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百零九章 猛毒

110 第一百零九章 猛毒

?沈雁州日夜兼程,花了三日抵达大浮屠塔,随后奉旨前往第八层觐见。

他在第八层先遇到了程空。

二人神色如常寒暄,一个说“程先生气色比往日更好了。”一个说“罗睺罗王别来无恙?”,十分地客套有礼。

随后二人穿过回廊庭院,一道前往书房。

沈雁州便又问道:“出了何事?他……王上怎么突然召我回来?”

程空如实相告:“四日前,王上早朝之后,在王座整整坐了一日,直到夜里才回寝殿,就下旨将当初……全数召回来了。”

沈雁州低叹,其中滋味复杂难辨,“他终于想明白了?”

程空道:“……不知道。这几日王上除了上朝,便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沈雁州应了一声说自己知晓,不觉又苦笑道:“程先生什么都不隐瞒,也不怕触怒王上。”

程空道:“我虽然费解你二人何以纠缠到这等地步,却有一点笃定。当年你将他气成那样也毫发未伤,不过不痛不痒送去戍边。如今这困局,恐怕也只有罗睺罗王能破解了。”

沈雁州无言以对,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鼻翼侧面,面上镇定如常,心中实则愈发焦灼。

只恨不能早一瞬见到那人。

沈月檀书房中挂着覆盖整面墙的堪舆图,沈雁州入内时,见他手中提笔,却怔怔望着堪舆图发呆,笔尖一滴朱红墨水徐徐滴在信纸上。

沈雁州多年未曾见过沈月檀如此毫不防备的怔忡神色,一时间恍若重回旧梦。彼时二人既未曾远离故土,亦未尝过人情冷暖。

彼时沈月檀不足十岁,生得绵软娇小,又是被众星拱月一样呵护的千金之子,生怕受了一丝委屈。

纵使如此,也难免遇到不如意事。

那时青宗主夫妇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时常数日不见踪影,所去之地又时常不安生,便不得不将二人留在栖阳宫中。沈雁州怕他寂寞,每日费尽心思带他玩乐。

有一日沈雁州在后山捉到了只兔子,兴冲冲拎了回来,也不等仆从通传便闯进厢房中。

便撞见沈月檀正趴在窗口,神色怔忡、满脸泪水。

那小孩哭得无声无息,抽抽噎噎的嗓音细小无措,生怕引来旁人注意。

沈雁州这才明白,平素里沈月檀跟着他嬉笑打闹,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不过是将思念父母、忧虑担心全藏了起来,拼命隐忍伪装的缘故。

他是青宗主的独子,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自幼便接受耳提面命,要以大局为重,要谨慎自持、不可任性妄为。

一旦风雨飘摇,外界动荡不安,就要愈加沉着冷静,以策万全。

沈月檀年幼,哪里听得懂这些?只唯独“不可令旁人担心”这一点,反倒牢牢记住了。

是以小小年纪,连哭一场也要偷偷摸摸,瞒着众多仆从。

旧事渺远,却仍是令沈雁州心头宛如被只手紧紧捏了下,隐隐又是抽痛、又是酸甜,恨不得这就将人抱在怀里,用尽甜言蜜语安抚疼爱,叫他眼中的脆弱迷茫,全融化成得其呵护的一世安然。

可惜沈月檀性子执拗,最恨示弱人前,如今被他撞了个正着,若是贸然行事,只怕惹得恼怒更甚,反倒弄巧成拙。

沈雁州只得忍住,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唤道:“王上,我回来了。”

沈月檀已回过神来,将手中朱笔一扔,神色恢复清冷,只道:“回来就好,坐。”

沈雁州肃容道:“王上御前,微臣不敢坐。只怕触怒王上,再被流放四年。”

沈月檀横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令沈雁州放下心来,克制不住嘴角上弯,不等沈月檀再开口,便笑吟吟一撩袍摆,坐下来了。

书房中没有第三人,沈雁州便自给自足斟茶,饮了一口,赞道:“好茶。铁围海水苦涩,连累淡水也同样酸苦,煮出来的茶如药汁一般难以下咽。如今一对比,如饮琼浆。”

沈月檀皱眉道:“装模作样,戍边之地虽然艰苦,我却不曾限制过交通往来,你麾下有十万飞舟,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沈雁州被戳穿也不见局促,仍是笑道:“这杯茶原是泡给你喝的,自然格外不同。”

他见沈月檀垂着头,也不气馁,亦不追问“召臣回来所为何事?”,反倒放下茶盏,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螺钿黑漆小方盒,说道:“走得匆忙,来不及预备礼物。前年我去巡查沉岛,遇到一头九头魔蛇,侥幸杀了。我听闻当地人提及,那魔蛇的蛇膏是炼制香药的宝物,只是凝出的蛇膏稀少,花了这些年,不过收集了半盒。你先拿去用着,往后再有,就再……”

他絮絮地说着,沈月檀已离了书案,一步步朝他走来。

沈雁州神色愈发柔和,眼带笑意,沈月檀不等他说完,便坐到他腿上,一把搂住了脖子,将头埋在他肩头。

沈雁州便不说了,抬手轻轻抚着那青年后背,小心翼翼,宛若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隔着几层衣衫,也触摸到背骨分明,不由低声叹道:“……你瘦了。”

沈月檀也顺势摸了摸手底下的背脊,“你倒健壮一如往常。”

沈雁州道:“这些年魔兽愈发猖獗,我若倒下了,谁为你戍边?”

沈月檀哼了一声,手臂收得愈发紧,恨不能将自己埋进那人怀里。

沈雁州察觉到他心中失落不安,只稳稳抱着,嘴唇在那青年额角轻轻碰了碰,“圆圆……”

他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片刻,才道:“六年前,你……”

六年前,沈月檀被弦力侵蚀,反倒因祸得福,一口气突破四重天境界,触发了降魔圣印。

蛰伏许久不见踪影的元苍星突然现身,冒着性命危险来取沈月檀的一魂一魄。

随即被沈雁州所杀。

然而那人临死之际反倒大笑不止,似乎极为畅快。

之后沈雁州才发现,原来他中了陷阱。

元苍星死后,降魔圣印一破,那用作交易的一魂一魄非但没能回到沈月檀肉身,反倒……随元苍星一起魂飞魄散。

失去一魂一魄的沈月檀性情遽变,且喜怒无常、冷淡残酷,驱逐亲信,重新提拔了一拨幕僚。随后又擅自闯入大浮屠塔,解除最后一个天晶砂炉鼎封印,融合了阿朱那最后的遗骨。

这之后实力暴涨,击败远古以来镇守浮屠塔的神像,登塔顶取得信物,成为千年以来第一任大阿修罗王。

若不是上头还压着个天人界,说沈月檀如今权倾天下,亦不为过。

沈雁州误杀他一魂一魄,自觉有愧,是以任凭差遣,任劳任怨。

只是他行事却令沈雁州至今想不明白——他调拨人手、资金,建立了更多育婴堂。

又格外开恩,允许温氏一族饲育魔兽。

分明是向天人界投诚的举措。

然而沈月檀也罢,阿朱那也罢,绝非会轻易妥协、向仇敌谄媚之人。

沈雁州开口想问,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

沈月檀自然清楚他要问什么。

稍稍迟疑后,仍是站起身道:“雁州哥哥……”

分明生分了多年,如今话一出口便怔愣住,就见沈雁州眼中含笑,多少带着几分揶揄望着他。

沈月檀自知失言,又横了他一眼,板着脸冷道:“你随我来。”

沈雁州便欣然应邀。

沈月檀领他从后门走出书房,房外有一处庭院,院中砌着个白玉池子,寒气四溢,连周围两尺范围都结了霜。

庭院四面围墙,墙顶隐隐有阵法的五彩流光闪烁,防备十分森严。

池中蓄着黑水,宛如一池墨汁。

沈月檀自池边的柜子里取了些现成的鱼食,往水面撒去。

顿时水面上黑浪翻滚,涌出宛如一片血水的鱼群争相进食。那些小鱼都不过半个指头大小,通体血红,莹润剔透,汇聚成群,在黑水里格外醒目。

沈雁州皱眉看了半晌,突然一震,“这是……”

沈月檀吟诵道:“光颜巍巍,威神无极。如是炎明无与等者。日月摩尼。珠光炎耀皆悉隐蔽,犹如聚墨。”

此乃佛说世初之章,无量无界的黑暗之中,诞生了最初一代世尊。是比当初沈月檀梦中所见玉蟾,更早诞生的先圣。

因其体量庞大,而后分解消散,形成混沌。再之后才有六道众生自混沌中出生。

而这血红而细小的鱼群在黑水里游曳,一如经典中记载,聚墨之中初生的混沌。

其名为虹鱼。

沈月檀抓了一簇鱼食,手指被灰蒙蒙的光芒笼罩,而后渐渐聚拢、消失在鱼食之中。

他再将鱼食撒入池中,鱼群依然挤挤挨挨争食。

然而过了片刻,竟一条接一条失去生机,身子一歪浮在水面上,转眼就密密麻麻盖满了池子。

又不过几息功夫,身躯渐渐融化在黑水之中,成片的血红,最终消失殆尽。那黑水反倒好似更黝黑了一丝。

沈月檀道:“虹鱼与六道众生同源而生,能杀死虹鱼之力,就能杀死六道。然而,幸亏天帝数万年来隔离六道,使得其余五道众生体质变异,与先祖早有区分。故而……”

他再度在指尖汇聚一团灰光,放在沈雁州手中。

沈雁州只觉掌心微微刺痛,体内弦力一转,就将那团光芒打散。他细细体悟,沉吟道:“这……弦力与我平素所用的略有不同,好似处处正相反,振动相反、阴阳颠倒。圆圆,只需将弦力倒转释放,就能杀死虹鱼……亦能杀死天人?”

沈月檀说道:“雁州哥哥果然智谋过人,一点就通。”

他虽然满口夸赞,面上却并无半丝笑容,“故而,我将其称作猛毒,利用育婴堂,种入下一代修罗众与魔兽体内。”

而后,待其熟成,经由准提神木根系,将数不清的猛毒,源源不绝送入天人界。

这些猛毒孵化之后,自然孕育不出子嗣。反倒将成百倍在天人界扩散,吞噬生灵,令整个天人界彻底摧毁,一个不留。

沈雁州被这狠毒而宏伟的计划所震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却听见沈月檀颤声哀求:“只要十八年……再等上十八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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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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