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雨水泡起疙瘩泥

第五十五章雨水泡起疙瘩泥

秋雨哗哗地下着。几天几夜不停不住,把山山梁梁沟沟壑壑全灌成了泥浆。金龟梁变成了乌龟梁。雨多成灾,中国南方遭受着百年不遇的水灾。电视上看到火车轮子也跑在了水中。许多人开到了抗洪抢险第一线。

永红砖厂的几十万砖坯全部倒塌,阴屲山出现了滑坡,连制砖机也垫在了土里。黑毛湾上积水成潭,刚修好的路基七塌八断,架子车也不好走了。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习米繁、汤红男、牛郎、纪连明、旺余、旺有、米耀还有“喇叭嘴”二狗子、“丑混混”三蛋儿这些人就在泥水中泡了三天。他们排积水,挖沟渠,黑明护理着两个厂子的厂房和机械设备。

第四天,雨势减弱,黑云依然来回翻滚,处理好了厂子里的水患,他们精疲力竭回到了家里。

习米繁在石料厂忙活了两天两夜,困顿不堪,走进家门,摔掉雨衣雨靴,倒头就睡,一阵子就呼呼嗒嗒睡实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轰隆”!一声巨响,炕面子一颤,他从睡梦里一跃而起,地震!这个念头一闪,他就光着上身一下子奔到了院子中间。

站在院子里,凉刷刷的雨丝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身上,头脑已清醒,明晃晃地看到自家西面那座厨房房面子不见了,后檐墙朝外塌出去了。

“金花,金花——”他大叫起来,金花是不是在这房子里做晚饭昵?

金花慌慌张张从大门外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咱家的厨房被水煮塌了!”

不是地震,金花也不在屋里,墙后面是家道,会不会有走路的人呢?

习米繁急忙赶出家门,仔细察看,土坯砖瓦翻了一路,有几根细椽椽也摔断了。看样子没有砸碰上行人。

邻居“十五贯”和他的婆娘王桂花也赶出门来,台子上面的他二爸和他二妈也跑出来了。

没有伤人,房子塌了就塌了吧。习米繁舒出一口长气。

这时候,路下面的金莲在她家院子里尖声大叫:“我的鸡,我的鸡——”

习米繁和金花跑到路边上一看,房脊跌得远,翻下了路面,把金莲家放在窑门前的鸡笼给砸扁了,两只鸡也给打死了!

他跟金莲去年闹过别扭,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就悄悄跟金花说:“你跟人家说,咱们赔。”

因为两家不和气,金花也嘟着嘴说不出口。

习米繁过意不去,看到有元懒洋洋地站在了屋檐下,他就麻着头皮说:“我家的厨房塌了,砸死了你家的鸡,我就赔你一百元吧。”

幸灾乐祸,有元心里很舒服,两只鸡也就不是很在意,见窑背上站着许多人,他也就不能太尖刻,似笑非笑说道:“鸡不是你打死的,赔什么赔,我不要。”

亲房邻居来了许多人,帮着习米繁清理了现场。让金花心疼的是,她的坛坛罐罐锅碗盆勺全被砸破了。灶台也被檩条打塌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住,让一家人在那里做饭呀!

房子的坍塌是水路不通造成的。习有禄在他们两家的交界处垛了一堆柴禾,这个台子上南面四户人家的排水流过来在这里聚成水洼,淹渗了几天,几米高的土坯墙那有不倒的道理?

看过现场,习米繁没有言传。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想跟人家呕气。

金花也是个亮眼人,她拿着一根细椽椽,淘捣着柴禾下面的水渠,指桑骂槐说:“习米繁你不是人,办事情顾东不顾西,塌了厨房破了锅,我让你今天晚上吃泥泥。”

习米繁没有听她们说的话。他想到的是,如果父亲健在,就不会有这么回事。往年下大雨,父亲总是要拿着铁锨去房前院后地护水。

王桂花不含糊,热闹地跟金花说:“他大妈你别怨恨,谁想到有这么多的大雨啊!水渠里流不及,泡塌了你家的房子,我们脸上也挂不住啊!”

金花瞪着眼不说话。习米繁笑着说:“塌了就塌了,雨住了咱们修座砖房子。这就叫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他从来不找别人的不是,何况这是雨多成灾。

砸死了金莲两只鸡,习米繁格格楞楞地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柜子里找出了一百元,急忙出门来赔鸡。

他从来不愿对不住别人,更别说对不住金莲了。

自从夺了有元的村长,两家人开始闹别扭,和有元家就再没来往过。走到人家门口,他又犹豫起来。

有元家的大门敞开着。勤快的有元妈已经给母猪婆铲草去了。

天依然黑沉沉的,山头上雨雾蒙蒙。空气湿重,两只毛色鲜亮的花鸡公,站在门口的脚踏石上,缩着脖子打盹儿,这天色说下就下,吧哒,吧哒,雨点又落在了地上。

不去不行啊,习米繁走进了院子。懒惰的金莲还没起来。他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她就在西房的炕上坐起了身材。惊讶片刻,热情地叫道:“你到屋里来呀!”

走进屋门,一眼看到金莲光着屁股急急忙忙地提裤子。他把目光挪到了地上,尿盆子还没倒,尿水里泡着卫生纸稠不拉叽的很恶心。

金莲穿好衣裳跳下炕,伸手端起尿盆趿上鞋迎门而出,同时招呼习米繁说:“起文爸,你坐下。”

习米繁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金莲快速转回,关切地跟他说:“你家塌了厨房,昨晚在那里做饭来着?”

习米繁:“拾掇了一下,老灶头还能成。”

“下雨就不行,要不到我家来吃。”

金莲这么热情,习米繁没有想到。

今天金莲一脸和气,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包红金烟,笑容可掬地让他吸,和从前判若两人。

习米繁接过纸烟,心想自己一直鄙视人家,实在是太不应该!

就在金莲洗手抹脸的时候,习米繁掏出了一百元,放在了桌子上,跟她说:“砸死了你家两只鸡,鸡笼也打坏了。这一百元给你买一件衣裳吧。”

金莲急切地站起来,挡在了起身欲走的习米繁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把那一百元又塞进了他的衬衣口袋,言辞激烈地说:“你家塌了房子,我怎能收你的钱!”

习米繁又把钱掏了出来,坚持要赔偿,金莲不依,两个人推来让去半天难解决。最后,金莲生气地跟他说:“起文爸,你别让我生气行不行?你太瞧不起人了!”

看金莲是真心实意的跟他说话,习米繁只好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起文爸,你别急,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他有什么事情?习米繁看她满脸水珠的,顺手把椅子上的毛巾递给了她。问:“啥事情?”

金莲揩着脸上的水珠,乞求的目光掠过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我家的事,是想林,他、他在中州被公安局抓了,你知道不?”

纪想林!习米繁的心哏地一跳,接着,汤丹妮的影子就在他眼前闪现出来。

金莲继续说着,“我和他的事你也知道,说出来我也不害羞。纪行林要是没有他和你,我就不会嫁给习有元。你活得高尚看不起我,但是,看在丹妮的面子上你不会希望政府枪毙他吧!”

“他犯的什么法,不会这么严重吧!”

“贩毒。要是不托人花钱,他这辈子就完了!”

活该。习米繁心里愤愤地骂,看着金莲红红的眼圈,也就不好说格外的话。只能问他:“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呢?”

“他在监狱里跟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姐夫在铁路局有熟人,让你看在丹妮的面子上救救他。”

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习米繁犯难嘀咕:“将钱赎罪,这可不是三两千元的事情啊!”

“钱没问题,他说他家有九万元。”

他家有九万元?怎么没听丹妮说过呢?习米繁大睁着眼似信非信。

金莲说:“你去问问丹妮,这钱大概在她手上。”

是该问问她!习米繁掐灭烟头,沉思着朝外走。金莲相跟着送出大门。喋喋不休说着:“忙前他回家时带着我在银行看过他的卡,真的有十一万元。那天他取出了两万,要送我一万,我没要……”

出了大门,雨下得更大了。习米繁心潮翻滚,想的全是汤丹妮和纪想林的事。家里没有回去,也不觉得雨淋当头,顺着坡道一直走了上来,来到皂角树下的时候,面颊上水流不止,衣服全湿透了。

这雨下的挺大!

纪想林被捕了?是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早该蹲监狱了!贩卖毒品,祸害人民,我怎能为这样的人去开脱罪行?处以极刑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他要是判了重刑,汤丹妮的日子怎么过呀!

想起汤丹妮,习米繁的心头隐隐作疼。一个苦命的女人,嫁了个不务正业的男人,无心寡义不管家里,一年到头胡作非为把妻子不当人看,幸福在哪里啊!尽管如此,你还得替人家生儿育女,恪守妇道,勤俭持家!天天苦累,夜夜孤独,虚度年华,生活何悲怆啊!

这样的男人,有他没他一个样!这些年他给了丹妮什么啊!这个家是个什么家庭嘛!简直就是囚囿犯人的牢笼,丹妮就是笼中的鸟儿。

王法无私人自招。纪想林咎由自取,枪毙也活该!没有他丹妮会生活得更轻松。可是,汤丹妮是怎么想的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坏也是她的个丈夫嘛!

习米繁心心思思地朝上走着,路面上水泡飞溅,沟渠里涌淌着混浊的泥水。他几次险乎滑倒,鞋袜裤脚上全是泥巴。

走上新院坝,他突然想起很可能汤丹妮在学校里。

拆迁学校的时候,聘请汤丹妮当了教师,到现在还教着。听纪玉春老师说丹妮教得好,她执教的三年级两次统考是全乡第一。

习米繁本想去学校找她,但看到了她家的新房院,就拖泥带水的走进来了。——先看看家里在不在嘛!

她在家里。刚冲好了一瓶炼乳正要奶孩子。听着院子里来了人,一揭门帘,习米繁就从雨幕中跨上了屋檐,水淋淋的站在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自从媚子闯进了他的怀抱,他和汤丹妮就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看着女人本分的微笑,平和的眼色,他想,想林的事情她不知道,或者是纪想林跟金莲撒了个谎。

其实,纪想林真的被抓了。汤丹妮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铁路公安局的电话。不过,她不惊诧,不急慌,她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迟早有这回事。她平心静对待,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习米繁雨天水地的来找她,她估计就是为这事情而来。

她热情地把习米繁让进屋里,并给了他一根毛巾。

习米繁擦干了脸上和头上的水,急切地想说什么,一张口切打了两个喷嚏,身子一哆嗦,只觉得心上凉冰冰的。

汤丹妮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件衬衣和一件灰西服,放在了炕头上,跟他说:“快换了衣裳。”

习米繁没动弹,眼看着汤丹妮的儿子摆弄着小飞机,心里很难受。

见习米繁傻儿吧叽地愣站着,汤丹妮提醒他说:“快换了衣裳,不然就感冒了。”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这两年对她母子关心的太少了!

丹妮走近他,帮他解开了上衣扣子,把湿衣服脱了下来,并用毛巾擦干了他的脊背。

就在习米繁伸胳膊穿衬衣的时候,雪白的门帘一起,一个画眉抹脸的女人冲了进来,呸,呸,朝他们两个的脸上唾了两口,一拧身,撑起了手里的花花伞,旋风一样刮了出去。

这个女人是纪想林的妹子——台子下面旺有的婆娘纪想英!

这女人误会他们了。习米繁红了脸,没有气恼。汤丹妮可不一样,她脸色惨白,双颤,盯着习米繁看了一会,一头扎进他怀里,委屈地哭了。

炕头上的小娃娃看了看***样子,也哇哇地哭起来。

习米繁伸出冰凉的右手揩干了她的泪水,关切地问:“金莲说想林被公安局抓了,你知道不?”

汤丹妮强忍着心头的苦狠点了点头,就去哄她的娃娃。习米繁坐在了炕沿上,跟着问道:“要是他判了刑,十年八年的你怎么办?”

汤丹妮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感激和询问。

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啊,一个女人,遭命如此,最难舍弃的就是孩子。丈夫健在,总不能带着孩子改嫁他人吧!这样的话是要遭千人唾骂的。她又是个顾面子的女人,这样的事情打死她她也不干!习米繁是了解她的,她的表情他一看就懂!

(奈何天/伤怀地/苦海无边/回首心寒/抬望眼/尽凄迷/)

汤丹妮哄着儿子,看着心头感概不言不语的习米繁,就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说:“听天由命,随遇而安,你不必提他,也别替**心。”

习米繁想起了那九万元,就问:“金莲说想林拿来了九万元,是不是在你手上?”

“我手里没有他的钱。”汤丹妮平淡地说,“想林拿着一张银行卡,说上面有十万元,我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看都没看一眼。走的时候他要留给我,我没要。那钱太肮脏了。”

是的,那钱是肮脏的。越多越肮脏!可爱的丹妮是不要肮脏的钱的。习米繁的心情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那张卡他拿走了吗?要是花些钱,或许能减轻他的罪过。”

“卡在想英手里。这事我已经告诉了想林爹,看他父女怎么办,我不管。谢谢你对我的怜念,这件事你莫要掺和,免得旁人说闲话。”

怪不得旺有没听见贷款就买了个红岩大汽车!看来汤丹妮早有主意。我再说什么呢?习米繁站起身来,起身就走。不过,他不情愿穿着纪想林的衣服回家去,就将刚穿热的衣服又脱了下来,拧了一把自己的湿衣裳,重新套上身材,健步出了房门,一头扎进了雨雾之中。

丹妮拿着一把雨伞赶出来时,他已经跑下了新院坝。

回到家里,他头脑里一片空白,疲惫地倒在炕上,眼角里流出了两滴晶冷的酸泪。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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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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