的建设事业才对。”

高建国惊喜道:“如今国家经济正在腾飞,以香港人的创意能力,可以和内地互补不足,相辅相成。永盛集团和内地的合作,未来一定可以实现双赢。”

李浩南对着大家礼貌地摆摆手,和高建国两人来到了一处角落里。他对高建国郑重道:“如果没有你,就没有嘉盛集团的今天。建国,我诚心邀请你成为嘉盛集团的总裁。”

高建国摇头道:“永盛集团始终是李家的资产,是岳父几十年的心血,我相信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很好。”

“建国,你这是在委婉地拒绝我,难道你怀疑我的诚意吗?”李浩南诚恳道。

高建国淡然道:“浩南,你误会了,是这次金融危机提醒了我。虽然这场风暴已经过去了,但香港还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整和适应。我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特区政府已经决定将这次入市炒作而赚得的丰厚基金,以出售官股盈富基金的方式,还富于民。”

这时安国庆从外面匆匆进来,来到高建国身边,低声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张伟豪跳楼自杀了。”

高建国感慨地摇摇头。李浩南则恨恨道:“他纯粹是咎由自取。”

安国庆点头道:“张伟豪这一年来,将全副身家投到金融上。兴成集团的好多工程已经很久没有开工,整个集团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的杨副总打电话来,希望我们可以收购兴成的股份,重整业务。”

高建国正要回答,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了的。接完电话,他赶紧对安国庆交代说:“这件事你和浩南决定吧,只是有一点,不要亏待了兴成集团的老员工。”

李浩南点头道:“这个是当然,我们和张伟豪之间的恩怨不能牵扯其他人,你放心好了。”

父亲明天要到香港来,是来完成祭祖的大事,仪式将在修缮一新的高氏宗祠举行。这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香港回归后头一天,高致远专程到弟弟高致行家拜访。偶然翻出了一张老照片,兄弟俩无意间在相框夹层发现了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用楷体红字写着:民国二十二年存东普陀讲寺,茂峰法师亲收。

位于荃湾老围村的东普陀讲寺由茂峰法师创立于1932年。1927年茂峰法师到香港弘法,因见千石山与浙江普陀山形似,便改名为千佛山,并依照杭州普陀寺修建起了东普陀讲寺。总算是法源不浅,茂峰法师虽已圆寂多年,但他当年座下的小沙弥正是现在的法师,所以高老爷子寄放的木匣还完好地存放在藏经阁内。

匣内是一本厚厚《高氏家谱》。翻开蓝色的封面,扉页上写着:“有生之年,见证香港之历史,以此传家,望后世子孙铭记历史,勿失勿忘。”

高致远如获至宝,一边翻看一边说:“这本家谱里详细地记录了当年英国强占香港岛的往事,我们的祖父是历史的见证者,这就是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东西。这是一部香港百年史啊!”说着取下眼镜,用手帕擦拭了湿润的双眼,才接着道:“致行,这本家谱太厚重了,如果高家的宗祠还在,我们应该把家谱带回宗祠告慰先祖。”

可惜位于新界元朗八乡高家村的祖屋,衰败程度却远超高致远的想象。高建国主动承担了修葺的工作。首先由他亲自将父亲的回忆性描述用画笔记录下来,再把这些图画交给专业的建筑师来完善,力求做到完整重现。在尽可能保证原有建筑外形的基础上,使用了大量新材料、新技术来保证建筑的寿命更持久。厚重的历史感与最新的科技,在高氏宗祠的修缮工程中水**融。

抬头望着悬挂着“高氏宗祠”字样的匾额,抚摸着黄色的门钉、红色的立柱……高致远已经是老泪纵横。高致行连忙上前搀扶住兄长,一旁的孙小华立刻掏出了手帕。紧跟着的是挽着母亲岳芳英的高建国,开心地打量着小院中的一草一木。再往后则是高立伟扶着始终在抱怨腰酸腿软的邓香莲。

祠堂大殿内供奉着高家祖先牌位。由高致远主祭,高致行副祭,两家人分列两行站好。岳芳英主动站到了门口的位置,眼眶湿润地望着高致远的后背。

高致远手持三炷香,开始叩拜祖先,众人跟着跪倒磕头。三次之后,高致远缓缓起身,开始诵念祭文:“上苍垂顾,祖宗阴德。我高氏子孙,英才辈出。明清两代,频出高官。青史有载,方志流传。子孙不忘高家祖训,崇尚孝悌,恪守法纪,忠孝节义,修德行善……”

念罢祭文,高建国站到殿前,拿起那本《高氏族谱》开始大声朗读起来:

“……光绪二十年,朝廷有命,吾举家迁往广州府新安县赴任。据《新安县志》记载及考证,新安县于明万历元年所设,县名取‘革故鼎新,去危为安’之意。吾所管辖范围内有一荒岛,岛上有一些渔民居住,盛产一种叫莞香的香木树。有商人将莞香用小船运往石排湾,再用大船转运至广州府,进而销往全国各地。石排湾长期作运输香木之用,长此以往,便被人称之为‘香港’。此名称逐渐延伸至整个小岛,香港由此而得名……”

望着众人一脸欣慰的模样,高建国又接着念道:“……《南京条约》割走了香港岛,《中英北京条约》割让九龙半岛。但这只是开始,英国列强的野心远没有得到满足。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十九日,英国政府再次向清政府提出,租借更多土地,扩展九龙地界,于是有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就是后来的新界。新界租借与英国,为期限99年。自这时起,原来面积为3076平方公里的新安县,其中的1055.61平方公里,被英国强占,新安与香港从此划境分治……”

念到此处,大家脸上已经现出了愤愤之色。高建国也觉得鼻子发酸,强打精神道:“……英军强占新界,1899年4月16日,新界的中国居民就要开始服从英国管制。进入新界的英军在大埔遭到袭击,在上涌亦发生激战。战事祸及之处,百姓骨肉离散,颠沛疏徙,死伤枕藉,哀鸿遍野,生灵之祸,莫惨于此。如此惨事,吾后世子孙岂能相忘……”之前他在立法大楼门前站在五星红旗和紫荆花区旗下**宣誓时,心中也曾回响起曾祖的教诲:“我宣誓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效忠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尽忠职守,遵守法律,廉洁奉公,为香港特别行政区服务。”

仪式结束后,高建国提议,将这份宝贵的家谱交给香港历史博物馆收藏,一来可以保证家谱完整流传下去,二来可以让所有的香港人都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

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墓碑上,贴着李佳欣的照片。铭牌上放了一束白百合,一只五寸的生日蛋糕,上面插了一支蜡烛。高建国正蹲在碑前,小心的点着蜡烛。

“佳欣以前最喜欢百合,她要我们每年生日都送她百合花。没想到你还能记着佳欣的生日,就冲这一点,高建国,我服你。”一身黑色西服的李浩南手持一束百合花从后面走来。

高建国凝望着佳欣的照片,深情道:“我欠佳欣的太多了。”

李浩南放好花,拍拍高建国的肩膀,正色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呢!佳欣生日,你好好陪她吧!”说完站起身鞠了三次躬,慢慢离开了。

高建国仍然望着佳欣的照片,表面平静,内心却在颤抖: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一生都不会遇到,这样你就不会爱上我,我们也不会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你应该有一个更懂得珍惜、疼爱你的人……都是因为我……

突然,一束白玫瑰放到铭牌上。高建国从追忆中醒转,抬头一看,竟是安慧。他惊讶道:“安慧,你怎么来了?”

安慧微微点头,在墓前三鞠躬,才轻抚着高建国的肩头说道:“建国,你不用解释了,我能理解。”她慢慢蹲下,接着说:“只怪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彼此,才要忍受命运的一直捉弄。她本来是最无辜的人,不该卷进来的。”

高建国拉起安慧的手,激动地说:“安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把我们的事告诉佳欣,希望她能原谅我,祝福我们。”

安慧望着照片上的李佳欣,郑重道:“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样深爱着建国。请你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会好好照顾他,就像你以前一样。”

两人深情对望着,缓缓起身走下山坡。

1998年12月31日夜,盛大的贺岁烟花汇演正在维多利亚港中央举行,湾仔及尖沙咀的海上,多艘趸船同时点燃烟花。礼花绽放,盛景空前。

高建国等立法委员跟随行政长官董建华来到了昂船洲军营,看望驻港部队。军营内,战士们身姿笔挺地排着整齐的队伍,军官们一齐敬礼道:“首长好。”

官员们一边与军官们握手,一边对战士们说着新年祝福语。慢慢的,高建国来到了高建军面前,建军面容坚定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有力地喊了一声:“首长好。”

高建国微笑着伸出右手,说了句:“新年快乐!”

兄弟俩的手紧握在一起。

进入室内,即将开始的是军民新年联欢晚会。文艺演出开始前,首先是行政长官致辞,然后是驻港部队司令员致辞,接下来,代表驻港部队官兵上台发言的正是高建军。

高建军昂首阔步上台,对着台下行了个军礼,目光正好与台下前排就座的高建国相遇。哥哥的目光中满是欣慰和鼓励,高建军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对着麦克风朗声说道:“……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我谨代表驻港部队昂船洲军营全体官兵,向香港市民致以节日的祝贺和诚挚的祝福。祝每个家庭幸福安康!……一年来,驻军官兵驻防香港,与香港市民在同一片热土上工作、生活,彼此的交流更加密切,了解与信任进一步深化。特区政府、广大市民以及社会各界对驻军工作的支持,使驻军部队建设有了新的进步和发展。在此,我们表示衷心感谢。……随着我国全面深化改革进程的加快,香港也迎来新的发展机遇。驻香港部队愿与广大香港市民一道,为深化落实‘一国两制’方针、为香港的长期繁荣稳定积极工作,共同创造香港更加美好的明天……”

随着高建军的发言,台下的掌声一遍遍响起。高建军的讲话声,与维多利亚港的烟花、香港迷人的夜色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正是新年,九龙尖沙咀漆咸道南100号,香港历史博物馆新址。高氏家族一家老少结伴而来。

已经身为“老北京饺子馆”酒楼老板的海叔拉着岳芳英的手,对着高致远朗声道:“我这个大老粗跟着阿英过来看点有文化的东西,你们不介意吧?”

高致远看着岳芳英略有羞涩的表情,心中十分开心曾经的妻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连声笑道:“阿海,你这样的贵客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何来介意之说?说笑了,说笑了!”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高立伟一把抱起高旗,笑着说:“旗旗,你马上就要当哥哥了,你开不开心啊?”说着指了指安慧微微隆起的小腹。

“旗旗不知道多开心,整天晚上围着我拉琴呢!”安慧偎依在高建国身旁,一脸甜蜜地笑着,“立伟,你也要加油啰!”吓得立伟赶紧转头,不敢看父母的脸色。

岳芳英看着大儿子儿媳幸福的样子,感叹道:“可惜建军还要再服役几年。驻港部队在服役期间不得外出,管得也真够严格的。”

“这都是为了不影响香港市民的正常生活嘛!”高建国赶紧转开话题,“对了,国庆和跃音已经在深圳登记结婚了。这两人也不办婚礼,旅行结婚,去欧洲玩了。”

岳芳英笑着道:“真是好事成双啊!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昨天下午阿雄带着阿芳到酒楼来发了喜糖和喜帖,他们俩的婚礼也快了。”

“真的?”高建国开心道,“去年听说阿芳离婚我还挺为她担心的,一直想再撮合她和阿雄,但那时金融危机,实在没能忙过来。”

岳芳英笑道:“阿雄回香港来开了一家‘芳草之心’咖啡厅,里面都是些香港老照片,所有的咖啡名字里都带个‘芳’字,你说阿芳能不感动吗?”

一家人走到“香港割让史展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讲述第一次鸦片战争始末的影片。他们慢慢走到一个玻璃展柜旁,《高氏族谱》近代部分正静静地躺在绿色的锦缎上。

脑中回想起曾祖父的家训,让高建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几代人的盼望,香港重回祖国怀抱,中国近代100多年的屈辱历史终于降下帷幕,欧美列强的殖民地彻底从中国的版图上消失了。

香港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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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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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刹那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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