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隔阂

119.隔阂

如果您现在看到的不是正文,那就明天再来看吧!正想着,二妹从屋里跑出来拦住许秋阳他们:“大姐,你们先别回去了,阿妈在打人呢!”

“怎么回事啊,阿妈不是在上工吗?怎么回来了?”

“小弟拿了家里的钱去供销社买糖吃,被人发现了告诉阿妈,阿妈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发火呢,说要打死你,你还是先别回去了吧!”

许秋阳知道李桂芳发起脾气来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的,许翠兰身子还弱,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让许东来先背着她到大伯家避避风头,至于自己,祸事是自己惹出来的,总不能眼看着小弟被打死。

于是壮了胆子冲进去抢李桂芳手里的棍子:“别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里多少钱,我都还给你还不行吗?”

李桂芳调转身把火力集中在许秋阳的身上:“你这个死丫头,你还有脸回来,还,你那什么还,拿命还吗?”

许秋阳一边躲闪一边大声说:“我这几天不吃饭不睡觉,天天去山上挖药材去卖钱还不行吗?”在村里也就只能想得到这样一个来钱的法子了,粮食都是大队的,自留地里种的那点菜自家都不够吃,就算从牙缝里省出来了拿去镇上卖,那也得当心别被红袖章给抓住了,不然就是投机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点药材卖给药材铺这事儿能做了,可草药不值钱,晒干了一大麻袋才能卖上几分钱。

“挖、挖、挖,我挖你个头,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饭不用干活啊!还想吃饭,吃吃吃,吃死你!”李桂芳疯婆子一样狠命地抽打着棍子。

许秋阳再不跑的话说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这儿了,也顾不上十八岁大姑娘的面子了,抱着头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饶地狠命追,叫骂声隔了几里地都能听到。

年轻人腿脚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实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用力往脚边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往回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把棍子捡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家走,好歹也是家里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许秋阳一口气跑到河边,精疲力尽地坐下来喘气,心累得要命,这来到这里还不到半天的时间,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没消停过,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体内的两个灵魂好像越来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来越适应这个穷苦的身份了,连想着要去挖药材卖钱的心思都有了,这是准备长期呆下去的节奏?可是她不要啊,这样的苦日子,过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几天下去,她非得疯了不可。

要不再睡一觉?一觉睡醒说不定就能摆脱这个走歪了的人生轨迹,回到原来的正轨上去了呢?

这么想着,累了一个上午的许秋阳躺在河边的沙石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今天太阳挺好,晒在身上暖暖的,睡得还挺舒服,连个梦都没做。

感觉到凉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睁开眼睛,还是原来的这片天地,许秋阳伸了个懒腰,捡起身边的几颗石子扔向前边的河水里,心灰意冷地看着水花四溅,这是回不去了吗?

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旷了一天的工吧,家里的活也没干,每天要捡的柴也没捡,猪草也没去割,还闯了这么一个大祸事,回去不说挨打了,饭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饿得双腿发抖,身上发飘,从早上开始就没吃早饭,到了这个点儿早就饿过了头,孤魂野鬼似的飘着往前走。

反正回去也没饭吃,要不就不回去了,不能离开这个世界,那离开那个糟心的家总可以吧,天大地大,难道就真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许秋阳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离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后发现,离开这儿,她还真的就是没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调出原身的记忆翻了翻,发现现在是一九七二年,户籍制度挺严格的,去哪儿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连个招待所都住不成,还有城里不管是吃什么买什么都要票证的,什么粮票布票之类的,她一个农村姑娘,上哪儿弄这些东西去?

要是念过书有文化,说不定还能通过招工到镇上或者县城的工厂里去做工,运气好的话还能混个农转非呢,可是像她这样的,以后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头,每天挣工分、操持家务,过几年嫁个同村或者隔壁村的农村汉子,继续挣工分、操持家务,一天到晚围着锅台转,以一年一个的频率不断生孩子,不到三十岁就熬得油尽灯枯,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太。

哦,不对,这些年该有计划生育了,不会再像李桂芳那样生一大窝,不过也得要生得出儿子才行,要是头一两胎生了女儿,那拼死拼活,东躲西藏也要把儿子给生出来的。

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她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地站在灶台前,背上背着一个,胸前吊着一个,大腿边上还拖着一个,个个孩子都张大嘴哇哇大哭闹着要吃的,刚收工回来的男人见还没能吃上饭,摔锅砸盆地骂娘,许秋阳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如果将来的日子真要过成这样,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秋阳!”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么呢,怎么越叫你越走的!”

许秋阳一脸茫然地回头,拍她的是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杨雪珍:“哦,雪珍啊,什么事?”

“你今天上哪儿去了啊,也没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急死我了,差点就赶不上了,快,跟我走。”

“去哪儿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杨雪珍心急地扯着她往前走。

“什么事啊!”许秋阳饿得身上发虚,被她这么一扯身上的虚汗都出来了,“慢,慢点!”

“不能慢,再晚点就没机会了,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这个名额留下来的。”

“什么名额啊?”

“招工名额!县上要在白水村修水电站,要招工搞基建呢,每个大队五个名额,今晚就要报上去了,要是再找不着你,我可没本事再帮你留住了。”杨雪珍焦急地说。

“什么,白水村?”这名字好耳熟啊,“那你知道水电站叫什么名字吗?”

“你管它叫什么名字啊,反正是个好出路就行,我爸说了,现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后要留下一批人在水电站上班的,如果表现好能留下来,那以后咱也是吃公家饭的人了。”杨雪珍得意地说。

“不是,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叫白龙湾水电站?”许秋阳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激动的,心跳得飞快,她就知道,总不会无缘无故穿越这一场。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怎么样,你要去那儿做工不?包吃包住,顿顿白米饭管饱,还给工钱,一个月五块!”

“去,当然要去啊!”许秋阳一激动,脚下走得比杨雪珍还快,果然是白龙湾水电站啊,她这辈子,跟白龙湾就是摆不脱的缘分,不管白龙湾水电站建成之后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龙湾,那日子就够快活的了!

刚才还困扰着她的百般寻不着出路的问题,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许秋阳那个欢喜啊,连腹中的饥饿都忘记了,精神百倍地跟着杨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书记杨土明,一脸兴奋地看着他在招工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搭客摩托车上下来,许秋阳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拢一下被凛冽的寒风吹乱的长发,掏出钱包:“多少钱?”

“三十。”

“这么贵,就这么几步路。”

“靓女,大年三十呀,你再晚来一步我就回家吃年夜饭了。”

“算了!”许秋阳懒得跟他争执,从钱包中抽出三十块钱递过去,“谢谢了。”

摩的司机接过钱塞进口袋:“靓女,呆得久不?不久的话我等你一会,待会你在这儿可找不到车出去。”

“不用,我今天不走了。”许秋阳抬头看了一眼将黒的天色说。

“靓女你没事吧,谁会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过年啊!”摩的司机一脸震惊地嚷嚷。

许秋阳冷下脸不再理他,拉着行李箱就往大门口走去。

摩的司机在背后嘀咕了一句:“神经病!”调转车头,轰起油门绝尘而去。

许秋阳仰头,望着大门上“白龙湾水电站”几个斑驳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龙湾,我回来了!”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虚掩着,许秋阳一步步走过去,抬手轻轻按在拉手的铁环上,仿佛这是一道时空的大门,只要一推开来,里面还是那个鸟语花香、风景如画的白龙湾,行色匆匆的叔叔阿姨们,看见她,都会停下脚步,热情地招呼一声:“小阳啊,回来啦?”

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大门缓缓打开,不出所料地一片荒芜,急促的狗叫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许秋阳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等了片刻,不见有狗冲出来,想来应该是机房里养的狗,被拴起来了吧!

许秋阳记得曾听外婆说过,白龙湾里住的人越来越少,机房里发生过几次失窃案件,后来就养了两条大狼狗,也算是给值夜班的人做个伴,壮壮胆了。

皮靴踩在满地的落叶上沙沙作响,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过了,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都已经看不见底下的水泥路面,许秋阳记得这地上的落叶以前是包干到户的,每家都要负责自己家门前的一段路面,小小的许秋阳一早起来,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挥舞着比她的人还高的竹扫帚,把门前的落叶扫成一堆,然后拿小簸箕铲回去装在厨房的竹筐里,晒干了用来引火是最好不过的。

以前职工们都住在这儿的时候可真是热闹啊,可惜后来人们渐渐有钱起来,就开始嫌弃住在这里不方便了,有人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买了小车,天天开车进来上班,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慢慢地白龙湾就变得人丁寥落起来。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时候,最后留守的一户人家也搬到了县城,整个白龙湾水电站的住宿区就正式荒废了,只有机房那边还有人上班,整天开车来去,没有人气的白龙湾,便越来越荒凉起来。

第二排平房,“一、二、三、四、五。”数到第五间屋子,许秋阳站在掉了大半漆的木门前,拿出一串钥匙。

这房子外婆去世后本来应该交还给单位的,但反正也没人愿意住了嘛,单位也懒得管了,钥匙就一直没收,舅舅家在县城买的新房子,当然也看不上这里的老旧家具,因此这老房子就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许秋阳推开门,扫了扫眼前挡路的蜘蛛网,环视了一眼这个遍布灰尘的“家”,轻轻叹了一口气,还好,就算是无处可去,也总还有一个地方是可以回来的。

许秋阳搬了一张凳子出门,把凳子放在门边,自己踏了上去,打开一个老旧的电箱,伸手一推,把电闸总开关推了上去。

拍一拍双手跳下来,尝试着拉一拉门边的点灯开关,“啪嗒”,悬挂在头顶上的老式灯泡亮了起来,散发出一圈昏黄的光晕,线路还是通的,真是难得。

当年住在水电站,最大的好处就是用电不用花钱,不管缺什么,电总是不会缺的。

许秋阳穿过屋子,走到后院,拧开水龙头,只有“嗤嗤”的空气声,停水了,正常。

当年水电站宿舍区用的水并不是由自来水公司供水,而是水电站自己建了水塔,抽取地下水供职工使用的,抽水用的也是电嘛,所以,当年职工用水也不用花钱。

现在早没人住了,当然也不会再有人去抽水了。

幸好院子里还有备用的压水井,许秋阳抓住压杆摇了几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口一整瓶水都倒了进去,然后迅速地摇动压杆,很快,手下的压力就变大了,土黄色的井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继续压了一会儿,井水彻底变得干净清澈,许秋阳拿了个桶放在出水口下面,装了满满一桶水,卷起袖子开始搞卫生。

六岁到十二岁,许秋阳在白龙湾水电站整整住了六年,六岁那年,妈妈生病去世,爸爸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小孩,外婆就把她接了过来亲自照管,上水电站里的职工小学,那时候舅舅还没结婚,外公、外婆、舅舅加上她,一家四口,是她有记忆的童年中最快活的时光。

上初中的时候她被接回了县城,爸爸已经再婚了,后妈生了一个弟弟,许秋阳十分乖巧懂事,认真学习之余,包揽了做饭、打扫和照顾弟弟等一切家务,后妈虽然对她没什么笑脸,但终究也没有虐待于她。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长到了十八岁,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许秋阳按照家里的安排报考了师范大学,因为这是提前批优先录取的,考上的把握比较大,而且可以减免学费。

大学四年,除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许秋阳没有再拿过家里的一分钱,用做家教的钱支付生活费,大二快开学的时候,爸爸说弟弟的学费有点困难,许秋阳想了想,便把刚拿到手的奖学金留下了一大半给家里。

后妈是农村人,嫁给爸爸之后,爸爸的单位给她安排了一个烧锅炉的临时工的工作,收入很低,一家四口基本上都是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生活,能把自己养这么大,供书教学很不容易,许秋阳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大学毕业以后,许秋阳凭着优秀的表现留在了省城,但职场并没有想象中的单纯美好,天真的许秋阳被一同入职的同班同学摆了一道,终于在第一个学期末的时候丢了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这时候爸爸打电话来,兴奋地告诉她,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在省城找到了好工作,一个月工资能有大好几千呢,年底还有奖金!让她快点回家,亲戚们都想见见她。

说到最后,爸爸支支吾吾地提起,弟弟要上初中了,县城中学的教学条件不好,家里有些条件的人家,都会到市里买套房子,然后把孩子送到市里的中学念书,弟弟学习成绩好,家里不能耽误了他,所以决定也在市里买一套房子,房子已经看好了,学区房,小两居,以后弟弟毕业了用来当婚房也刚刚好。

许秋阳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过不切实际了:“爸,市里的房子不便宜,咱家买得起吗?”她县城里这几年很多人到市里买房子,但人家那是家里有钱,不愿意一直窝在小县城没有发展,这才往外面跑的,他们家在县城里只能算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水平,这么好高骛远真的好吗?

许秋阳知道这肯定是后妈的意思,她这个弟弟,成绩真的算不上好,本来就不是爱学习的人,就算到市里上初中又有什么用呢,真的有这个能力,县城的高中也不是没有考上重点大学的,许秋阳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爸爸说:“咱家看中的那是二手房,不贵,首付三十五万,咱家里有五万,你成舅舅家拿五万,你大伯家借五万,你再拿二十万,就够了。”

他口中的“成舅舅”是许秋阳亲生妈妈家的舅舅:“爸,咱家怎么能借成舅舅家的钱呢?不是,我哪来的二十万啊!”

“我听人说了,城里的单位都是能预支工资的,你跟你领导说说,先预支几年,要不行的话再找你同学借一点,你那些同学都是城里人,家里有钱。”

许秋阳忍不住为他天真的话语笑了起来:“这钱哪能是说借就借的啊,再说了,借来了咱家也还不上啊!”

“你现在一个月工资不是有七千多嘛,咱们家一家三口在家里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千块呢,你一个姑娘家,一个月一千多够花的了,每个月攒五千,一年就有六万了,二十万,三年多就能还上,还剩下一千还可以帮忙缴月供。”

许秋阳静静地站着,心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事就这么着了啊,跟卖家说好了三天后去办手续,你记得明后天把钱打回来,我挂了,电话费可贵呢!”

正窝在草堆里瑟瑟发抖,突然听到窗户外边传来细细的声儿:“大姐,大姐!”

许秋阳激动地扑到窗户边:“小妹,是你吗?”

“是我,大姐,我给你扔两个红薯进来,你接着!”说完一个黑乎乎的物体从窗户上被扔了进来,许秋阳赶紧伸手接住,烤熟的红薯,还是热乎乎的,她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迫不及待地剥开皮,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猪圈里的恶臭算什么,填饱肚子最重要。

“阿妈不让你吃饭,这红薯是我烧火做饭的时候偷偷放进灶膛里煨熟的,刚才不敢拿过来,等她们都睡了才敢拿来的。”

许秋阳一边咽着红薯,一边点头,含糊地说:“嗯,谢谢小妹。”

“钥匙在阿妈身上,她说不能放你出来,一直要关到水电站开工,你的位置被别人顶上了为止,谁也不许来看你,谁敢来就把谁也一块关进来。”许翠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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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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