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桃花幻境（二）
出了暗室，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桃花灼灼有光辉，无数成蹊点更飞。
朦胧绯雨，落英缤纷，天地间，尽是这些旖旎多情的精灵在迎风踏舞。
柔软的舞步，醉人的香气，连人心都渐渐沉醉，舍不得打扰这里的宁静。
长安站在花雨中，微微仰起头，任凭落花柔软地拂过她的脸颊。酥酥软软的，触手可及。
一切都不是梦！可若不是梦，这仲夏之季，哪里有什么桃花？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里是幻境，还是一位灵力极高之人所设。饶是长安懂得禁制之术，如今，却丝毫看不破这里的一切。这里看似真实到无懈可击，一丝纰漏也不曾有，可就是因为太过真实，虚幻缥缈到不可置信。
隔着重重花影，长安听到琼玖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踏着满地绯红，走到尽头，长安嗅到一种奇异的芳香，伴着这人间难得一闻的香气，她终于看到了这梦幻中的地狱，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
这朦胧花雨中，两排长长的铁笼践踏在一片落红之上，一排笼子里，关着神情呆滞的妙龄少女，少说也有五十多人，她们眼神空旷，身体麻木，挤在一方窄窄的天地间。而另一排笼子里，却是关着疯疯癫癫的——无面女，她们没有脸，只一双双眼睛闪着疯狂，口齿不清地叫嚷着：“你们迟早跟我们一样……”
外面，灼灼桃夭，洋溢着希望，充斥着生命的激情；笼子里，惨绝人寰，桃花失了艳丽，只余被鲜血染红的绝望。这里的一切，明明香气扑鼻，却真的覆盖不了，那已经掺杂在香气中的血腥。
在两排笼子中央，立着五根高耸入云的金柱子，柱子上刻着腾飞的金龙，惟妙惟肖，好似下一刻，便会腾云而去。一颗紫红色的翡翠珠子，凌空定格在五根柱子前侧。
此刻，中央的柱子上绑着一个女子，翡翠珠子忽明忽暗，每变化一分，那女子便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长安看清那个女子，脸色阴暗了几分，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落竹！
琼玖看着桃花雨下长安惨白的侧颜，心道：到底是个小姑娘，她走近长安，替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花瓣，听到长安咬牙切齿的质问：“你们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怕遭到报应吗？”
琼玖盯着柱子上落竹痛苦挣扎的表情，也略有些不忍。听了长安的质问，有些恍惚。
呵，不怕遭报应吗？琼玖的眉宇间浮上一层忧伤，怎能不怕！她第一次从这里走出去，昏迷了整整三天，之后夜不能寐，只要稍稍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无面女向她索命！可是，她也不过是个棋子，若是她不遵从命令，明日被绑在柱子上的，就是她！
犹记得，为了克服心底的恐惧，有段时间，她日日夜夜呆在这里，看着一个个女子由生，到麻木，再到疯狂死去，而她呢，从一开始的恐惧挣扎，渐渐麻木，以致现在，再看到这样的场景，竟可以谈笑风生，真是好笑！
琼玖脸色淡了几分，张开手，桃花轻飘飘地落到她的掌心，桃花一如既往的明艳绯红，她握紧双手，碾碎了那片绚烂，转过身，袅袅离去，身影没入一片绯红烟雨中，“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后，我要你的答复。”
“喂，你不要走！你把落竹松开！”长安话未说完，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把她架起，长安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琼玖！”
琼玖虽然暂时不处置长安，为了防止她耍心思逃跑，必须是要绑住她的，二来，不着痕迹地给长安施加压力，琼玖知道，面对这里恐怖的一切，即使再强大的意志，也终究是会被击垮的。
长安被铁链捆绑在金柱子上，动弹不得，况且加上好几日未进食，此番折腾，她真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眼前是一群无面女疯疯癫癫地叫喊，身侧是深受翡翠珠子折磨的落竹。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颗罪魁祸首的珠子，紫红色的光泽，散发着妩媚人心的光线，只一眼，长安的神志便有些恍惚，那本不刺眼的紫色光芒乍然大亮，长安只觉在一瞬间，自己的灵魂都被那颗珠子吞噬了。
她猛地闭上眼，再不去看那颗珠子，方才舒缓了些，只精神微微有些不济。
耳边落竹的惨叫仍在持续，落竹虽有些小家子气，甚至自私自利，可这却也是人之常情。她们有没有什么过错，本该承欢膝下，做着天真烂漫的少女梦，现如今，却被人残忍地抽走少女精魂，来制作所谓的香料！
长安紧闭双眼，鼻子有些发酸，深感无能为力，在绝对的实力和权利面前，她们这些人，是不会有人怜惜的！
……
帝都城西的百里山上。
黑衣黑袍的男子静静立在悬崖边上，黑袍在风中摇摆，平白多了几分萧索。
他微微仰头，嘴角含着一丝笑，眼睛却一眨不眨，几乎没有温度地注视着天边那一抹云彩。
落日的晚霞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衫，明明看起来那样温暖，却仍无法降低他身上的潜在的戾气。
三道人影不知从哪飞来，不过眨眼间，在距他两棵树的距离处，齐齐拜伏在地。
“找到了吗？”离轻轻开口，因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那分外平静的语态，却让三名下属暗暗心惊。
中间一人不敢有片刻迟疑，利落开口：“属下无能，翻遍了醉生梦死，仍找不到姬小姐。”
找不到么？离仍仰着头，嘴边的笑容竟是有增不减，“继续找，哪怕是挖地三尺。”
“是！”三名下属齐齐喊道，明显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正欲离开，离那飘忽不定的声音又响起：“让阿黎把擎玥送回碧龙山。”
“是！”
待人离开后，离一拳挥在最近的一棵树上，三尺粗的参天大树断了生机，“轰轰烈烈”的壮烈牺牲，如雷鸣般的声响令大地一颤。
“阁主，您——”笛生从暗处走出，一如往常，眉目如画，她看着离受伤的臂膀，默不作声。
离恍若未闻，凝神看着天边的晚霞，恍惚间，还记得，也是这样霞光漫天下，两个孩子，隔了红尘外的尔虞我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为了明日的食物愁眉不展。
……
长安被禁锢在柱子上，整整两日，滴水未进，日渐憔悴，身上的淡红罗裙已经破败不堪，渗出丝丝血迹。
每一天，都被送来两三个女子，活生生的，还会尖叫，会哭泣。
长安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被残暴地捆在柱子上，在那道绚烂的紫红光芒的照射下，痛苦地惨叫，到最后，已然是神情呆滞，疯疯癫癫开始说胡话了，失去了自己的容貌，如残破的木偶，被人扔进脏兮兮的笼子里。
而用她们少女精魂炼制的少量香料，被精心装饰。那一小瓶粉色的香料，却是真的用人命换来的！
长安总是试图阻止大汉的行动，以微不足道的力量抗衡，最后换来的，只是一次次无情的鞭打。
但长安却不曾退缩过，下一次，又开始尝试唤醒他们仅存的一丝丝悲悯，明知是没有希望的。
三日过后，琼玖如约而至，她看到遍体鳞伤的长安没有丝毫惊讶，看遍风雨的她对血腥早已麻木。
琼玖用指尖抬起长安的下巴，长安紧闭双眼，面无表情，羽睫微颤，紧咬着渗出血的红唇，触目惊心的妖艳。
“长安，你看到了，只要你顺从我，以后咱们就是姐妹，笑看这风云，有何不好？”
长安的面容苍白如雪，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干净平和，仿佛没有听到琼玖的话似的，也仿佛……死了，在这样的压力下，真的死去却也是件好事。
琼玖等不到回答，仔细看了看这个苍白的少女，叹道：“还以为有多厉害，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她用帕子擦净手，吩咐身侧的大汉：“用作炼香饲料吧，她已经痴傻了，留着也没用。”
两个大汉也已麻木，得了令，上前去解捆绑长安的铁链，长安羽睫微颤，似蝴蝶的翅膀，轻轻地张开。
琼玖凝视长安，不免生出一些惆怅，看吧，反抗的结果就是这样，永远逃脱不掉的命运。
突然间，她瞪大了眼睛，如坠入了冰冷的地窖，遍体生寒，难掩的恐惧。她认为已经痴傻疯掉的长安，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冰冷无情的嗜血红瞳死死盯着她。
长安面无表情，舔舔妩媚的红唇，竟然朝着琼玖微微而笑。如果不是她眼底凝结而成的冰，那笑颜绝对是天下最真诚温柔的笑。
琼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恶魔！长安才是真正的恶魔！
长安刚刚舔唇的时候，她真的以为长安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吸干她的血液。
一切都是始料未及，长安发动了攻击，她带着笑容，平静地推动掌心，灵力几乎没有任何波动，那两个横肉大汉还来不及大喊，就已化成了粉末。
琼玖满面震惊，退后了几步，因为，她看着长安如修罗般，慢慢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