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墨青让士兵领来他的坐骑,柏尚贤则让人扶上了马车,二人于是朝着褚莲城所在之处而去。

褚莲城喝完粥、药,原本还想再继续写奏摺,可萱儿不许,说她用膳完马上坐下会积食,她只好披上披风站在窗边假意看着花圃。

「有什么事急成这样,一定要马上写呢?」萱儿忍不住叨念着,端着杯盘往屋外走。

褚莲城淡淡一勾唇,并未应声。一见萱儿离开,便立刻缓步走回案前。

可才写了两个字,一阵脚步声朝着屋里奔来,她还来不及起身,便看到萱儿冲了进来。

「殿下……」朱萱儿见她冷眼望来,立刻改了口:「姑娘,尚贤殿下来了!」

「他怎么来了!快命人迎接他到大厅!」褚莲城心里一阵喜,立刻起身要往外走,只是这一走得太快,身子突地一阵虚浮。

她扶着墙壁喘气,脚步缓慢地移往门口;幸而,才走出房间,早她几步出门的朱萱儿导已唤人备好了软轿。

褚莲城坐进软轿里,一路上就见两旁新聘人的仆役正忙碌于刷洗,凡与她目光交接者,她便点头微笑。

仆役们一见到她,先是一愣,可从她所坐软轿,都猜出了她的病弱。

「殿下。」一个、两个,继而所有南褚人全跪下磕头。

「我不是殿下了,你们全都起来吧。」褚莲城轻声说道。

「谢殿下救命之恩……」

「莫再唤我殿下了。还有,这回疫病能平,全靠北墨皇帝送来的医药,功不在我。」

「是您让北墨皇帝带着医药过来的,否则南褚就真的要亡国了……」

「小的是在您回来后才有口饭吃的……」

「我娘的病,是您带来的大夫治好的……」

「是北墨皇帝仁慈。今后大家就能好好过日子了。」褚莲对着他们微笑道。

「姑娘,您怎么就在这里耽搁了呢!」朱萱儿一回头,见软轿仍停在原地,忍不住又犯嘀咕了。「今日风大……」

「我没事,不过是多聊几句罢了。」褚莲城转头看向仆役们,轻声说道:「我有贵客,先去接迎。你们快起来,别再跪着了。」

仆役们起身,目送她离去,接着忍不住七嘴八舌起来。

「我娘说咱们莲城殿下就是老天派来的使者……」

「不是说不许再叫她殿下了吗……万一被北墨听到了,对殿……她不利……我们可千万不能害她……」

「她……怎么痩成这样?她会不会……」

「不要瞎说,这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会让她长命百岁的。最好是把那个妖孽褚樱丹的岁数全给莲城姑娘……」

朱萱儿听着这些人的话,心里只希望老天爷也能听到他们的心声,让莲城殿下活得长久些。

朱萱儿追上褚莲城软轿,在大厅门前扶她下轿。

褚莲城在朱萱儿搀扶下进了屋。

柏尚贤从榻上起身,朝她走了几步。

「尚贤兄,你的脚看来极好啊。」褚莲城站到他面前,笑弯了眉眼。

柏尚贤看着眼前只剩一副骨架撑着的褚莲城,眼眶不由得一红。

「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气色已恢复,便来取笑于我。」褚莲城只是笑着。

「你不好好照顾自己,将来要如何好好陪着南褚人民。」柏尚贤心里难受,只觉她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一般。

「怎么现今人人都知我罩门在何处。」褚莲城笑着看了萱儿一眼,萱儿立刻扶她落坐。

柏尚贤缓慢向前,在仆役的扶持下落坐。

待得屋内只剩二人之后,褚莲城倾身看着对座的他。

「你怎么来南褚了?」

「我担心你的身子,向皇上领了职事护送圣旨过来的。墨青将军原本是跟我一块过来的,后来好像是天牢里有事,找了他过去,便没和我一起过来。」柏尚贤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孔,忍不住摇头。「你……千万不可再任性了。该休息时便休息,如此才能做更多的事啊。」

「尚贤兄,谢谢你来了这趟。因为我这身子最多也就再十天半个月了。」她苦笑道。

「什么?!」

柏尚贤一惊,立刻抓住她的手;这又是另外一惊,因为她虽穿着狐裘斗篷,手却冻得像冰。

「你……」他哽咽地想开口,却已心痛到无法说。

「我已有心理准备了,所以才会急着想赶回北墨。」褚莲城轻拍着他的手背。

「不可能的。你明明就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不会只有十天半个月的……」

「我每清醒一个时辰,便要昏睡一个时辰,若硬撑得久一些,便会头昏眼花到连眼前有什么都看不清楚,连气都喘不过来。」

「御医怎么说?」

「御医和南褚的大夫都要我好生静养,切莫多想。」她苦笑道。

「我们即刻成亲。」柏尚贤牢牢握着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眼。

「尚贤兄,」她凝望着他,「你的情义,我一辈子不忘——」

「你说过只要我能站起来,你便会和我成亲的。」他再次打断她的话,面容因为大声说话而开始胀红。

「若我今日还有半年寿命,我必愿嫁你。可若我如今嫁予你,只是让你平白多了一个亡妻。它日你若要迎娶名门千金,总是会有人忌讳这事……」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她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我希望我的兄长能得到良妻为伴,让我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安心。」

柏尚贤将她的手压在颊边,一时哽咽到无法言语,半天之后才又开口道:「你只当我是兄长,对吗?这也是你当初不愿意嫁给北墨皇帝,而要嫁予我的原因,对吗?因为他乃一国之君,你不想连累他,对吗?」

褚莲城没有闪避他的注视,只是红着眼眶说道:「兄长果然知我。」

「他知道你现在的病情吗?」

「我怕皇上一时冲动,便请御医及墨青将军千万别提此事,只说我疫病已癒,身子尚虚弱即可。但他心里又岂会没有数?」谁都知道死亡必然会来到,只不过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你该告诉他的。」

「何必呢?」她苦笑地摇头。

「至少不要有遗憾。」

「所以,我才赶着回去见他一面。我明日起程回北墨。」

「不可!」柏尚贤握住了她的肩,摇头连连。「你这身子如何赶路!」

「无所谓。已经憔悴成这样了,再赶路又有何妨。最好是当他瞧见我面色枯槁时,便是断念之际。」

柏尚贤胸口一阵骤痛,脸色也不由得惨白了起来。还以为她对自己或许还有些男女之情,可她这般为北墨君王着想,又能有几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呢?

罢了罢了,情爱之事如何能强求,他既在乎她,便希望她能圆满所愿。

「为兄陪你一同回去。」他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多谢尚贤兄。」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之后,柏尚贤其实还有话想说,可一看到她脸上虽有兴致,脸色唇色却已然惨白,身子也在颤抖,甚至得靠着墙才能勉强坐着,他便催着她快点回房休息。

褚莲城也不推辞,回房让萱儿盥洗一番之后,就连自己是怎么回到榻上睡着的都不知情,当然也就不知道萱儿被柏尚贤唤出去问话,然后柏尚贤去找了墨青,让墨青发出一封密函给北墨皇帝。

当褚莲城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萱儿请来了御医把脉,而褚莲城喝了些米粥、服了汤药,让人点燃屋内所有烛光后,便又催着人回去睡了,可萱儿却是怎么样也不愿离开。

褚莲城看着萱儿红肿的眼,猜想这妮子方才必是又哭过一回了。她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萱儿,人都难免一死。」

「我知道……」萱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可是姑娘还年轻啊。」

「我死前能看到南褚百姓过着好日子,已是没有遗憾了。」褚莲城拍拍她的肩膀,发现自己近来安慰人已安慰到对于死亡愈来愈能适应了。

「不可能没有遗憾……您难道不想多陪陪皇上?」

「能多陪,很好。不能陪,我也认了。毕竟有很多回忆在脑中了。」褚莲城浅浅笑着,心微微地酸。

「可是……我舍不得您啊……」萱儿弯身趴在褚莲城膝边大哭了起来。

褚莲城抚着萱儿的头发,用袖子为她檫眼泪。「既然舍不得,就在我还活着的每一个时刻好好陪伴我,不要一直去想之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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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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