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五二

刘向身为新任的淮安侯,到底年轻气盛,又没有经历过风浪,脾性还天真，面对的太后娘娘又是自己母亲年轻时闺中密友,对着凤驾就没有景淮拘谨。

他手里不知拿的是哪家小姐的画像，看他眉间不耐烦，却还是忍着仔细端详,许久才道：“太后娘娘,您老这尖嘴猴腮，三角眼,瘦弱脸,身材消瘦，一看就是丧门星，我家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了，您看……您也不好找个这样的是不是？”

“你这孩子！”太后从他手里夺过画像,凑到眼前，果真这画像上的女子愁容满布,身材消瘦，虽不如刘向嘴中说的那么夸张,但也不算富态。

可怜老淮安侯和淮安侯夫人去得早，刘向这孩子有孝心，一起守了近六年的孝,现在婚事也没个着落。要是她那老姐妹在,刘向自然有他母亲操心……想想淮安侯夫妇老年得此一子,时时刻刻放心手掌心疼着宠着，如今孤家寡人一个……

无论怎么想，她都是要好好为他挑选个合心意的媳妇。

太后下定心思，肯定是要做到的。

“虽说不怎么上眼，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太后端详画像，“你看了这么多画像，身材丰腴的说人家像母……猪，太瘦说是丧门星，这不胖不瘦正合你眼的去哪找？就你说？”

刘向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抽出画轴，腆着脸凑上前：“太后娘娘，我瞧着景大人不错，听说景大人有一个孪生的妹妹，想必姿色教养不俗，不若娘娘就选她吧？”

景致啊……一瞬间太后心里划过千种万种想法，景致这个人她见过一面，虽姿色不俗，但教养上面……完全没有其兄行事风范，为人倨傲，什么人都能得罪，没她不敢做的事。还听说她前些日子当街掌掴惠安郡主李耀灵……

这一桩桩一件件，太后都是打听过得，她对刘向的亲事上了心，自然不会马虎蒙混。

只是，刘向这兔崽子不过刚回京，可能连景致见也没见过，怎么就看上她了？

她仔细琢磨刘向刚刚说的话，他说觉得景大人不错……

京中官员富商养小倌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不过对于个人兴趣爱好她没那个空插手管闲事，但刘向是她闺中友人的亲子，她绝不会容忍这人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所以景致是绝不可能了。

要是把景致放到他身边，未必就不会惦记她哥哥。

萌芽要趁早扼杀在摇篮里。

太后这招使得很顺手，其实她不是见不得景淮好，反而十分怜惜这个幼年丧父失母的孩子，只是到底刘向太不正经，而景致实非良配。

不过想想刘向入京，没见过景致，这孩子竟然就在她面前提她，还让她赐婚……难免没有人在背后唆使或者使阴谋诡计。

肯定是景鸿那个老不死的！前些日子还请皇帝为景致那丫头择一个良夫，现在就把心思打到她的向儿身上！

她猜定是景鸿使得手段，心中对那个老头又多几分看不惯。

萧昭同景淮正好进来，齐齐扣下见礼。

太后见二人过来，眉头一松，揪紧的心一下子放松，眉开眼笑看着二人：“既离来了，景淮也来了，果然都是好孩子……”

她说着抖了抖手中的画像，又指着桌子上一众交叠错杂的卷轴，似乎是抱怨，又带着宠溺：“你们瞧瞧，哀家为了他操了多少心思，他竟然还嫌弃，你们说，哀家这是废的哪门子功夫？”

景淮噗嗤一声笑出来，实在是太后娘娘太孩子气，她没忍住。

意识到自己不对之时，她赶紧掩住嘴角，止住笑意：“太后娘娘，淮安侯殿下想必心里有人，娘娘何不问问殿下心仪的女子是谁？”

她其实不知刚刚刘向同太后提过景致，否则也不会问这样的话，倒是平白惹了太后猜忌。

太后瞅着画像笑了：“你这孩子心思倒是玲珑剔透，你猜猜他刚刚有没有提，提的是谁？”

“哦？”如此问，肯定是提过，问了她，肯定与她关系非凡，但又想不出合适的她又认识的人，她继续问：“是谁？”

她确实想不出谁能得了刘向心思，让他主动向太后提起。

太后笑的高深莫测，“是你妹妹，景致。”

没等景淮答话，她继续道，“景致那丫头我瞧着也不错，生的好样貌，又是你妹妹，人格品行哀家是不用担心的，你觉得如何？”

这是第二次有人问景致和刘向配不配，她还是一样的答案，不配。

且不说二人性格问题，单单看刘向身份地位，掌管南陵三州，权势无二，景家又在朝中威望不减，她更是面前身居高位，皇帝和太后又怎么会容忍两家结亲？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前世也不知道她祖父使了什么手段才让皇帝松口。

景淮神色登时紧张起来，跪下身，低着头，额头快冒出汗，她知晓太后这是在试探她，“娘娘，微臣以为不妥，臣妹多年深居内宅，被祖父养的娇纵无二，臣与淮安侯爷也相处一段时日，微臣觉得二人性格不大合适，还请太后……”

话还没说完，刘向就不服气插话进来：“景大人，我和令妹还未见过，你怎么就知道我和她不合适？”

太后眼眸微动，等着景淮回答。

刘向也没有非景致不可的意思，不过是个女人，又一面不曾见过，能深情到哪去？他不过觉得景家不错，景淮不错，这才提了景致。

景淮正是知道他这样的心思，也知道他在试探皇帝和太后真的疼他还是只想利用他。

她声音低低的，却不容忽视：“微臣妹妹什么性格微臣比淮安侯清楚，她性格娇纵，应当配一个能疼她爱她包容她的好夫婿，殿下能做到？”

“我！”刘向气结，正想答应却发现开不了这个口，他确实做不到。

他对景致没有感情，而自己不是那种能包容别人，任由她胡闹的人，若是景致性格嚣张跋扈，他再脾气冲，二人肯定会纠缠吵闹。更何况，景致家事不俗，也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候双打脸上都不好看。

“殿下没法保证能？全心全意对待微臣妹妹，就请不要轻易向太后娘娘请旨，微臣妹妹可是在等一个她心仪又能全心包容她的人！”

“好了好了！”太后见二人脸红脖子粗，有就快要打起架来的趋势，赶紧的出声阻断，“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她呵斥刘向，“你可是堂堂的淮安侯，竟然在哀家这里为一个女人同人吵起来成何体统！你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父母？”

刘向这才心虚着摸摸鼻子，“微臣知错了……”

景淮也未能幸免，她抬头的时候，太后正指着她鼻子，“你说你，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哀家知道你妹妹在你心中独一无二，刘向这小崽子配不上你妹妹，可是哀家又没有开口，你急什么急？”

景淮赶紧磕头：“微臣惶恐……”

太后这番话实在是在杀她的锐气。

她春风得意以来，受到最多的就是别人褒奖，万没有受到过如此冷嘲热讽，太后说刘向配不上景致，但她心底里确是觉得景致从来都配不上刘向……她这么说也是为了迎合太后和皇帝啊，摆明了不想赐婚，还得她来拒绝，这一家子，都那么虚伪。

“微臣绝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太后指了指嬷嬷，“扶她起来。”

“你这孩子，动不动就跪做什么？哀家让你跪了吗？不过是在说笑而已。”她招手让景淮上前来，“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哀家也来为你做媒。”

……

她现在是确定心中想法，原来是在深宫中的日子过久了，觉得无聊把他们就叫过来给他们找媳妇？

这是什么道理？刘向萧昭二人就罢了，为什么又扯到她身上？

“以前觉得赵蓁蓁那丫头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了那种事，你万不要因为此事对儿女之情灰心，哀家定当为你找一个绝佳贤惠的媳妇。”

说着，她让嬷嬷将篓子里剩下的画像拿过来展开，“你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现在刘向身后，一直隐藏自己身影的萧昭此时却是轻轻皱眉头，人是他的人，怎么婚事还要让旁人费心？

刘向脚冷不丁被人猜了一脚，抽丝嘶了一声，才发现是自己身后的萧昭在向他使眼色。

他立马就懂了，景淮是他预定的媳妇，如今被太后困扰着，他这个挡箭牌可不就要上了吗？

总之好事没他的，坏事全是他背锅。

太后瞥见二人小动作，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刘向谄媚笑着，接过景淮手中画像，挤开他，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不是想为我做媒吗？今天咱们就好好商量商量我的婚事，齐王殿下在边关待时间长久，想必习惯孤家寡人，景大人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两点来好好商量，别管他们两个！”

太后寻思，这一时半会也难以同时做成许多件事情，三人婚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商量的好，特别是萧昭，至今她也没弄明白皇帝如何想，更不能妄下决定，于是让二人出去，和刘向好好商议起来。

景淮深呼一口气，总算拜托了太后魔爪……

在宫中，人多眼杂，二人并未说话，临近分开前，萧昭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今晚，玉风楼，不见不散。”

他怕景淮如昨晚一样忘的一干二净，不忘威胁：“你若不来，我还像昨晚一样去找你！”

景淮正准备敷衍应下晚上再躺着睡觉撞忘记，又被他的威胁吓破胆子，“去去去，一定去……”

不仅要去，还要悄无声息。

可不能再让萧昭去景府，她女儿家名誉也不要了！

景淮可有可无想着，去或者不去有什么区别，反正萧昭不可能再对她动手动脚。

她下意识以为，萧昭不会强迫她，就算在陆州府时发生的意外，也是她主动勾.引。

姑且算是勾.引。

等二人快要分别之时，萧昭却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到景淮耳边，轻声道：“我会护你爱你纵容你，你不必羡慕你妹妹。”

景淮耳根一红。

这简直是最好的情话，她从小不得宠爱，所有一切来之不易，更没有关心过她生活，自身被拘束紧，渴望着有人来包容开导雪中送炭，却忘了这世上火上浇油容易，雪中送炭太难。

这番话实在说到心坎里去了，心里触动的很。

景淮很感动，手足无措，“殿下……您还是别说这些话，肉麻。”

……扫兴。萧昭还盼着她说出动听的话，却不想就是这些，要知道这些话他可是思量许久，从刚刚她说她妹妹要人护要人纵容之时就开始酝酿……

他想起刚刚她说那番话眼中愤怒，却隐隐落寞。他知晓，这人不过是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需要的，都由他来给！

二人分开，景淮直接回了景府，不是她不去上工，实在太清闲，尚书大人嫌她才回京，让她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云云。

景淮很是善解人意多休息几天。

一回府她就去了慈生堂，将今日在慈宁宫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自然避重就轻，说太后不属意景致，恐怕这桩亲事不成。

景鸿这次没有太为难她，只是叹气一遍一遍道可惜……

一点也不可惜，景致这个惹祸精，哪里都能惹祸，谁娶回家谁倒霉。

景鸿叮嘱她：“你们两一母同胞，你是兄长，要多替景致着想。还是要替她多照看一二，不要让她再惹事了。”

景致年纪渐涨，不像她女扮男装，不用操心亲事，景致可是实打实已经十九岁，再拖下去真的成了老姑娘，到时候供她挑选的人可没有现在档次高。

恐怕景鸿也认识到这点，让她多看着景致别让她再闯祸，若是在闯祸，名声坏了，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是想坐看景致怎么嫁出去，但景鸿不让，非要催促让她多长些心思。但别人不想娶景致她能怎么办？她一直就说让景致不要那么娇纵，但没人听她的，现在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也只是听着，让老爷子干着急去吧。

用过午膳，景淮就在风林院睡下，吩咐湘莲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让她睡个够——昨晚爬着睡，虽然后来萧昭将她抱上床，但她依旧没睡好，今日又是早朝起的分外早，实在瞌睡的很。

她如今心境放的很开，没什么忧愁烦恼，一觉睡到傍晚。算一算时辰，刚好能去玉风楼赴宴……她穿好衣裳，神清气爽，心情甚好。大概是因为睡好了，所以什么都好。

去玉风楼的时候她没有骑马，自萧昭发现她身份之后就很少骑过，本身她也不是很喜欢骑马，更何况磨的两腿之间难受的很，经常会红肿，她也就不去虐待自己了。

原本以为就他们二人，景淮还提心吊胆，没要到刘向也来了，瞧萧昭不动声色悄悄从他手中抢回衣角的表情，可见，刘向肯定是厚着脸皮自己要来的。

且不管他怎么来的，多一个人比两个人好，也不至于相处尴尬，三个人在一起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也颇美妙。

景淮想着，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安全。

她走进去，刘向腆着脸对她笑，“王嫂，今日在慈宁宫真不是有意那样针对你，实在被逼无奈……”

景淮摆摆手示意没事，她并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盘算，你说这个做什么？”

为了显示神秘能干，也因为景淮做出的事有些非常人能理解，她习惯了不解释，刘向这一下子解释，她还真不太习惯。

萧昭坐在刘向对面，一把将景淮扯向自己身边坐下，让厨娘上菜：“你尝尝这些，”他说着夹了一筷子藕，放在她碗里：“虽都是家常菜，色泽清淡，但味道不错，你尝尝。”

那藕眼色晶莹剔透，犹如没人肌肤，透光可见，一盘子藕里面，又放了少许豌豆，色泽清亮，有些皱巴巴的，分外可爱。让人登时食欲大增。

景淮执起白玉骨筷子，吃了一口，果然清香扑鼻，虽是普通家常菜却添了不一样的感觉……回味无穷。

“味道真不错……”

刘向见她满意，不复刚刚心里有的芥蒂和心存疑虑，没心没肺抢着答：“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好吃对吧？

别看这玉风楼不起眼，这饭菜做的还是很可口的。”

“老板无心不会经营这玉风楼，将楼都交给别人打理，可是这饭菜做的确实不错。这玉风楼大厨学到了他的七分。”

听他这话，显然是不避嫌，这番话一说出来可是将他和无心的老底掏的干干净净。好家伙，连饭都煮了，怎么不娶了他？

景淮心里暗自生醋，没想到她两辈子第一次为情人吃醋，竟然是因为一个男情敌。

真是丢脸。

丢脸丢大发了。

萧昭看她红透的脸颊，分外疑惑，这天也不热，为什么那么红？没想到她是在吃飞醋。

走到窗子旁边，他将窗推开一条缝，让房间与外面通一点气。

然后回到座位上。

景淮埋头吃着碗里食物，因为晚饭未吃，她肚子饿的很，吃的也稍多。

中间刘向几次想和景淮搭话都被萧昭三言两语跑偏去跟他说话，不让景淮废一口一舌。

不过当事人不领情，还想说话，支支吾吾的讲。

她也想和刘向多交流交流。没想到这小子三言两语离不开哪家千金，说的不是美貌的不是身材，而是做过些什么……

当哪家尚书大人的千金曾见死不救，或者侍郎家千金为了情郎寻死觅活……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怪不得不肯答应太后赐婚，换了她见过这些人的真面目，也难免恶心。

吃完，将筷子架在配套的白玉碗上，她问：“太后为你挑选好了未来的媳妇没有？”

刘向摇头，“没有，那些人真不好，我要是娶了，那才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萧昭好奇着问了句，“你是怎么拒绝太后好意的？”

毕竟太后不是一般人，锲而不舍是她惯用手段，未达目的，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