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卫启沨透过高墙上一点小窗望了一眼外间明亮的天光,又缓缓收回视线。

他知道父亲一定在竭尽全力地想法子保他出来,他昨日才被下狱时也一心急着斡旋。他满心愤懑,满心不甘,他想跟卫启濯对质。

但眼下经过一晚,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卫启濯今次既做得出,就做好了堵死他所有出路的准备。他想在短期内洗掉罪名脱出困境,几无可能。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时机,等待皇帝也冷静下来。

卫启沨面无表情地盯着牢门看了须臾,缓缓阖眼。

方才有一个瞬间,他忽然就不想出去了,他忽然觉着疲累,由内而外的疲累,他竟然觉得待在牢里也算是得了清净。

他这些年都在算计,都在筹谋,都在压抑自己心底真实的欲望。

当年萧槿成婚,他就生出直接去抢亲的冲动,然而他又清醒地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他这些年都过得十分麻木,仿佛全然为着一个目的活着。这个不知何时才能达成的目的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支撑,他每每觉着自己要被自己逼疯时,总会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能达成心愿了。这种日子跟坐牢似乎也别无二致。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好像始终都活在牢笼里面,很少能活得像是真正的自己。

但事到如今,他就能放下么?就能释怀么?

当然不。

前生所历铭心刻骨,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他即便粉身碎骨、即便堕入深渊,也依然不能忘记萧槿,她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魂灵。

十年的相处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何况若非他当初的怯懦天真,萧槿怎会对他绝望憎恶至此。

卫启沨敛眸,对着眼前虚空出神。

隔日傍晚,萧槿倚着床柱闲翻书。她眼睛对着书页,目光却半晌不动,很有些心神不属。

忆及那日情形,她目中难掩迷惘。

她那日再睁开眼时,已然躺在了后花园一处廊庑里。她下午靠在卫启濯怀里等他的下文,结果后来就断片儿了,睡得太沉,实在想不起他之后跟她说了什么。

她后头问他跟她说了什么,他凝她半日,问她是否当真不记得。萧槿回想一番,点头道确实对此无甚记忆。

卫启濯轻声一叹,将话头岔了开来。

萧槿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只是她潜意识里觉着那个猜测有些离奇难解。

她心里揣着事情,终归什么也看不进去,随手收了书,起身披衣,去了后花园。

见今桂花正开,习习夜风拂面而过,扬起一阵清甜馥馥的桂花香,呼吸之间,浑身通泰,上清下明。

儿子晚膳后便温书去了,她不便打搅,卫启濯则在那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之后,重新忙碌起来。

袁家的事尚未彻底了结,卫启泓那头也不算处置干净。他似乎是打算对袁家赶尽杀绝,至于卫启泓,她觉得他至少会踩得他永生翻身不得。

他昨晚还问她想让温家如何。她仔细想了想,温家真正跟她有仇的应当只有温锦和梁氏。温锦给她添堵好多年,梁氏曾试图戕害卫老太太。但温锦已死,梁氏已疯,所以她也想不出还能再做点什么。

所以她但是随口跟他说若是他有什么好法子,尽管去做。温家人的死活她并不多么关心,不过温家人倒霉她是乐见的。

对楚王和益王的鞫讯也很快开始,然而这两个藩王是皇帝近亲,骨子里倨傲得很,三法司的堂官压不住场,皇帝又不能拖着尚未完全痊愈的身子去日夜审问,因而这件事便落到了卫启濯手里。

奇怪的是,直至这步田地还想摆亲王架子的两个藩王,到了卫启濯跟前全成了没脚蟹。

萧槿感觉有些奇怪,因为楚王只是皇帝的侄儿,而益王可是皇帝的亲儿子,与益王相较起来,楚王底气并不是那么硬,惧怕卫启濯还有情可原,可是凭着益王那个性子以及后台关系,看见卫启濯就怂,便有些怪异了。

萧槿托腮,等他回来问问他好了。

朱潾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不会比如今更加屈辱了。

他头先做皇子做亲王时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到这般地步。他之前乔装改扮出逃时满以为自己的计划□□无缝,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说不得父皇的气也消了,他就有更多转圜余地了。甚至,他还想过父皇既然缠绵病榻多时,说不得没几日活头了,等父皇驾崩,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讨伐太子了。

然而这些终归只是他的美梦。他没逃出多远就稀里糊涂地被卫启濯给逮了回去,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卫启濯是如何寻见他的。

及至后来被卫启濯打了三十军杖,他就更觉憋屈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打过。他当时被打得爬不起来,卫启濯只命人简单给他处理了伤口就将他扔给了孟元庆。

他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求面见父皇。父皇在召见卫启濯时,也顺道将他跟楚王一并带了上来。他张口就跟直着声高呼他是被小人迷惑了心智,当真以为父皇命在旦夕,又以为父皇身边有祸国奸佞,这才匆匆起兵,并非是要造反。

然而父皇根本不理会他。他眼看着自己要被押下去,咬咬牙,又将自己被卫启濯打了三十军杖的事说了出来。原本他是不愿意当众抖出来的,毕竟他虽则心里气愤,但这种事实在有些丢脸,不好宣之于众。

然而父皇对此竟然也不予理会,甚至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被打死也活该。他觉得父皇的态度有些邪乎,他虽为阶下囚,但好歹也是父皇的亲儿子,而且父皇尚未正式废掉他的爵位,在将他羁押至京受审之前,平叛的将领对他用了私刑,这显然是逾矩的,可父皇竟然完全不当一回事。

父皇不仅不理会他被打的事,甚至连卫启濯如何审问他都不管。

朱潾望着眼前一排刑具,不禁悲从中来,内心绝望哀嚎。他毫不怀疑卫启濯会公报私仇,将那些刑具变着花样招呼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

他不想在卫启濯面前表现出任何的畏惧,但他的双腿已经开始不住打颤。他权衡再三,终于抛开顾忌,哀声恳求卫启濯不要动刑,他该说的皆已说毕,实在无甚可招了。

“可我总觉着王爷的供词未尽其详,我却才审间壁楚王时,楚王的供词可是写满了足足三张纸,王爷只说这么点儿,”卫启濯举起朱潾的大半张口供,“是不是显得有些寒碜?王爷可不能输给楚王。不过也不能乱说,若有诬陷,罪加一等。”

朱潾直想骂人,录个口供还要比长短,那是不是坐个牢还要比谁的囚衣好看?比谁身上长的虱子多?

“你不过就是怀恨在心挟私报复而已,”朱潾色厉内荏,“我又没有真的把你老婆如何,你较的什么劲……”

卫启濯神容一寒,一个眼色丢过去,一旁的狱卒即刻会意,上去就狠狠甩了朱潾三个巴掌,干脆利落,扇得朱潾脸颊立时红肿一片。

朱潾被打得嘴角淌血,闭上嘴再不敢多言。

卫启濯抬手在朱潾面前一指:“这些刑具有些是打刑部借的,有些是打锦衣卫那边借的,不过大多数还是大理寺自家产的。我当初任大理寺少卿时,有一半的工夫都在琢磨如何改良刑具。来这里的犯人大多数都是死鸭子嘴硬,俗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刑具用对了,不知能少费多少工夫。王爷不妨来挨个试试,集齐三衙门的刑具可是很难得的。”

朱潾瞧见狱卒真的伸手去取刑具,吓得双腿一软就要跪下,争奈他被镣铐锁在刑架上,想跪也跪不了。他终于绷不住,几乎带着哭腔道:“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在审讯而已,何来放不放过之说?”

朱潾险些背过气去,缓了片刻,凄惶道:“你若想杀了我解恨,但求给个痛快。不过我想死个明白,我想知道父皇为何对我不闻不问,你是否使了什么计?”

卫启濯无声冷笑,挥手示意狱卒上刑。

从大理寺出来后,卫启濯径直转去锦衣卫北镇抚司。

路上,他靠在倭锦靠背上,闭目养神。

他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好整治益王的。出征之前,皇帝给他和孟元庆的说辞都十分微妙,无论对楚王还是益王,皇帝都强调要活捉。

这个交代在外人看来便是带着私心的,毕竟益王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似乎不会真的不在意他的死活。但实质上皇帝这般交代不过是为了将两人带回京师审讯,皇帝那时已经无甚私心可言。他当时只打了益王三十军杖,并非惧怕益王回京告状,而仅仅是要留着益王的命带回京师。

抵京之后,他先去见了皇帝,主动告知了对益王用军杖之事。不出他所料,皇帝非但无动于衷,还夸赞他刚正。

这足以表明皇帝已经对朱潾彻底失望。

皇帝头先确实是对朱潾留存着父子情分的,不然也不会在朱潾就藩之前对他一再容忍,连意图谋害太子这种事也按了下来。皇帝年岁大了,膝下又只有三子,老二朱治更是不成器,皇帝不想再折腾。

然而朱潾偏偏要折腾,尤其还选在皇帝卧病之际折腾。这看似是个好时机,但实质上风险也很大。一旦起事不成,就会万劫不复。

因为皇帝会因着朱潾这行径认为他盼着他早死,由此彻底寒心,抛却舐犊之私,完全放弃这个儿子。将来朱潾被俘,手里筹码全失,唯有一死。

这便是皇帝不理会朱潾死活的原因。楚王其实打错了算盘,楚王满以为皇帝是个重情的,这回也一定会网开一面,至少不会处死朱潾,不处死朱潾,自然也没理由处死他。

楚王错估了皇帝的心态,这也是楚王目光短浅、雾里看花所致。

卫启濯转目透过帘子缝隙往外间看了一眼。他其实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处置卫启沨。卫启沨这种人,天性骄傲执拗,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志不得舒,求而不得,那比杀了他更要令他痛苦。

前世萧槿故去后,卫启沨一心求死,也真的在萧槿殁后不久一命归西。他在送了萧槿最后一程后,满怀杀意,几度想将卫启沨千刀万剐,但那时候的卫启沨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他真剐了他反而是帮他解脱了——讽刺的是,卫启沨当时倒是有死的决心,只是他认为不能自戕。

但他仍觉卫启沨前世的报应不够。萧槿虽非卫启沨所害,但若不是卫启沨,萧槿怎会一生淹蹇,红颜命薄?

北镇抚司。卫启濯到得卫启沨的牢房外时,借着牢内昏暗的灯火,瞧见卫启沨一动不动地坐在稻草上,仿似石雕泥塑的一般。

卫启濯挥手示意狱卒们暂且回避。他回头见卫启沨抬眼朝他看来,跳跃的灯火映照着他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竟显出几分诡谲来。

“兄长不是嚷着要见我么?”卫启濯的声音又冷又沉,仿佛深冬里覆冰的磐石。

卫启沨自进来后就极少开口,陡然出声便显得嗓音嘶哑异常:“你何时有的往生记忆?”

他等了半晌,见卫启濯没有答他的意思,微微哂笑:“四弟既不肯为我解惑,来此作甚?”

“你要见我,非止向我提问吧。”

卫启沨缄默少刻,垂下眼眸,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说的不错,我还想与你说,好好照拂槿槿。你既已记得前生事,那想来也知晓了槿槿前世的病因,帮她避过应当不是难事。”

“我还想与你说,”卫启沨的声音轻如片羽,“来日方长。我这回不过是栽在了不知情上,若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往生记忆,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兄长要等下一回合,恐怕要许久了。”

“多久都不打紧,哪怕等到下一世也不打紧。我与四弟是宿敌,哪怕再是转世轮回也不会更易,”卫启沨的嗓音有些飘渺,“祖母在弥留之际与我说,我与槿槿无缘亦无分,让我转了念头。我当时就想,我与槿槿无分可能是真的,但无缘我是不认的,我们从前可是夫妻,怎会无缘呢?”

卫启濯忽地笑了:“兄长言及此,意图何在?”

“你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这一世尚未过半,下一世还未可知,后头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我,槿槿,以及你,兴许下一世也是要再见的,但届时会是怎样的局面,谁又晓得。”

卫启濯遽然笑出了声:“兄长怕是想多了,我们纵然隔世重见,局势也不会有何改变。你认为若是啾啾不记得你从前干的事,会倾心于你么?”

卫启沨直直迎视他:“你岂知不会?”

“你与她脾性不合,如何情投意洽?”

卫启沨一笑:“我看跟她脾性不合的人是你。你难道忘记了,她前世可是一直惧怕你。反倒是我,她虽厌恶我,但在我面前始终都十分随性。”

卫启濯不知想到了什么,容色一敛,掣身便走。

“四弟莫非至今都未将你已有往生记忆的事告诉槿槿,”卫启沨起身步至牢门前,“你害怕她躲着你,抗拒你,与你生疏,是么?”

卫启濯面色陡沉,蓦然止步回头:“我与她的事,不容你置喙,你有这等闲工夫不如去想想自家之事。”言罢唤来狱卒守着,拂袖而去。

卫启沨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卫启濯今次不过是顺路来试探他的,兴许还想看看他目下有多狼狈。无论他是怎样的态度,卫启濯都不会放过他,因而他并不怕激怒他。

寄望于以示弱来博取对头的手软,这非但无用,还会让对头轻看了他去,何况是卫启濯这样的对头。

到了这步田地,其实他也无甚好怕的,只他总还是想见见萧槿,他想帮她将她那一段缺失的记忆补起来。

他心里知道她应当不会因此对她有何改观,可到底意难平。

九月的天气,既无炎蒸暑气,又无沁骨寒意,正是和畅时候,萧槿穿一身素淡的轻纱软绢衣裳,坐在卧云亭中看罢晚景烟霞,暮色已漫。

卧云亭地处偏僻,后花园里纵横的回廊上悬着的灯火经风一吹,摇荡纷纷,从这边骋目望去,便成了隐在林中的明灭萤火。

萧槿想想近来之事,更觉浑身松泛,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预备回去考问儿子今日的功课。

她未曾回头,唤丫鬟将她的披风拿来。她等了须臾没等来人,方欲回头,余光里就瞥见自己的那件黛紫色扣绣云缎披风被递了过来。

她随手接过披风披在身上,一面系带一面回身:“待会儿留些心,若是少爷回了便知会我一声。我要……”

她转身抬头,在瞧见身后立着的人时,余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要什么?”卫启濯步至她身畔,目光笼在她身上。

萧槿四下一瞟,见适才还在她后头侍立的两个丫头没了踪影,忍不住道:“我的丫鬟呢?你走路怎的没个声儿?”

“我隔着老远就示意她们将披风递与我,跟着便打发她们回去了。你却才兀自出神,未曾留意我的脚步声而已——却才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入神?”

萧槿撇嘴:“不告诉你。”说着话便要回身出亭。

卫启濯伸臂挡住她的去路:“那你跟我说你要什么?”

“我要你……要你答我一个问题,”萧槿拉住他手臂,“你那日究竟打算跟我说什么?是你根本没说还是我确实睡得太快太沉,以至于全无记忆?”

“那你先答我一个问题——你说我们性情相投么?”

“自然投了,不投我如何看上你的。”

“那你那日说的不论我如何变,在你眼里,我都还是我,这句话还作数么?”

萧槿点头:“嗯,当然作数。”

“会一直作数么?”

萧槿觉得他今日难缠得很,奇道:“自然会一直作数——你怎的一回来就问我这些?”

“我那日开口时犹豫再三,你又极尽困倦,在我道出之前睡了过去。我是说到一半见你无甚反应,这才发觉你已经沉入梦乡的。”

“如今趁着你不困,地方也对,”卫启濯目不转睛谛视她,“我索性再与你说一回。”

萧槿一怔,正琢磨着“地方也对”是怎么个意思,就听他开言道:“其实我在大闹袁家昏厥之后醒来时,就想起了前世诸般,只是始终未与你说而已。”

萧槿愣神。

“或者说,前世的影子又回到了我身上,我想起了一切。”

卫启濯一口气说完,只觉神清气爽,通身一轻。他见萧槿傻愣愣地看着他,还在思量着如何才能跟她说得更清楚一些,萧槿似乎是腿软了一下,身子一晃就要朝台阶下摔去。

卫启濯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她,将她拥入怀里。又想起卫启沨的话,不知怎的,一时气血翻涌,冲动之下,将她一路抵到亭柱上,凑到她唇瓣上吮吻一下,又转去亲吻她侧面脖颈,灼烫气息撒落柔润玉肌,将她莹白娇嫩的脖颈晕成了淡粉色。

“祖母过世后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带着前世影子与你相处,你可觉着有何不妥?你内心可抗拒我?”

卫启濯低头瞧见萧槿大睁明眸、微微启唇看他一眼,却又极快低下头去,当即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下巴:“把你那日与我说过的话再说一回。我们如今已不是叔嫂了,你也应当发觉了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可怖,是不是?”

萧槿满面涨红,身子有些僵硬。

她头先脑中浮起的那个隐约的猜测便是他同她一样,也有了前世记忆,只与她不同的是,他有的是完整记忆。她的怀疑始于他那次莫名其妙的提问,升华于他凯旋之后与她讲述他是如何将卫启沨给送进牢里的。

她当时听他讲述时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困惑未曾宣之于口——他是如何知道卫启沨与丰煦攀交的缘由的?他头先与她计议这个问题时亦是未得头绪,虽然猜到卫启沨利用的是提前知晓丰煦届时会调到湖广这一点也并非多么困难,然而他似乎太过笃定了一些,笃定得似乎一早就洞悉了一样。

只她当时又想,他机悟绝顶,对自己的判断自信一些也不足为奇,于是她终归是未问出口。

卫启濯见萧槿微垂螓首半日不语,心下有些忐忑,俯首与她额头相抵:“把你那日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不好,”萧槿稍侧过头,“你之前还骗我呢,明明已经记起来了偏说自己那是做的梦。我生气了,你放开我。”

卫启濯手上力道反而愈重:“你生气可以罚我,但是我不会放开你。”

萧槿尝试着推他,但实在气力不逮,几推不动。她发觉他拥她愈来愈紧,她隔着数层衣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热度,一时酡红从脸颊晕到了耳尖。

当初他告诉她他便是之前与她朝夕相处的庄表哥时,她就有些不适应。因为她觉着抠门表哥的随和可亲跟她印象里的卫启濯的禀性实在大相径庭。之后她慢慢发觉这一世的卫启濯跟前世的他性子有所不同,于是逐渐接受了这个奇异的身份糅合。

但是眼下,他忽然告诉她,他其实也是前世的他,故而她需要再度接受他的身份糅合。这次的难度又有些大,她得把前世那个她畏惧了十年的人再糅进来。

萧槿敛神后发觉他竟开始解她胸前纽扣,不免羞赧更甚,慌忙去按他的手:“你先……放开我,这可是在外头……”

“你那日既说了,无论如何,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我,那你也能接受而今的我,是不是?”

“我……我一时半会儿有些不适应,你让我暂且缓一缓。”

卫启濯见萧槿低着头不看他,不知在想什么,心头突然涌上万端滋味,压抑多时的惶惑决堤洪水一样汹汹卷冲。他倏地探手入衣箍住她盈盈纤腰,将她按到怀里的同时低头压上她嘴唇,舌尖一顶就闯了进去。

舔咬吸吮,咂呜有声。萧槿听到清晰的缠吻声响,面色红得滴血。他通身侵略气息,一举一动皆不容抗拒,她的身子被他揉得几成一滩水,似乎下一刻就要渗入他胸腔内。她的舌头也被他吮得发麻,呼吸之间俱是他越发粗重灼烫的喘息。

不消片时,萧槿身上就沁出一层热汗,喘得娇声细细,双眸迷离。她伸臂攀住他肩膀稳住身子,察觉到他已然动情,不觉手足失措,正欲再度劝他回去,就被他抓住一只手拉将下来,引着她舒手下边。萧槿被他包着手一路往下,到了地方一把笼攥,浑身便是一颤,慌忙缩回手,掌心犹烫。

“渐渐就能适应了,”卫启濯嗓音低哑,“我可以毫不讳言地告诉你,我前生就对你倾心恋慕,我一直都想要你。我从前真的以为我在男女之事上无欲无求,但遇见你之后,我逐渐发觉我体内蛰伏着一头野兽,你每回出现在我面前,我要竭力压抑那不可告人的情愫。但我想归我想,我绝不会强迫你。”

他扶住她的身子,低眉凝注她:“我想保护你,我想把你从囚笼里拉出来,我想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我想抚平你所有的创痛,我想为你揩掉每一滴眼泪,我想让你往后都不再饮泣。但是我面前横着万丈山海,我彷徨挣扎,我不知所措。可后来我想,山海又如何?”

萧槿一顿,倏然抬眸望他。

晻昧暮色里,他一双眼眸邃如灏灏瀚海,转眄流精,摄人心魄。

萧槿心头似乎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攫了一下,血脉里奔涌的不知是何种情愫。

她被他这话勾起了伤心事,思及窒闷处,霎时泪泛双眸。她欲低头揩泪,却被他阻住。

他轻轻帮她揾去泪痕,低声道:“不要哭,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从前总喜欢在这里独自抽泣,我远远瞧着你,几度都想为你擦泪。”

萧槿深深吸气,万端滋味汇于心间。她遽然抓住他的衣袖,低低唤他一声:“启濯。”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卫启濯一颗心都要化开,拥紧她应了一声。

萧槿仰头望他:“你眼下记起了前尘往事,会不会变得跟从前一样孤僻不群、不苟言笑?”她微抿唇角,语声一低,“我不想你整日心事重重,不想你郁郁寡欢。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你有一丁点不开心。”

“应当不会,”卫启濯凝眸望她,“因为我有你。”

萧槿垂眸红脸。她情绪渐复,才发现自己而今衣衫不整,已经被他压到了亭中栏杆上。她蓦地想起目下状况,浑身一绷,耳赤面红。他再度抓住她的手,萧槿刚刚才被隔着衣裳烫过一次,而今下意识缩手,争奈他并不肯松开她。她又想起这里还是在后花园亭子里,慌忙劝他回去,不要被人看见。

卫启濯见她怕羞得厉害,四顾一番,望见不远处有一小楼,弯腰一把将她抱起:“那咱们寻个宽敞的地儿。”

夜色弥散,如浓墨晕开。小楼矗立桂树林中,一路拂面而来的风都是甜香馥郁的。晚风清凉,但萧槿脸颊滚烫,经风一吹反而更热。

她羞窘之下目光乱瞟,覆着一层薄汗的春纤素手扯住他衣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问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你预备把卫启沨如何?”

卫启濯低头在她耳旁吐息:“你想让他如何我就能让他如何。”

萧槿被他搁到小楼内软榻上时,透过近旁窗牖还能听到风穿林海的浪涛声。

她的发髻被他顺松,转头望他时,云鬓散开,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阗黑眼眸,不知怎的心里一跳,往后缩了缩。

她往后挪一点他就往前进一些,萧槿总觉得他就仿佛蓄势待发的虎豹,而她就是被他瞄上的猎物,注定逃不脱。这种感觉与从前相较是不同的,她能从他眼眸里看出跳跃的炎火,那炎火被压抑已久,将成燎原之势。

他盯着她道:“我离家这么些时候,你都不想念我么?”

“想……我镇日盼着你回来的。”萧槿红着脸,心跳愈快,手足失措,奈何她后背已贴到了壁上,退无可退。

她莫名紧张,岔题道:“我想让卫启沨也被困十年,可我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卫启濯倾身覆下:“不打紧,我有。”

……

半月后,在历经多番廷议之后,对楚王和益王的处置终于定了下来。

两人同罪,以谋大逆处以极刑,除其封国,子孙皆废为庶人,妻妾充入教坊司。

二人吓得心胆俱裂,再三辩称当初不过是被小人迷惑,一时糊涂,并非要谋反,又请皇帝千万看在血脉亲情上网开一面。

朱潾在卫启濯的刑具下去了半条命,以为算是死里逃生,谁知得此噩耗,一时哭喊着要见父皇,要好好叙一叙父子情分,楚王更是高呼要求见太后,请祖母为他做主。

然而皇帝此次铁了心,谁人劝说都无用处。两人正赶上一年一度的秋后集中问斩,于是刑部便拣了个日子将两人装车送到西市,枭首示众。

皇帝子嗣不丰,对自己亲子尚能这般不留情面,遑论外人。朝堂内外皆将此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卫启濯则对这件事无甚触动,这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他深知皇帝此番不徇私情是为了国朝的长治久安,为了皇室的稳固,若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皇位早换人坐了。不过朱潾倒霉就倒霉在还有一个亲王兄弟,若是皇帝只有二子,那在处死朱潾前就真的要仔细掂量掂量了,毕竟剩下太子一根独苗,实在太危险。

两个亲王虽伏诛,但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譬如温家和袁家的事尚未了结,譬如卫启沨还在牢里待着。

他听锦衣卫那边说卫启沨这一个月以来都安分异常,中间只跟前去探监送饭的卫承劭叙话少刻,旁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在狱中待着,不吵不闹,连饭食都不挑剔。

卫启濯并无兴致去琢磨堂兄在筹谋什么,因为卫启沨如今面对的是一盘死局,他若想翻盘,只能在局面定了之后慢慢筹划。

温家的事处理起来容易,袁家的事则需稍费一番思量。

立冬前一日,卫启濯正坐在衙署里翻阅文牍,刘用章借着兵部送呈修筑长城工事申报的机会跟卫启濯计议起了弹劾袁家之事。

他与卫启濯商讨之间见他神色自若,禁不住道:“济澄难道不担心此事不成?袁家未倒之前,我们都不能放松警惕。”

卫启濯晋升宰衡之后,品级就比他高,他不好再如从前一样称他名,称呼宰辅又未免太生疏,便索性如同寅一般称呼表字。刘用章想得很明白,尊卑有别,他并不能因着从前师长的身份就罔顾这些,否则就太没眼色了。

卫启濯一面迅速浏览刘用章草拟的奏疏,一面道:“先生做事少有出岔子的。何况如今正是再击袁家的大好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全了,不愁推不倒这堵墙。”

刘用章抽气,他总觉着卫启濯根本不似这个年纪的人。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出多数少年得志的年轻官吏惯有的不定之性和好大喜功。

两人说话之际,就有长班匆匆跑来一礼,在卫启濯耳畔低声道:“大人,国公府二老爷进宫面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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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夫人的荣宠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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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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