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本源世界6
亲人、朋友、从小疼宠他的家族长辈,如今全都倒在他面前，汩汩鲜血从他们遍布伤口的身体上流出，染红大片土地，刺眼的猩红让整个家园宛如炼狱。叶沐无力地倒在地上，望着眼前的景象,双手死死抠入地面，十指连心带来的疼痛也根本无法缓解内心炸裂般的痛楚。
最后一位族人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杀死一头凶兽后很快被另一头虎型凶兽扑倒,那头凶兽踩断了他的四肢,在他压抑的哀嚎声中一口咬下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血液喷溅了叶沐一脸一身,染红了他早已看不清颜色的白衣,也染红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他死死睁大双眼，猛地抬起头,带着几欲灭绝一切的仇恨以及说不清的哀伤与不甘盯着那个御空而立的人，似是要记住那人的脸，记住那人给他带来的仇恨与绝望,就算几头凶兽正缓缓向他走来，口中的腥臭离他越来越近，叶沐还是死死盯着那人，大抵有种就算死不瞑目也要记住仇人是谁的疯狂。
从头到尾旁观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林沐头一次体会到这般强烈的无力与绝望，他想阻止，想帮忙,却只能一次又一次从那些人、那些凶兽体内穿过,他嘶吼咆哮,却无人能听到。他被独立于另一个时空外，而这些不过是他记忆中的场景，他根本无法改变这早已既定的事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倒下，看着凶兽肆意践踏他们的尸体，悲痛绝望的情绪让没有**的他都几近窒息。
眼见凶兽的血盆大口离叶沐越来越近，就算清楚他不会出事，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什么，林沐还是忍不住想阻止。以第三者的角度了解自己的记忆，一路旁观叶沐从出生到现在，林沐早已将这个以前的自己当做需要关怀的小辈，再次不死心地想叫他躲开，果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叶沐仍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半空中的人，似乎早已经放弃抵抗，却在那头虎型凶兽离他不过咫尺距离的时候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将它扑到在地，体内早没了仙灵力便直接握拳砸上去——
那头凶兽根本没料到这个人类还有力气，被砸了一拳后愤怒地嚎叫一声，挥爪就往叶沐身上招呼。叶沐毫不闪躲，背上瞬间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只是一拳又一拳泄愤般地砸上去，见效果不佳甚至直接对着凶兽脖子咬了上去！
“吼——”脖子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都是致命处，更何况叶沐完全是用了死劲咬的，虎型凶兽瞬间怒吼，起身想甩掉身上的人却怎么也甩不掉，抬起爪子便往他脑袋上拍去——
“不要！”林沐睚眦欲裂，惊呼一声扑上去阻止却直接从一人一兽身体里穿过，踉跄几下还不待站稳便回头望去，只见凶兽的爪子停在离叶沐不过咫尺距离处，像是突然被时间静止般完全停下动作，再望去才见到它头颅上多了道细丝状的伤口，很快崩裂开来，凶兽轰然倒地。随即，不过瞬息，周围几头凶兽均同样丧失性命。
林沐愣怔着抬头，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中不知怎么便松了口气，原本的绝望无力从见到这个人之后似乎就已经得以控制，即使知道这人属于记忆中的自己，并不是自己认识的爱人，但只要这人在，所有事情似乎都能解决。
而某种意义上和他算是同一个人的叶沐显然也是这样。发现手下的凶兽没了动静，叶沐缓了一会才渐渐松口，抬头见到那人的时候，早已黯淡的眼中逐渐出现光亮，两行泪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流下，“阿叶……”
林沐瞧着叶无向他走过去，动作极轻柔将他抱了起来，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轻轻亲了下，哑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叶沐被他抱在怀里看不见，林沐却清楚地瞧见他眼里的自责、痛苦、心疼与庆幸。替叶沐喂了几颗丹药，又简单处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叶无这才将人小心放下，望向半空中那人，脸色骤沉，“御兽仙帝，你肆意屠杀叶氏一族，不知有何解释？”
那人穿着一袭青衫，看着更像是儒雅的学者而非灭人全族的凶手，正是在星际世界的那个白衣人——叶无口中的御兽仙帝。
他似乎对于叶无的出现并不惊讶，从头到尾都只是负手站在那儿，以毫无情感的双目看着整个屠戮过程，看着叶无出现将叶沐救下。待叶无看过来，他才回望过去，开口道：“本座想做便做，又需要什么解释？何况无上觉得这人有碍你的修行，只是碍于公道才未曾有举措，本座不过是在替无上分忧，想必无上也定然乐意见到。至于其他人，他们若非妄想保住这人，本座也不会赶尽杀绝。”
叶无安抚一下被这话刺激到的叶沐，在他周身布下结界，手中长剑出现，几步跨出便瞬间站到御兽仙帝对面，以剑指去，肃声道：“大道至公，这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
御兽仙帝打量了一下叶无，道：“刑道司莫不是想惩戒本座，只是不知是于公还是于私？”
叶无冷眼望他，“于公，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尔未曾与叶氏一族结因，今日却犯下灭族的果，为护大道公正，吾无法姑息尔之行为。于私……我只想一剑劈了你！”
御兽仙帝嗤笑一声，描述事实般说道：“你该知道，弱肉强食这一事实从来不会变，在源界更是无法避免。即使你是刑道司，有权处置本座，但也只是撤去防御让你攻击一次罢了，以你的实力，根本伤不了本座本源。”
“你这条命还得替小沐留着，这一剑不过是用来泄愤而已。”话音未落，叶无挥动手中长剑，刹那间，带着无穷杀意的剑光以雷霆之势向对方袭去——
林沐只见本胸有成竹、一脸淡然的御兽仙帝突然变了脸色，竟当真不闪不躲地承受这一剑，不由惊异万分，这人根本不像是真的会任人攻击的人，怎么可能？！
胸口多了道狰狞伤口的御兽仙帝在吐出一口鲜血后竟忽然笑了起来，抬头望下天又看着叶无道：“本座算是终于明白无上会让你这个实力不强的小儿当刑道司的原因了，本不过以为是当个摆设，没想到无上竟这般庇护你，直接禁了本座的全部力量。罢了，既然无上重视你，本座也不好再做什么。若要找本座报仇可尽管来，本座候着便是，只是这叶家小娃，本座迟早会除掉他……”空间扭曲一瞬，青衣人便已消失不见，只留下还未消散的话音……
林沐呆愣地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又想起在星际世界几次差点栽在他手里，想不明白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他。如果真像他所说那样是要替那位无上分忧，那无上是在打什么主意？他又是怎么碍了叶无的修行？林沐隐隐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最后真相的边缘。
叶无已经带着不支昏迷的叶沐离开了叶家，走之前一把火点燃了早已成废墟的宅院，也将数百具尸体埋藏在烈火之下。林沐默默望着熊熊烈火，虔诚地鞠了一躬，再起身时，眼前已经变为鬼界的万魂冢，正是他初到源界出现的地方。
林沐看着叶无带着已经恢复的叶沐来万魂冢外围祭拜，看着两人意外遇上还是鬼界少主的天阴，看着三人不打不相识，渐渐由于各种事情成为朋友，再看着他们一起入秘境、一起历练、一起寻宝……只是每次都是天阴厚着脸皮跟着叶沐，而叶无又总因为各种原因看他不顺眼，叶沐时常在两人间打圆场。不过很多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叶沐向着的还是叶无。为此，林沐不止一次看到天阴失落的神色，想来他那时就已经动心了，只是平常伪装地确实太好，除了叶无对于情敌的直觉，叶沐竟是完全不知道。林沐不由感叹，没想到那个天阴的情商竟这般低，他这样子，就算没有叶无出现，当初的自己也根本不会和他发展出朋友以外的感情。
之后的一幕幕场景都像是被人按了快进键般，从林沐眼前过了一遍便迅速换到下一个场景。
叶无终于忍受不了天阴的打扰，带着叶沐甩开他直接过起二人世界。两人游走在各大秘境中，在遇上险境时终于都说开了正式确立关系，然后便是一起冒险一起修炼顺便每天秀恩爱的日子。
这段时期，那个说要除掉叶沐的御兽仙帝竟一直没有出现过，却也正好给了叶沐增长实力的时间。直到一次在一个百万年难得一遇的秘境中，为了早日报仇的叶沐不顾叶无劝阻，毅然进秘境寻求机缘，正好遇上同样来找晋级机缘的御兽仙帝，而此时的叶无却被迫去执行刑道司的职责晚叶沐一步进入。
仇敌相见自然得刀剑相向。一个想除掉对方，另一个又想报仇，于是便这么不出意外地打了起来。
叶沐当时的实力比仙帝只差一个等级，然而就这一个等级却是天差地别。
他虽然特别迫切想要报仇，却也有自知之明，本打算实力更强一些再去报仇，谁想到就这么遇上了，而且还要面对对方的杀意，叶沐当机立断便使用秘法硬生生将实力提升一个等级。
然后，便是一场几欲让日月变色的战斗。在各种修炼元素充足的源界，高等修士可以用多如狗来形容，但仙帝这等境界的还是不算多，每一个都称得上是大能之流，全力战斗起来威力自然不凡。若不是这个秘境等级实在不低，怕是能直接把秘境给毁了。
这次的战斗到最后胜利的自然不是强行提升实力的叶沐，然而御兽仙帝虽胜了却也受了一身不轻的伤，最后被随后赶来的叶无一剑斩杀。叶家的仇这也算是报了，林沐却想起在星际世界又见到那个御兽仙帝的时候，他那时候似乎就是魂体状态，所以现在其实是被他逃了吗？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走的？
林沐的疑惑暂且不提，报完仇的叶沐虽然觉得这一个人的命根本抵不上全族性命，却也算是暂时放下了。剩下的，可以由时间慢慢冲淡。
这次战斗后，叶沐心境突破，实力得以提升，一举进阶到仙帝境界，着实算的上是罕有的天才，而叶无的实力早已不知达到了何等境界。
仇敌被解决，两人的实力也已达到一定瓶颈，根本不是继续修炼能解决的，遂决定放松一段时间。
两人如丝毫无法修炼的凡人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仙界诸多地方，一路游览，最终在仙界某境地内找了一座普通山头当做居住地点，又为了不被人打扰，在整座山外围设下结界，过起了温馨的生活。
两个相爱的人总忍不住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爱人，叶无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便有了玉竹山的出现。他在山体内埋了数道仙脉，又设了聚灵阵，生生将一座普通的山头变为修炼圣地。之后又觉得环境不够好，叶无便将从某个秘境内的得来的玉竹幼苗栽入山上，又用大量仙灵力以及各种天材地宝灌溉，直接让整座山上都长满了玉竹。
旁观他全部举动的不同时间点的同一个人都无奈又甜蜜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随后，是极平淡的生活。两人时常一起修炼、一起练招，累了便坐在一起休息，有兴致了可以出去散步赏景，一时情难自禁了便进行和谐的激烈运动，当真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是叶无偶尔会独自出去，并且越到后面频率越发频繁，据说是去执行刑道司的职责。
叶沐不清楚他到底是去干什么，林沐只能跟在叶沐身边，自然也无法知道，却能发现他的实力增长越来越快，性格却不知为何渐渐冷淡下来，除了叶沐外其他人能让他产生的情绪不断减少，到后面甚至在面对叶沐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一闪而逝的冷漠。
林沐可以预感到，这段记忆快到最后了……
两个同样天赋超绝又有不凡机缘的人，只要中途不陨落，总能成为至强者，叶沐与叶无两人便是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叶无的实力早已经深不可测，刑道司的名头让整个源界中人听了都闻风丧胆。而叶沐也晋升到仙尊级别，又由于一手极出色的炼丹手段被称为扶丹仙尊，广为修者推崇。
源界共有仙、魔、鬼、妖四界。虽在大道镇压下平日里也算相安无事，但种族不同，各种摩擦肯定少不了。诸多摩擦积累起来迟早都要爆发，而这一爆发便是四界所有生灵都须经历的战斗。
四界混战，几乎每十万年便要经历一次，具体时间只看四界界主的态度。说来也奇怪，大道既镇压四界，定然该阻止四界混战，他却是只持旁观态度，任由四界打得昏天黑地都不会出手。因此也有魔界中人曾认为大道根本不会管，暗中挑起与鬼界战斗，谁料最后引起战斗的魔界一方竟是都在瞬息间魂体消散。此后，再无人敢挑起除四界混战外的大型战斗，也导致魔界自那回后一直比其他三界稍弱一筹。
四界混战如今已经是公认四界换血的时候，同时也是四界排名之际。既然有争端，总会争个先后。
而在叶沐晋升仙尊千年后，四界混战如期而至。
以前向来四界各归各，一界防着其他三界，而这回却是由于鬼界新任界主与扶丹仙尊有交情，鬼界与仙界联手了。得到消息的另外两界很快也联起手来。
这场整个源界都参与进去的战斗让旁观的林沐头一次感受到何为壮观！何为尸横遍野！这种时候，再厉害的修者似乎也与普通人无异，生命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显得轻贱。
战斗整整持续了五年，原本对于修者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的事，却在大量同伴死亡后显得越发漫长。
叶无虽是执管公正的刑道司，但身为仙界中人，这种时候自然也得出力。而叶沐，虽有仙尊的武力值，最厉害地却还是炼丹，便居于后方时刻不停地替战斗的人提供各种丹药，以他的性子，倒也正好。
随着战斗渐渐接近尾声，一直旁观的林沐发现叶无越来越不对劲，当他再次晋级的时候，林沐终于知道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
叶无的实力一直是众人所猜测的，如今才终于得以证实，他的实力已达到仙尊巅峰，再次突破后，似乎便是无上那个境界——大道的境界。
林沐的心瞬间寒了下，他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当初会进入轮回的原因了……
就算没人说也该知道，作为大道，最重要的便是至公，就算这个公正的定义有待商榷，但一定不能存在私人感情，所以，必须得绝七情断六欲。从叶无前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怕是几乎已经全都断了吧，最后还剩下的只有一点——爱情。
然而，叶无的爱，不管是叶沐还是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也从来不会觉得他会愿意断绝。所以，他要成功晋级的唯一可能就是——爱人死亡。爱人既已不在，情爱怎可能不断。
于是，林沐眼睁睁地看着叶无卡在晋级的关头，由于最后一点断不了，生生被涌入体内的仙灵力涨得浑身渗出血来，眼中更是早已赤红一片。
然后，得知消息的叶沐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会，很快神情苦涩起来，显然也已经想明白叶无先前的异样以及现在的情况。
“阿叶。”叶沐轻轻唤了声。
叶无闻声顿了下，转过头来，眼中本无悲无喜，见到来人后却夹杂着一丝痛苦的挣扎，“小沐……”
“阿叶，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是吗？”
“我……不想。”
“那就好。”叶沐忽的笑了，“虽然相信阿叶，不过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又道：“阿叶你能试着停下吗？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
还没等叶无说话，一道缥缈却响彻每个人耳边的声音忽然出现，“合道不可停，只可斩断情丝继续。”
“是无上！”有听过这声音的人惊呼，在场所有人马上都弯腰表示敬意。而叶沐却是在这句话后刷地白了脸，“真的……只有那种方法？”
“合道停止，他必陨。”
“吾不懂情爱，但也知，汝若当真爱他，定不会让他陨落。”
叶沐脸色惨白地勾了勾唇角，略带嘲讽道：“看来您是当真不懂情爱。您说的没错，我不会让他陨落，但是我若是死了，他怕是会生不如死。爱人之间，后走的那个总是更痛苦的。”
无上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依旧缥缈且毫无情感道：“汝的说辞或许不错，然吾只知汝定会救他。”
叶沐瞬间哑言，眼眶微微泛红，看一眼几乎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叶无，眼中的心疼与担忧最终转为坚定，问道：“他会突然合道是不是因为你？你让他合道又有什么好处？”
“万事万物皆有轮回，吾将重归混沌，由他来继吾之位，合道乃必然，吾只予他助力。”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叶沐喃喃着，眼泪不知不觉便落下，“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对不起他了。他合道成功后会忘了我吧？”
“记忆应仍在，然感情早已断。”
“那就好……”
叶沐缓缓地向叶无走去，他已经渐渐神志不清，几近崩溃边缘，痛苦地直挥舞手中的剑攻击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叶沐不管不顾直接走去，一把抱住他，叶无瞬间停下动作。
“阿叶，你之后只要还记得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就够了，你要是连这些都记不住，小心我会生气，让你再也别想碰我，知道吗？”
带着留恋不舍的吻印在那张已经开裂的唇上，几声轻微的声响后，叶无身体颤了下，唇上又被轻轻亲了下，只是这次还混着仍带温热的血液，细弱蚊蝇的声音缓缓响起：“阿叶，知道你以后不会有感情，我突然就想任性一下。这样子，你一定能把我记得更牢一点吧……一定可以的……”
叶无身体猛地一震，渐渐恢复清明的双眼见到眼前的场景时，一滴血红的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