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红的裙裳,吮去不断滴淌的血珠子,等到山贼之中有人瞟向她,惊觉她的举止,已经完全来不及阻止。

那张脸,血肉模糊,竟然找不到一处完整。

看见山贼的惊慌失措、愦怒咆哮,翎花却是呵呵轻笑,血与泪,全掺和在一块。

他们想给翟猛送上美丽新娘,她摧毁了他们的心愿,不留一丝挽救机会。

此举,激怒了他们,于是,她被一刀了结性命,怀里捧着的骨灰,脱手摔下,碎了一地,翟猛骨灰扬起,落得到处都是。

人死后,不过一阵烟尘,风一来,吹得半点也留不下。

她垂着眸,渐渐呼吸不到气息,眼帘彷佛被覆盖死亡的黑绸纱,寸寸色彩皆褪,淡淡飞扬的灰烬间,隐约看见,心上最敬最爱的那身影,缓缓出现……

【第十三章无尽】

那一片妖异血红,像朵怒绽的艳丽牡丹王,恣意妖娆,刺痛夭厉的眼眸。

黑漩以他为中心,失控扩散,所到之处一片焦残,吞噬周遭生灵,山贼们连嚷嚷问「是谁敢闯进寨子里」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在闇息中凄厉惨叫、痛苦挣扎,面容扭曲,终至全然无声。

草木枯,活物死,满寨死寂荒芜。

夭厉一步一步走向她,她身子软倒,歪斜靠在铺有虎皮的大椅间,椅首上的虎头张大口,状似凶猛咆哮,欲将她撕吃入腹,她那样小小的、无力的,湮没在虎皮大毯内。

鲜血淋漓的脸孔,无数狰狞伤疤,几乎要感觉不到的生息,以及插在心口上,亮晃晃的刀。

小伤。

在神的面前,这样的伤势,法术一施,无论多少伤口,皆能简单治愈,只要没断气,便死不了。

可是,独独他例外。

他是一个没有救人能力的神。

他拥有力量,强大而鸷猛,霸道而无敌手……却只能毁灭。

他的力量,摧折万物,易如反掌,可最渺小的治愈法术,他却永远学习不来。

他不敢轻易碰触她,黑色漩涡也仅到她足前数寸停止,怕此刻虚弱至极的她,承受不住。

怕一丝一缕的瘟息,都会造成比刀伤更严重的伤害。

怕自己……会杀了她。

「……师……尊……」她眸光迷离,好似看着走近的他,更彷佛,落在遥遥远方,声音细若蚊蚋,好小,好微弱,沾满血的钗子,还紧紧握在她掌心,丝毫没有松放。

眼角滚出豆大颗泪水,淌过血流不止的脸腮,濡了血,眼泪变成鲜红色,没入发簪,喃喃地说:「……我想……变回翎、翎花……我怕……怕这样……到了黄泉,爹……娘……哥哥姊姊……认不得我……」最后几字,弱嗓破碎,挤不出声,徒留气音。

她说得越轻,他的心就越沉,不,不只沉,还有一种……刺痛。

太熟悉,熟悉到他以为自己已遗忘,永生不会再尝到的滋味。

「我不会让你死!」他救不得她,还有其它人能救!

夭厉策动全身术力,咬牙将瘟息强硬缚锁体内,不容它泄出半分,断去的手足失去烟状,仅剩空荡衣袖飘飘,周身溢散围绕的黑色雾丝也消失殆尽。

与天所赋予的能力相抗,他必须付出代价--瘟息争相撕扯着要冲出来,冲撞气穴,甚至震伤数处仙脉,喉间涌上腥甜,他不以为意。

切断她胸口那柄刀把,不敢冒然拔出没入身躯的部分,他不能替她止血疗伤,只能尽速以一臂托抱她,为她寻求生机。

她的血,湿濡着他,顺沿墨裳滴下,先是温热,转为冰凉,要掏空她一般,无止无尽、无声无息地流淌,一点一滴,都在失去。

贴枕在肩窝的脸,支离破碎,除了血肉模糊,已无法看出原有面容,口鼻逸出的浅浅温息,逐渐歇止,即便近在他颈肤间,也微弱到快要感受不着。

他救不了朝露,眼睁睁见她在眼前凋萎,就算他是神,就算力量无穷,那美丽花仙依然枯竭死去,化为点点虚无的香气,收紧十指也无法抓牢。

而现今,翎花也要在他手上离去,他的力量,仍旧可恨的无用。

夭厉骋驰飞腾,不敢停顿,体内瘟息翻搅作乱,叫嚣着解放,可他不允,翎花也受不住。

敛去瘟神之力,连瞬间挪移都做不到,他这瘟神,当得何其可笑、何其窝囊!

颈间拂过的最后一点鼻息停止,夭厉背脊窜上冰凉寒意,一时心急,扯喉狂喊那个有能力救人的家伙--

「梅无尽!」

***

梅无尽--昨儿个自家门板才被夭厉一脚踹开,为他徒儿诊脉的那位大夫--听见老友难得一闻的失控嘶吼,自是千里寻来,丝毫没有耽搁。

一抵达现场,看见老友双訾尽裂,与周身瘟息相抗,而怀里血淋淋的小徒儿已经断气,不远处,还有只鬼差探头探脑,等待勾魂,却碍于夭厉,不敢上前招惹。

梅无尽自是先打发勾魂使者,把小徒儿魂魄留下,于是他来到鬼差身后,搭搭鬼差的肩,同他说:「回去跟你们家大人禀报一声,这娃儿,你们带不走的。」

鬼差一頟头全是汗,面容为难,支支吾吾,心想:您哪位呀……

「也不好空手回去,喏,这你带着,送给你们家大人,当作赔礼,乖,快走快走。」梅无尽给他一个巴掌大小木匣,笑容灿烂无敌,可谓慈眉善目。

鬼差看看情况,确实无法由瘟神手中抢魂,只好返回复命,向梅无尽揖身告退。

单纯的鬼差很快就知道,方才搭在自个儿肩上的这一位,是如何的大名鼎鼎、如何的恶名昭彰……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解决完小鬼差,梅无尽才趋前,在夭厉面前蹲下,一眼将翎花状况审视完毕:「小伤,冷静一点,我能救她,但你确定要由我来救?后果你不顾了?」

「快。」夭厉只吐出一字,满嘴的血,随此字滑出唇角。

「放心,凡人眼中的重伤,对我们而言,不过区区小事,头颅掉了我还能接回去,一柄刀罢了,你要是怕见血或舍不,眼睛闭起来,一会儿就好。」

梅无尽挨了瞪,乖乖闭嘴不调侃,认真处理那柄刀。

比起「接回断头」,拔刀真的像拔刺,咻的一声,那柄刀就落地了,一掌再轻巧抹过,刀伤窟窿也简单消去。

这便是神的能耐。

再喂她一颗丹药,施渡些术力,徒儿小命这不就保住了。

不过梅无尽清楚,这般轻易的仙术,夭厉是没有。

能让夭厉救治的家伙,得先有命对抗他的瘟息,偏偏那是如此巨大横銮之力,别说是凡人,就连神,都不一定挺得住。

再度感觉翎花吁出的浅息,温热且轻缓,规律而努力,重新传来。

夭厉才得以安心,松了一口气。

「脸蛋怎么划花成这德性?谁下的手?真狠。我帮她恢复--」梅无尽右手正要去抹,夭厉却阻止他,大掌掩在她面前,梅无尽挑眉:「朝露的容貌我记得,包准半丝不差,不会坏事。」

夭厉仍是摇头,示意不用他动手。

「她这样……没事了?」夭厉问的是性命。

「失血过多,补补就好。」也是小事一件。

「你把她带回去照顾。」

「她的情况确实该与你隔离,她太虚弱,恐怕挡不住你的力量,而你,再强行压制,仙脉真的会给震断,还是尽快释放瘟息出来,于你于她都好。」梅无尽站在老友立场,很真诚提议。

「替她脸上伤口止血,其余的,我之后再替她复原。」夭厉眉心一片沉黑,烟丝泄出了些。

「行了,别再压抑,人我带走了,省得你顾忌。」梅无尽接手抱过翎花,飞快在夭厉面前消失,再迟半步,连他都糟糕了!

而同时,夭厉浑身闇雾汹涌窜出,密密包里他,每根发,每寸肌,都湮没在雾里,一时之间,衣袖与墨发皆随之嚣舞,飞得狂乱。

瘟息无伤己身,甚至,为他舒缓受创的仙脉,它与他,同生共死,无法分割。

当澎湃闇雾渐止,风势减缓,夭厉周遭遍地凋残焚烬,寸草不留,净是死寂。

这就是他的宿命。

除瘟之外,一无所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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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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