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六十一-六十四

54.六十一-六十四

六十一

徐佳秀自杀的消息很快就在青云镇上传遍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王叔开着车匆匆赶来于阳店里,卷帘门半拉上,只留下半人高的高度能让人进去。

“小于,小于……”王叔弯腰急切地喊着于阳,猛地掀开帘往里走,“出事了!”

王叔一把按亮内室的灯,于阳正靠在床边,眯了眯眼。

几日不见,他消沉得厉害。

王叔此时顾不上他,上前急忙说:“徐老师自杀了。”

于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眉心一皱:“徐佳秀?”

“对啊,今天傍晚从镇政府大楼跳下来的……当场死亡。”

于阳震惊,还没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身子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捞过桌上的手机,三两下拨了姜宁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于阳摁断了电话,猛起身,开口语气急切:“我要去找姜宁。”

王叔明白:“我开车送你去。”

“嗯。”

两人没磨蹭,上了车,于阳直接让王叔往姜宁家里开,到了路口,车进不去,于阳二话不说直接下车,一路加速跑向姜宁的家。

到了门口,他没犹豫,径直入内,正好碰上了陈丽珍。

“姜宁,姜宁呢?”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陈丽珍见着他先是一愣,之后看他脸色焦急万分,回答他:“我也不知道啊,傍晚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手机也没带上,我们也在找她呢……佳秀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不得伤心死……”

于阳心又沉了一分,转身就疾步往外走。

陈丽珍在他身后喊:“你一定要找着她啊,可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于阳脚步顿了下,郑重地回答:“好。”

又是一路快跑出了小路,到了路口,王叔就等在车旁,见他一个人出来就知道没找着人。

于阳脸色凝重,重新坐上车:“去徐佳秀家。”

王叔发了车,又赶往镇中心。

很快到了徐佳秀家门口,家门紧闭,门口倒是围了一些街坊在接头交谈。

王叔看了眼说:“出了这事,家里人可能都不在家……不然去政府大楼看看?”

于阳点头:“嗯。”

青云镇的政府大楼不远,就在汽车站的附近,此时那里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警车三三两两地停放着,爆闪灯在夜里交换着闪着光,马路上还堵了许多私家车,都开着大灯反把那段路照得通明。政府大门的门口已被围观群众围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垫着脚尖想凑近人群里看一看。

王叔的车被堵在了后面,于阳只身下车往前走,他仗着身量高大很轻易就挤入了人群中四下搜寻,旁边的人推推搡搡,不时碰撞到他的断臂,惹得他一阵痛。

于阳强忍着不适,往人群前挤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最前方。

现场被围了一圈的警戒线,尸体已被带走,只留下一滩血迹在灯光下显得黢黑,空气里渗透着浓郁的血腥味。

于阳在现场逡巡了一周,除了个别正在取证的警察,没有看到旁人。

他皱眉,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壮大。

于阳从人群中退出来,王叔也下了车,此时正在人群外观望。

“怎么样,有没有找着人?”

于阳抿嘴摇头。

王叔也有些焦急:“她还能去哪?会不会是跟着警方的车走了?徐老师的遗体好像被带走了。”

于阳一时迷失了方向,脑子里千头万绪就是想不出点眉目来。

“你想想,她平时还会去哪?”

于阳脑子里突然一个闪光,眼睛骤亮,催促道:“快,送我去中学。”

王叔没耽搁,立刻就开车返回,往镇上中学走。

到了校门口,保安拦着,外面的车不能进,于阳就下车做了个登记,只身进了学校,径直往校后方操场的方向奔去,一刻不停。

他跑得快,风狭着凛冽的寒意从他身侧刮过又蹿进他的肺里,一阵冰凉。

夜幕中,趁着远处教学楼微弱的灯火,他看到了坐在乒乓球桌上的那一粒小小的身影。

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心却定了下来。

于阳迈着步子向那道背影走去,在她身后唤她:“姜宁。”

姜宁木着身子缓慢地扭转过来,一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几个空罐子,‘乒铃乓啷’落了一地。

她脸上淌着未干的泪渍,看得于阳心头一紧。

他几步走到了她跟前,毫不犹豫地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姜宁呜咽了一声,伸手推开了于阳。

“我要喝酒。”她拿起一旁已开的啤酒罐往嘴里灌,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到她的衣领里,凉到心底。

“姜宁。”于阳拉下她的手。

“你放开,我要喝酒。”姜宁甩他的手。

她的身边零落散着空罐子,他不知她独自在寒夜里喝了多久,伤心了多久,此时她已酩酊大醉。

他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她。

“别喝了。”于阳拿下她手里的啤酒罐。

“给我。”姜宁去抢,身子一晃从桌上下了地。

胃里一阵翻涌,姜宁撑着桌子弯腰干呕,她一天没吃东西,此时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呕出些苦水。

于阳把啤酒罐一扔,上前轻拍她的后背。

姜宁好受些后,直起身推开他就要去拿酒。

“别喝了,跟我回去。”于阳说。

姜宁甩开他的手:“别拦我。”

她踉跄了几步,腿一软就跪坐到了地上。

于阳立刻蹲下身体要扶起她。

姜宁却挣扎着不让他抱,两只手胡乱地挥着:“你别管我。”

于阳把她强摁在怀里,低头在她头顶上说:“姜宁,我现在只有一只手,你乖一点。”

姜宁真的不乱动了,静静地被他搂在怀中,半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声。

“佳秀她、她怎么可以……”姜宁泣不成声,“以前明明说好的……要做一辈子朋友的……她怎么可以……”

姜宁双手拽着于阳身侧的衣服,埋头哭得悲恸。

“血、都是血……”

“她骗我……”

“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还有冬冬呢……”

“她不要冬冬了、她也不要我了……”

姜宁从于阳怀里抬起脑袋,双目涟涟,抽噎着说:“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于阳的心像是被人拿着鞭子猛力一抽,痛得不能自已。

“不会,姜宁,我不会不要你。”

“你上次……”

“我混蛋。”于阳抱紧她,低头在她的发旋上吻了吻,“姜宁,我胡说的,我要你,我一辈子都要你。”

姜宁伸手环住他,泪水濡湿了他的前襟。

夜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刮着,于阳护着姜宁给了她一方避风港,供她休憩疗伤。

良久,于阳察觉姜宁的情绪平稳了些,低声询问:“跟我回去?”

姜宁过了会儿才轻微地点了下头。

她脑袋晕,步伐不稳,脚步虚浮。

于阳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一步步离开了学校。

王叔在校门口焦急地等着,不时地往校内观望,终于在夜色中看到了两个搀扶着的身影。

王叔看了眼还迷糊着的姜宁:“喝酒了?”

“嗯。”

“先上车。”王叔帮着打开后座的门。

于阳又扶着姜宁坐上车,自己也从另一边上了车,把她搂着。

王叔发动车:“去你那儿?”

“嗯。”

姜宁闭着眼靠在于阳怀里,眼角还余下了星点泪渍。

很快,车就停在了修车店门口,王叔帮忙开了门,于阳搀着姜宁下车,把她扶进房里,在床上躺好。

于阳出去,王叔站在门外:“人也找着了,我就先走了。”

于阳点头。

“闺女心里肯定难受,你多安慰安慰。”说完叹口气上了车。

于阳目送王叔的车离去后转身就进了店里,把卷帘门拉下锁了。

回到房间里,他看到姜宁把刚才给她盖上的被子掀了。

于阳走到床边,俯身把她脸上的头发丝拂到耳后,又用大拇指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渍,伸手要去拉被子时却被她双手勾住了脖颈。

于阳低头看她,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因不久前才哭过,眼睑有些微肿,眼珠子却是濯亮,呼吸间还带着酒气。

姜宁盯着他看,蓦地抬头亲他。

于阳被她一勾,身子一低,用一只手撑着不压着她。

姜宁手往下去脱他的外套,动作间碰到了他的断臂。

自从他做了截肢手术后,她从来就不敢去触碰那里。

姜宁松开他的唇,脑袋重新落回枕头上,愣愣地和他对视。

“于阳,你后悔吗?”姜宁的手还停留在那截断臂上,轻轻地摩挲了下,“遇上我,以一条手臂为代价,你后悔吗?”

于阳在咫尺之遥回视她,她眼底的紧张,无措,懊悔,害怕……均被他收入眼里。

于阳心头一动,低头就咬上了她的唇:“姜宁,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

当天晚上,徐佳秀的朋友圈,微博,空间的浏览量剧增。

原因在于她在自杀前在各大平台上发布了一条状态。

是一张表格的截图,上面罗列着青云镇上大部分参与诈骗人的名字以及住址,电话等信息,人数众多,不知道她收集了多久。

除了表格外还附有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徐佳秀的状态首先在自己的朋友圈内有了大量的转发,就像是一根导火线,在青云镇压抑许久,一直洁身自好的那些人纷纷爆发出一股力量,团结起来发声,很快,这条状态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再加上她自杀的消息,很多电视媒体争相进行报道,这条状态也被引以重视,受到了广泛的解读。

青云镇一下子就被置于风口浪尖上,影响范围辐射性地越扩越大。

当晚,钱强家。

一群人面色沉郁地围坐在一起,刘兴手拿着手机一直在关注着最新的动态。

“钱哥,这下真是不好了,徐佳秀这一手把我们全都卖了。”刘兴声音里满是不安,“这下可怎么办啊。”

钱强的手一直在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戒指,越转越快,怒骂了声:“妈的,那个婊/子,自己要死还拉我下水。”

跟着他的一群拥趸此时也是慌了,其中一人说:“钱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啊,现在事闹这么大,警察一定会来调查的,这次不像以前还可以蒙混过去……”

“慌什么!”钱强喝道,眼神阴翳,“她只有一张表格,真要查起来就咬定她是栽赃陷害就行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上山,把放在那里的东西收收,出去外面避避风头。”

坐在角落里的赵小园浑身发抖,脸色,唇色俱是一白,她问:“要走?”

钱强斜乜她:“你不走?你想想徐佳秀出了这么大的事,于阳,姜宁还会不会帮你瞒着?到时候你就进监狱里蹲着吧。”

赵小园吓得一颤,咬着唇红了眼。

刘兴颤巍巍地收起手机,说:“钱哥,趁现在是半夜,我们赶紧上山收拾收拾走人吧。”

底下一群人附和:“是啊是啊。”

钱强点头,指着其中一个人说:“你先带着兄弟们上去收拾,我随后就到。”

“好好。”那人应道。

六十二

宿醉后睁开眼的那一霎那,姜宁还有些犯迷糊,脑子里断断续续零零散散地像是过电影般闪过了许多镜头,最后定在政府大楼下的那一大片血色上,血液流动着向四周蔓延,开出一朵极致炫目的花。

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姜宁忽的闭上眼睛。

“醒了?”

听到于阳的声音,姜宁半睁开眼扭头去看,他正倚着床头低头望着她,她脑袋里的记忆终于从点连成了线。

于阳问她:“头痛吗?”

姜宁迟疑了下,摇头,过了会儿她才哑着声音说:“我要去佳秀家。”

于阳点头:“好,我陪你去。”

姜宁起床,简单洗漱了下,出来把卷帘门拉开,从底下钻出来。

天地间都是灰扑扑的一片混沌,像是盘古初开。天色阴沉,奇怪的是明明有太阳,可光却没有照在地上,整个青云镇像是被罩在阴霾里。

姜宁抬头望了望,天空中漂浮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轻飘飘地随风浮沉,似是柳絮却又偏是黑色的,说是扬尘可颗粒未免太大,看着倒有些像是毛线球。

有几个‘毛线球’向姜宁飘过来,她抬手去接,手指一碾,指腹上就留下了一抹黑,姜宁愣了下。

是灰烬。

于阳从店里出来,见她低头站着不动问道:“怎么了?”

姜宁把手给他看,于阳看了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抬头往四下眺望,在看到东面一座山上冒着的浓烟时拧了下眉。

姜宁也跟着看过去,原本苍翠的青山此时已是一片黑黢黢,浓烟四起,升起的黑烟层层不断地堆积成了浓厚的黑云,遮天蔽日。

姜宁开口说:“是青云山。”

一辆车停在了于阳店前,王叔和于母从车上下来。

王叔见到他们站在门外往青云山看,叹口气就说:“青云山被烧没了,那些人真是造孽啊。”

于阳收回远眺的目光,问:“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那伙诈骗犯夜里上山,估计是不小心走了火,这冬天这么干燥,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半夜火势就大了,整座山都着了,消防车已经来了好几辆了,忙活了半宿,有的地方到现在还烧着呢,听说上山救火的消防员牺牲了好几个。”王叔摇摇头,感慨一句,“真是作孽。”

王叔接着说:“我早上打听了下,昨晚上山的那些人据说是钱强手下的,都被抓了,现在就算是诈骗判不了他们,这放火烧山的罪名也是逃不了了。”

姜宁紧问:“钱强呢?”

王叔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说:“他跑了,昨晚他估计是知道这次警察一定会调查他,所以才忽悠了那些人上山,自己好跑路……”他看了眼于阳,接着说,“小园……也跟着他逃了,现在警察正在追捕他们。”

于阳和姜宁一齐缄默。

于母在旁听完,忧心忡忡地说:“我刚来这地方就听说过这镇上很多人都做诈骗,这怎么现在又是放火,又是人命的啊……”她看着于阳问,“阿阳,你做没做这种事啊?”

于阳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于母松口气,又皱着眉问,“小园……她真的去做了这种犯法的事?”

于阳沉默。

“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啊。”

王叔无奈地说:“这人要是想变坏,谁能拦得住?”

又是一阵沉默,于母连连叹气。

姜宁再次望向青云山的方向,黑色的山峰就像是天地间被撕开的一道大口子,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人间。

一夜间,一场肆虐的大火,一座青山不存。山上的万物生灵何其无辜,而死有余辜的人还在度外。

——

离徐佳秀家还有段距离,隐隐就听到了哀乐,唢呐的悲凉声衬得整个街道十分凄凉寂静。

姜宁在一个拐角处站定了,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打颤。

“怎么了?”

姜宁咬着唇,摇了摇头:“走吧。”

拐了弯就到了徐佳秀的家,门口分别摆放着几个花圈,演奏丧乐的乐队穿着白色的服装站在门外,一些身着素衣进进出出。

姜宁甫一踏进门槛就看到了客厅正中央摆着的徐佳秀的遗照,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一头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露出娇俏的脸庞,眼角眉梢处尽是笑意。

“小宁,你看我的入职照好看吗?我还特意让摄影师把我的脸P小了。”

“你们当老师的还对脸的大小有要求?”

“是所有女人对脸的大小都有要求,这照片以后要挂在工作证上的,指不定还要挂班级门口,当然要拍好看点啦,你就说好看不好看吧。”

“好看好看。”

“真的啊?”

“真的。”

……

想起往事,姜宁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心脏揪得发疼。

照片上的人似乎还在对她笑,明明她的音容笑貌还尚清晰地留存在脑海里,可她却不在了,是真真切切地不在了。

姜宁突然捂住嘴,两行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外面的哀乐还在奏着。

徐母因为悲伤过度,在葬礼上几度哭到昏厥,徐父也是双眼红肿,意志消沉,姜宁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帮着安慰两位老人,还帮着操弄葬礼的一切事宜,对前来哀悼的人致意。

人来了又走,不是血缘至亲之人,这场死亡只会是一时的伤感。

吴峰也来到了葬礼上,徐母一见到他就情绪激动,冲上去就要打他,旁人拦着,姜宁把吴峰拉到了门外。

“你来干什么?”

吴峰的脸色很沉重:“我来……最后再看看她。”

姜宁冷着脸睨他,眼峰逼人。

吴峰抹了下脸,有些懊恼地说:“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那天她把冬冬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出她情绪不太正常,我要是问仔细了就好了。”

“冬冬呢?”

吴峰回答:“我没把他带来,我还没敢告诉他……佳秀她答应冬冬会来找他的。”

姜宁沉默,无力感一下子袭上心头,她敛下眉,觉得此时责怪谁都是无用,说什么都是多余。

“好好对冬冬。”最后她只说了这句。

吴峰走后,姜宁还站在门外不动,眼睛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空泛地看不到什么内容。

有人站在了她的身旁,姜宁缓缓地扭过头去看他。

眨眨眼,悬挂在眼角的一颗泪就滴落了下来。

于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姜宁笔直地抵着他的胸膛,渐渐地闷声哭了出来。

于阳轻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按照青云镇上的习俗,葬礼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姜宁跟着灵车去了殡仪馆,亲眼看着火舌把棺木吞了,最后捧了一盒骨灰回来。

把骨灰放在了徐家的祠堂里,旁边并排摆着徐佳秀的照片。

姜宁盯着看了许久,她们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从年少到成人,幻想过很多种样式的未来,却没料到最后是一个这样的结局。

说好做一辈子朋友的,徐佳秀毁约了,姜宁觉得自己不能原谅她。

从祠堂出来,外面的阳光晃了下眼。

于阳就站在日光下望着她,姜宁走上去,主动握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

方原打来电话告诉姜宁,他关于青云镇的研究报告已经发表出去了,是在界内前辈的帮助下发表在权威刊物上的,姜宁很欣慰。

这篇报告一经发表就立刻引起了法律界人士的关注,再加上最近青云镇接二连三地爆出新闻,舆论一下子就沸腾了,各大媒体纷纷报导,青云镇成了众矢之的,被冠以‘诈骗镇’的名头。

报导发表后的第二天,王叔就匆匆来到修车店,还未下车就喊着于阳。

于阳走出店外,姜宁跟在他后头。

“好消息,好消息啊。”王叔兴奋地跨着大步走来,“刚听到镇上的人说,钱强在逃跑的途中被抓了,现在已经押送回来了。”

于阳和姜宁对视,看到了彼此眼中都闪着欣喜的光芒。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王叔直呼痛快,过了会儿又有些失落地说,“小园她、也跟着被抓进去了。”他觑了眼于阳,试探地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于阳低头去看姜宁,姜宁开口说:“去看看吧。”

于阳才点头:“嗯。”

姜宁这几天都住在于阳这,陈丽珍来看过她一回,见她人好好的也就没对她不回家的行为多置喙,叮嘱了几句就罢了。

晚上,姜宁洗完澡睁眼躺床上,于阳进了房间后也跟着躺着,左手一伸,姜宁就习惯性地抬起脑袋枕着。

于阳问她:“睡不着?”

姜宁点头,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经历了太多,悲痛,喜悦,得到,失去……纷繁复杂,她还没能从中跳脱出来,一闭眼那些事就在脑海中打转。

于阳摸了下她的脑袋:“别多想了。”

姜宁靠着他,眼神落在他的另一边手上,伸手轻轻摸着他的那截断臂。

于阳身子一僵。

姜宁问:“痛吗?”

于阳抿嘴摇头:“不痛。”

“当时……痛吗?”

于阳立刻就明白了她是在问他出事的时候痛不痛。

沉默了下,于阳说:“忘了。”

姜宁闭眼埋头在他的胸膛,双手搂紧他:“于阳,我们以后好好的。”

于阳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好。”

六十三

姜宁赶到汽车站时就看到吴峰站在一辆车旁,她喘匀了气,走上前。

吴峰见她,咳了一声:“姜宁,我带冬冬来看看爸……伯父伯母。”

姜宁心下了然,吴峰大概是自己不好上门所以才想到了她,她往车里看,冬冬正坐在车里朝她招手。

姜宁对他笑了笑,面无表情地对吴峰说:“我送他过去。”

吴峰尴尬地摸摸鼻尖,犹豫着开口说:“我和冬冬说……佳秀她、因为工作要去别的地方一段时间,你……”

他觑了觑姜宁,没接着说下去,姜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吴峰知道她心里对己没有好感,徐佳秀的事她定是怪罪自己的,此时还算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和他说话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吴峰回身把车门打开,冬冬扭着小身子从车里滑下来,迈着小腿跑到姜宁身边,仰头天真地喊她:“干妈。”

姜宁低头看着他和徐佳秀相似的眉眼,一时恍惚。

“干妈?”冬冬歪着脑袋看她。

姜宁回身,冲他笑,伸手去牵他:“走,干妈带你去见外公外婆。”

“好啊。”

吴峰看着姜宁说:“麻烦你了,我过段时间再来接他。”

“嗯。”

姜宁也没再搭理吴峰,牵着冬冬转身就走。

在路上时,姜宁抱起冬冬,在他耳边说:“冬冬,妈妈出去工作了,你一会儿别再问外公外婆妈妈去哪儿了好吗?”

“不能问吗?”

“嗯,不能问。”

“哦。”

姜宁又说:“外公外婆最近不是很开心,一会儿冬冬见了他们记得要逗他们开心呀。”

“他们为什么不开心?”冬冬反问。

姜宁神色一黯,勉强回答:“因为妈妈不在家,他们有点想妈妈了,但是他们看到冬冬就会开心起来,所以冬冬要乖乖的知道吗?”

冬冬懵懂地点点头。

姜宁抱着冬冬走到了徐佳秀家,大门紧闭,她放下冬冬,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接连敲了几下都没人应。

“找人啊?”一旁的邻居出来问,低头看到冬冬就懂了,“他们不在家,徐家的亲戚们怕两个老人想不开,接走了。”

姜宁了然地点头:“谢谢。”

街坊叹口气,摇摇头:“唉,也是可怜。”

姜宁复又抱起冬冬,心想这样也好,此时让二老见到冬冬避不了见人生情,又要让他们在孩子面前演戏瞒着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她也确实是于心不忍。

“外公外婆好像不在家。”姜宁说。

“那我要跟爸爸回去吗?”

姜宁想了下说:“我带你去叔叔那好吗?”

冬冬眼睛一亮,拍手道:“好啊好啊。”

姜宁抱着冬冬先去了趟银行,从自助取款机那走出来时,意外地碰上了林可妮。

两人好久未见,林可妮见到姜宁更是惊讶:“姜宁!你不是离开青云镇了吗?”

姜宁眨了眨眼,苦笑了声:“没走成。”

“啊?发生什么事了?”

姜宁抿唇摇头,事情太多了,说也说不清。

林可妮皱眉不解,问她:“你不走了?”

姜宁回视她,不犹豫地回答:“要的,要走的。”又问她:“你呢,这时候不用工作?”

林可妮耸耸肩说:“这两天根本没什么人来银行,我出来透口气。”

“嗯?”

“青云镇发生了这么多事,警车一辆接着一辆地来,又抓了一车又一车的人走,现在镇上人人自危,家家关门闭户,恨不得龟缩起来,生怕一个不慎殃及自身。”林可妮朝马路上努努嘴,“诺,你看,路上都没什么车了。”

姜宁回头看了眼,相比以往来往不断的车流,此时的马路的确空得不像话。

“青云镇这下是真的出名了。”林可妮说,“我听说除了青云镇还有其它的一些靠诈骗为生的乡镇也被人爆出来了,青云镇算是只‘出头鸟’吧。”

“这次查的很严,凡是有涉嫌的人都被抓去审查了,青云镇一下子空了一半,舆论这么关注,说是举国震惊也不为过,政府也要做出样子才行,这次应该是打算斩草除根,一锅端了镇上的诈骗团伙了。”

姜宁听了,点点头,轻声说:“挺好的。”

林可妮也点头:“虽然狠,但是总比让镇子一直烂到底好。”

林可妮和姜宁说了会儿话就回去工作了,姜宁就一路领着冬冬走回修车店。

还未到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店门口。

姜宁心里一紧,稍有不安,立刻抱起冬冬往店里奔去。

到了门口,姜宁看见两个警察正和于阳交谈着什么,她有些慌,喊他:“于阳。”

于阳的视线穿过两名警察中间的间隙看过去,姜宁放下冬冬一脸慌张地走过去,涩着嗓子问:“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其中一名警察,他用公事公办的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说:“他涉嫌诈骗,我们想带他去局里接受调查。”

姜宁眼底震惊毫不掩饰,略有些激动地回身对警察说:“不可能,他没有做过,你们肯定弄错了。”

警察表情未变,还是正经地说:“根据钱强的招供,他有这个嫌疑。”

“钱强?”姜宁瞳孔一震,慌忙说,“他说谎,他、他……”

姜宁有些慌,话也说不利索。

警察说:“说没说谎要调查了才知道。”他对着于阳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姜宁回头看于阳,焦急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经过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变故,她的神经已经被消磨得十分纤弱,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真的不能再接受于阳有任何的意外,失去他的后果她已经承担不起了。

于阳抬手摸摸她的脸,目光笔直地望进她的双眼里,坚定自若,像是切身体会到了她的无措般,给予她力量。

他问:“姜宁,你信我吗?”

姜宁忙不迭地点头:“我信、我信。”

于阳摩挲了下她的脸颊:“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姜宁的喉间几不可闻的哽了声,眼底有了些潮意。

她摇了摇头,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于阳抱了下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的。”之后松开姜宁,对那两个警察说:“我跟你们走。”

姜宁扯着于阳的衣角不放手,她捏得紧,指甲盖都泛起了白。

于阳握了会儿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还微微发抖,他把自己手上的温度渡给她。

“在家等我回来。”

于阳说完拉下她的手,回身就跟着警察走了。

姜宁紧追了两步,一旁一直乖乖不说话的冬冬突然开口喊她:“干妈。”

她抱起冬冬出门,只来得及看到于阳上车的背影,再之后就是警车呼啸而去。

姜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以往自诩遇事沉着冷静,此刻也慌了手脚,乱了心绪,脑子里像是有个陀螺在乱转,搅得她思绪一片混乱,六神无主。

她没想到钱强最后还反咬一口,栽赃陷害。

“干妈,叔叔怎么了?”冬冬似乎不太明白,单纯发问。

姜宁脸色有点难看,嗓子发干,回答道:“叔叔没事。”

她这么说给孩子听,自己仿佛也镇静了点儿。

放下冬冬,姜宁迅速拿出手机,给方原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姜宁捏着拳强自冷静地把这件事说了。

“啊?怎么会?哥不能做这种事啊,我报告上的很多信息还是他帮我搜集的呢,没有他帮忙,我的报告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可信度。”

姜宁毫不意外,于阳帮方原收集诈骗信息这件事虽然他俩都没和她明说,但她隐约也能猜到,也没去点破。

方原在那边安慰姜宁:“姐,没事的,只是例行调查,只要哥没做过,不怕他怎么查,你别担心。”

姜宁知道是这个理,但心里免不了忐忑不安。

“我明天就去你那边帮哥做个证。”方原说。

姜宁这才松口气:“嗯。”

于阳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很快就被王叔他们知道了。傍晚,王叔就开车带着于母到了店里,一进门就拉着姜宁详问情况,姜宁一五一十全说了。

王叔听完皱眉啐道:“钱强这个杀千刀的,死不足惜!”

于母忧心忡忡,抹着泪说:“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王叔坐不住,起身说:“我去局里探探情况。”

姜宁本就想去趟市里,无奈冬冬还在她这,她不好脱身,此时王叔提了,正应了她的意,有个人去问问情况如何也好让人放心些。

王叔走后,于母和姜宁留在店里,于母一直在落泪,口头心上都牵挂着于阳,心神不安。

姜宁自己也是担忧,但还是安慰她:“阿姨,您别太担心,于阳他没做过什么坏事,不会有事的。”

于母红着眼看她:“你相信阿阳?”

姜宁郑重地点头:“我信。”

姜宁让冬冬陪着于母,年纪大点的人总是对孩子没有抵抗力,喜欢得紧,冬冬又是个会讨人欢喜机灵孩子,很快就转移了于母的注意力。

姜宁去厨房做了点吃的,喊于母先吃饭。

饭桌上,冬冬一口一个‘奶奶’喊得于母心生欢喜,嘴角也有了笑意。

姜宁给于母添了饭,说:“您先吃饭,我来喂他。”

于母看着冬冬问:“这孩子是你朋友的?”

姜宁敛眸:“嗯。”

于母也是了解情况的人,没有多问,看着冬冬的眼神里又带了点怜爱和悲悯。她又抬眼去打量姜宁,她随手挽着发,脸蛋儿白白净净的,长得确实是好。她之前满以为她是个骄纵的姑娘,又听信了赵小园的胡话才那般冷淡对她。此时看她低眉颔首,端着一个小碗,耐心地一口一口哄着孩子吃饭,倒是看着越发顺眼,心底也对自己之前的态度起了点愧疚的心思。

“你和阿阳……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孙子带带吧。”于母突然开口说。

姜宁拿着汤勺的手停了下,诧异地看过去,于母的眼神却停在冬冬身上,满眼慈爱。

“您……”姜宁堵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于母这才看她:“阿阳从小到大也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之前小园跟他跟得紧,她家又帮过我们家,我就想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阿阳把她娶了,也算是两全其美。”

姜宁抿唇。

于母接着说:“没想到他到了快三十岁感情上才开了窍,我是了解他的,认定的人和事都不会轻易改变,他既然看上了你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我之前也是糊涂,对你不好,他也和我吵了几句,我现在向你道个歉。”

姜宁忙说:“没事的,您不用在意。”

于母摇了摇头:“阿阳现在这样,你如果不嫌弃他断了只手——”

“我不会。”姜宁眼神坚定,“永远不会。”

于母点头:“好好过吧。”

吃了饭再等了一小时左右,王叔就回来了,说是警察局里把消息锁得很紧,不轻易让人打听,他也只知道现在还在审讯还没出结果,具体情况大概要明天才能知道。

王叔这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此时也没有办法,只能明天再作打算。

于母和王叔走后,姜宁帮冬冬洗了澡把他放在房间的床上。

一个晚上她都惶恐不安,一直在想着于阳此时的情状,因为完全不知道所以才更提心吊胆。

“干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坐在床上的冬冬问。

姜宁心绪乱飞之际忽听他这么一问,更是有难言的酸楚。

“等她忙完了就会回来了。”

“我有点想她了。”冬冬用稚嫩的声音说。

姜宁鼻尖一酸,强忍着说:“干妈也想她了。”

说完她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不想自己的失态影响到孩子。

脑子里想到徐佳秀,又想到于阳。徐佳秀已经彻底离开她了,万一于阳再出事她该怎么办?

姜宁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有些绝望,命运总是在她历经磨难探寻到一丝阳光时送给她一片乌云,百般捉弄着她。

“干妈,这写了什么?”

姜宁回头,见冬冬正翻着她放在床头上的书,指着扉页上用水笔写的一句话好奇地问她。

她看到那句话时一愣,那是她高中时在书上抄的一句北岛的诗,用来激励自己,此时再看到,情绪一时复杂得难以言说。

“干妈?”

姜宁回神,开口缓慢地读那句话:“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冬冬跟着读:“告诉、你吧、世界……”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六十四

方原自昨日接到姜宁的电话就请了假,买了车票马不停蹄地赶往青云镇所在市。

姜宁一早就和王叔,于母去了市里,接了方原,几人又直奔警察局。到了局里,王叔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说是于阳出事的那场车祸有了新的发现。之前因为肇事者有意地避开了沿路的摄像,现场又取证困难,这起事故一直没有取得进展,此时有了新发现,王叔自然是一喜,和他们打了招呼后就匆匆赶去交警队。

方原进去和办案的警察交涉,拿出自己的课题报导及之前于阳给他传的照片,证明在自己调查研究青云镇的过程中,于阳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他是揭发青云镇恶行的人自然不可能和那些诈骗犯狼狈为奸。

姜宁和于母就在外焦急地等着,见方原出来后,立刻迎上去问:“怎么样?”

方原说:“还需要再调查。”

姜宁攒眉。

“姐,你不用担心,他们证据不足,不能拘太久。”

姜宁点头,还是愁眉不展。

中午,王叔从交警大队赶来,难掩一脸喜色,对他们说:“小于上次走货在路上的休息站住了一晚,之前交警去调查,没想到休息站车库的摄像头被破坏了,没拍到什么东西,最近交警再走了一趟,正好碰到上次和小于一起住在休息站的客车师傅,那个师傅对小于的车有点印象,说两人还交谈过几句,第二天他和小于也是前后脚走的。”

王叔接着说:“交警取了他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查看,查到了一辆面包车一直跟在小于的货车后面,交警跟着这条线索一查,查出了那辆车是刘兴的。”

王叔的这消息无疑是个喜讯,姜宁虽然心里早已笃定肇事者肯定是钱强的人,现在被证实,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雀跃,更多的是种闷闷的钝痛感以及恨不得将钱强挫骨扬灰的怨恨。

于母问:“阿阳的车祸是那个姓钱的干的?”

王叔回答:“十有八|九。”

“那小园……”

王叔缄默。

于母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难以相信:“造孽啊。”

方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他试探地问,“哥之前出车祸了?”

姜宁咬了下唇,微点了下头。

王叔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对姜宁的打击太大,也不忍让她再回想一次,受到二次伤害,于是由自己简单地把事情转述了一遍,包括徐佳秀的自杀。

方原听完前后,嘴巴越张越大,整个人都处在震惊的情绪中,似乎还没能从中回过神来。

“佳秀姐、她怎么会……”方原沉痛不已,想起自己上次来到青云镇短短一段时间内,徐佳秀就像是亲姐姐一般对他很是照顾,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再来连她的面也见不到了。

姜宁垂着头,情绪低落。

“姐,车祸这件事可以让哥提起诉讼,告钱强蓄意谋杀,哥涉嫌诈骗这件事也可以让交警协助作证,钱强既然之前对哥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要证明他这次是被钱强栽赃陷害也会更容易些。”方原难得一脸严肃,年轻的脸上有着坚定的执着,“钱强这种人就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有了方原带来的物证以及他作为于阳的人证,现在再加上交警大队的协助,于阳身上的嫌疑很快就被洗清了,警方证据不足并不能再拘留人,次日一早就把于阳放了。

于阳走出警局的那刻,被耀眼的阳光刺了下,略微眯了眯眼就看到一道身影朝他奔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不用低头看他就知道是谁,她身上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他抬手轻揽着她:“没事了。”

直到于母喊了于阳一句,姜宁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于阳的怀抱。

“妈。”于阳喊了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几人说了会儿话,王叔踌躇了下说:“我刚去问过了,小园已经招供了,在判决书下来之前都不允许别人探视。”

一阵缄默。

方原开口说:“如果她涉嫌的金额不大的话,可以帮她找个辩护律师,尽可能地帮她减刑。”

王叔叹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方原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也没有再多留就赶回了学校,当晚,王叔带着一行人回到了青云镇上。

在修车店门口,于母喊住了于阳,把他带到一旁显然是有话想说,姜宁也不打扰他们,开了店门进去。

于母把于阳带到角落,悠长地叹了口气后问他:“阿阳,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想留在这?”

“不。”于阳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他也没说接下来会去哪儿。

于母往他身后看了眼说:“你想和她去别的地方另谋生路,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得先跟我回趟老家。小园当初毕竟是跟着你出来的,现在她落到这样,他父母也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她扫了眼于阳的断臂,声音又有些冷了,“你也别怕他们为难你,这事小园自己身上的原因大,我们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就好,免得他们到时候一直怪罪你。”

“你爸当初最看重名声,开车厂十几年人人都说他好,否则当初我们家落了难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帮忙。现在,妈也不想在他走后把于家的好名声给坏了。”

于阳看着母亲日益苍老的面容,两鬓微白,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些,眼珠子里还带着熬夜才有的血丝。她来青云镇这段日子里为他担了不少的心,整个人比之从前更加衰老。

“阿阳?”

于阳回身,点了点头:“好。”

于母像是松了口气,又说:“你要是想带着她一起回去也可以。”

“她不去。”于阳直接说。

于母倒是愣了下,随后点点头:“这样也好,这次回去也不是带着什么好消息,不是带媳妇回去的好时机,指不定到时候又有什么人嚼舌根子,委屈了她。”

于阳抿嘴,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在那些事没处理好之前,他还不想让她跟着回去受不相干人的指摘,宁可自己多担点。

“你爸之前车厂的老师傅一直在跟我说,如果你想回去重新开始干,他们一定会帮你的。”于母觑着他绷着脸不说话,也不强迫他,只说:“这些事你都自己决定,妈不干涉。”

“嗯。”

王叔带着于母走了,于阳回到店里,姜宁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回身去看:“饿吗?我煮点面,阿姨和王叔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姜宁点头:“你等下,一会儿就好。”

于阳回房间拿了衣服洗了个澡出来时,姜宁正盯着锅发呆,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伸手揽腰:“想什么?”

姜宁回神,把煤气关了:“没想什么。”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头看他:“面好了。”

于阳没离开她,还是和她贴在一起,手掌覆上了她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底的乌青:“累吗?”

姜宁摇头。

于阳抚着她的脸,就着手势低头吻了下去,姜宁看着他的眉眼,闭上双眸,朱唇微启,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主动把他邀约进来。

她的背脊就像是一条滑索,于阳的手像是一列缆车顺着滑下去,停在了腰上摸了摸又向下滑到了她的臀上,她身子轻,他一只手往上一托就把她托了起来。

姜宁双脚离地时稍微慌乱了下,离开他的唇,又怕他吃力就主动把双腿别在他腰侧,整个人像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

姜宁微喘着去蹭他的鼻尖,若有似无地吻着,舔着,咬着。

于阳呼吸加重,抱着她转身就要走出厨房。

姜宁低声说话,唇瓣似碰非碰:“不吃面了?”

于阳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涌了,此时吃面怕是要消化不良。

“等会儿再吃。”他强势地说。

到了房间里,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天已经暗下来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动作全靠摸索,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却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了,此时的熟悉中反而夹杂着新鲜感。

于阳即使只有一只手也很快就褪下了自己的衣裤转而去脱姜宁的衣服,姜宁顺从他,让伸手就伸手,让抬腿就抬腿,很快就赤/裸裸地抱在了一起。

于阳一边无章地啮咬着她的身体,一脚跪着怕压着她,手顺着她的下颔来到胸口。他有些急切,比第一次的时候还燥,揉着她就抵了进去。

闷哼一声,俱是舒了口气。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失而复得的感觉让这场欢/好前所未有的淋漓痛快,灵肉合一。

“于阳、于阳。”姜宁一直在低吟着他的名字,像是求证他的存在。

于阳则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

孤舟回港,骤雨消歇;鸢飞落地,狂风始停。

……

尽后,于阳搂着姜宁靠在床上,两人身上都沁出了汗也不嫌弃,就这样腻着。

于阳问她:“饿吗?”

姜宁摸着他的喉结反问:“你还饿?”

于阳埋首在她发顶嗅了嗅:“嗯。”

姜宁动了动身子,故意说:“那就起来吃面吧。”

于阳不动,还是抱着她,姜宁依着他听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那样真实。

“姜宁。”

“嗯?”

于阳在她头顶上说话,声音像是直接从天灵感传进脑子里的。

“我要回趟老家。”

姜宁从他怀里半撑起身子,攒眉抿嘴:“你要?”

于阳踟蹰了下,点头:“嗯。”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的态度斩钉截铁。

姜宁怒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于阳,你好样的。”

于阳一把把她拉回床上,她一直在扭,他用腿也压不住,只好说:“姜宁,我现在只有一只手……”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乖乖不动了,只瞪圆了眼看他,话里也夹着冰渣子:“你既然要自己走那还和我说什么?刚在又在做什么?告别仪式?”

于阳觉得有些好笑:“不是。”

姜宁又觉得有些委屈:“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好了。”

“是说好了。”于阳低头亲她,“我不会反悔的。”

姜宁咬了下他的唇。

于阳叹口气:“我回去处理一些事,完了后我会回来找你的。”

姜宁脑筋一转:“赵小园?”

“嗯。”

姜宁沉默了会儿,大概也能猜出他的一点心思来。

“等我回来。”于阳说。

“我不等你。”

于阳凝眉看她。

姜宁抬手摸着他的青茬,微微扎手,痒得她轻笑了声:“于阳,我不在青云镇等你。”

于阳瞬间攫住她的两瓣唇,碾压了下:“好。”

——

于阳着手准备离开的事宜,修车店是他租的,和房东解了约后他把店里的东西都二手卖给了市里的修车店,他自己本身就没什么行李,只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装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行李包的大小。

离开那天,王叔到门口接人,姜宁一直跟在于阳身后,直到他上车前一刻还贴着他站。

于阳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回身就看到姜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有一瞬间的念头,想把她一起装进行李包里带走,可还是理智地克制了。

于阳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姜宁低头一看,是她的那个小收音机。

她诧异:“修好了?”

于阳点头。

姜宁伸手接过,收音机上还留有他的体温。

于阳碰了碰她的脸:“好好的,等我去找你。”

姜宁捏着收音机,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于阳走后,姜宁自觉在青云镇已经再没有理由留下了,也开始准备离开的事。

她把要离开的决定先告诉给了刘云,刘云虽然不舍但是更尊重她的决定,万般嘱托她在外一切小心。之后又和姜安,陈丽珍说了,他们也不反对,经过青云镇上的大洗礼,他们看清了现实,十分庆幸当初姜宁没被他们带沟里,也让姜至诚悬崖勒马,因此他们对于姜宁的决定已经不再干涉了。

离开之前,林可妮约了姜宁一次,趁她中午休息的时候,拉着姜宁往政府大楼走。

姜宁对那栋大楼还存有阴影,心里十分抵触去那,但是林可妮拉着她说今天有难得一遇的热闹可看,如果她不去会后悔一辈子的。

姜宁拗不过她,只好随了她去。

政府大楼前此时正围着一圈的人,交头接耳,对着前面指指点点。

林可妮拉着姜宁挤了一个位置进去,指着政府楼前挂着的横幅说:“姜宁,看。”

姜宁勉强在推搡的人群中站稳身子,引颈去看那上面的字,蓝底白字写着‘青云镇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新型违法犯罪公捕公判大会’,两边还挂着两条,一边写着‘全力推进诚信青云镇’,另一边写着‘从重惩处网络诈骗罪’。

政府楼前坐着几个衣着端正的领导,几名警察压着戴手铐的犯人在前站着。

姜宁扫了眼那些耷拉着脑袋的罪犯,一溜过去都是眼熟的。

公判大会开始,政府广播里传出了领导庄重的声音:“网络诈骗犯罪影响恶劣,严重违反了我国法律规定,今天我们决定对犯罪情节严重的诈骗犯进行公判,希望全体公民引以为戒,遵守法律。”

“犯罪嫌疑人李全,男,28岁,青云镇人士。”

“犯罪嫌疑人肖大,男,27岁,青云镇人士。”

“犯罪嫌疑人李燕,女,27岁,青云镇人士。”

“犯罪嫌疑人刘兴,男,25岁,青云镇人士。”

“犯罪嫌疑人钱强,男,28岁,青云镇人士。”

……

领导念完一个,警察就压着一个罪犯上前。

姜宁看着那些人,心里一点同情也没,只剩冷眼旁观的凉薄。

林可妮兴奋地说:“真解气。”

公判会结束,警察压着那些罪犯上大巴,姜宁就站在警戒线边上,那些人个个垂头丧气再也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昂。

警察压着钱强上车时,他突然扭过头来往姜宁这边看,看到她时眼神霎时变得阴鸷。

姜宁一点也不怵他,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张张嘴吐了两个字:“活该。”

钱强似乎挣了下,刚动就被身后的警察一把按住往车上押送。

全部人都上了车后,大巴调头,吐着尾气走了。

姜宁目送车身,心底忽然就畅快了。她抬起手,将手腕上的链子对着阳光,那个小天平在光线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佳秀,你看,天理昭昭,罪有应得。

——

燕子摆尾在飞,麻雀在跳脚觅食,不具名的鸟儿在啾啾地叫,路边的行道树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花坛里的花儿含了苞,桑树上也悄悄发出了沙沙声。

下了一场雨,春天就到了,万物复苏。

姜宁离开青云镇的那天阳光明媚,她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从家里沿着小路婉转走出,如同她回来时那样,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不惶惑,不迷茫,不气馁,不妥协,眼神坚定。

站在马路边,姜宁回首望了眼青云镇。

比起回时,青云镇寥落萧条了许多,她眺望着远方笑了,青山依旧巍然伫立,洗尽浮尘,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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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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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六十一-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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