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第一章: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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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的苏州,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破败的短墙上渗透了水,零零星星长着些枯黄的野草。谁家檐下一枝红梅倒是开得极好,但在这暗沉的夜,更像是一朵一朵的血,凄艳地让人心痛。

苏州打了一辆黄包车,苍白着脸,微微的喘息混在脚夫有力的步伐声里,更听不真切。

一个人影突然闪过他的视线,“嗖”一下,又到了路灯那一头。

“停车!”他急急吩咐。

等到苏州一脸狼狈地追到路灯那一头时,那人早已匿入了夜色中去,暗沉沉的,无法觅得。

“苏老板,要追吗?”脚夫询问。

苏州无力地一摆手,“不了,回罢。”

黄包车在雨幕中逐渐远去,最终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

这建筑,便是整个苏州有名的乐地儿,一名“玉楼春”,也是苏州最大的戏园子。达官贵人多聚于此,闲时嗑个瓜子,吃些点心,再听些小曲儿,捧几个角儿,那甭提多美了。

伶人们只管在园中唱戏,全然不晓得“外面的世界”,而看客,自然也只管听戏,哪管它什么“战略反攻”、“重庆会谈”。

苏州,便是这纸醉金迷场子里的头号角儿,红透苏州半边天。

苏州本是有艺名儿的,拜师时,师父说,这孩子命格不好,太软,长得又太白净。本想给起个叫得响当当的名儿,可苏州死活不依,嚷了半天,师父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一来二去,许多时间便给耽误了。

师父脸一沉,手一背,便呵斥苏州跪下,苏州哪里肯跪,直直地,柱子一样,戳在那里,师父的脾气上来了,顺手拿了软鞭就要招呼。

苏州躲闪不及,眼看那软鞭就要落下来,抽在他白瓷一样的脸上,一只孔武的臂便适时伸了过来,生生替他挨了那一下。

师父是真生气,但师父自有分寸,苏州是他从一堆孩子里一眼相中的,他算准以苏州的资质,若苦练个三两年,上台多露露脸,以后准有机会红。但苏州就是不给他争脸,耽误时间不说,还不遵师命,师父能不生气?他软鞭举是举起来了,但他还真没打算往苏州脸上抽,苏州可是以后要成角儿的人,脸坏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如今师父的鞭被人格开了,师父还真有点冒火了。

来人自报身份了,“敝姓张,家本武汉,因些琐事,幸游于此。”

师父经大半生风霜,什么人没见过?眼前这人俊眉朗目,气质自不必多言,一定有些来头。

软鞭一撂,师父作了个长揖,“这位爷想来也是英雄人物,只是不知今日光临寒舍,又是为何?”

来人笑了笑,回礼道,“已是民国,老先生不必多礼。鄙人前些时日到苏州有名的戏园子“玉楼春””里逛了一逛,听了几出短剧,对这些风雅之物甚感兴趣。又听人说,园中人多出自先生门下,鄙人甚是敬仰。故而今日慕名前来造访,还请先生多为担待。”

师父不动声色,却将苏州拉到身侧,“这位爷抬举了,时下五子最为低贱,哪儿称得上什么风雅之物?那玉楼春里混了个头脸的人,也是他们自有福气,岂是我这糟老头子便可高攀的?”

来人似乎不在意师父的话,眼光却被师父的动作吸引了,不自觉地便定在了苏州身上。

“这小后生如此秀气,不知犯了何错,竟让老先生大动肝火?”

师父闻言,冷峻地扫了苏州一眼。

苏州惊魂未定,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如今再被师父瞪这一遭,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那鞭再抽下来。

然而师父好像并不打算再用鞭抽苏州,苏州一颗心这才安安稳稳又长回了胸腔里。

“小徒不成器,做师父的,自然是生气万分,让这位爷见笑了。”师父道。

来人笑笑,“小孩子嘛,还是不要管得太严,玩玩闹闹总是好的。”

师父也堆起笑意,“小徒过于倦怠,为人师怎能生生看着他把大把大把时间都荒废?日后他要是怨起我来,我可不好交代。”

来人点头,“老先生自有道理,鄙人也不好过多阻碍。既是老先生忙于教导徒儿,鄙人也不方便多做停留。改日再来叨扰,告辞!”

师父拱手,“不送。”

来人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说道,“我看这小后生日后必成气候,不知鄙人能否有幸闻其大名?”

师父看也不看苏州,“浮萍之辈,无姓无名,今还未取上一个像样的名儿来。”

那人眯了眯眼,因笑道,“苏州好景连天,这小后生又生得如此秀气,不若以苏州为名,先生以为如何?”

师父沉了沉眸,长揖道,“多谢。”

那人笑看了一眼苏州,旋即大步流星走远。

朱红大门开了又合上,门外的光影瞳瞳着,晃闪了苏州的眼。

苏州望着那破旧的朱红大门,久久地,大气也不敢出。

师父收拾了软鞭,见苏州盯着木门的怔样,便道,“名儿是有了,可这艺名儿,还得再取。为师今日先替你拟了这艺名儿,日后你若是不满意,便由你自个儿改罢!”

苏州怔怔开口,“什么名儿?”

师父长吟,“落花愁。”

春日的阳光淡淡地洒了下来,悉数披在了庭前的海棠树上,微绿的光,盈盈闪着。

苏州却一直怔着,师父淡淡然瞥了他一眼,乃开口道,“不满意?”

苏州点头,又急急摇头。

师父一捋长衫,“那人绝非等闲之辈,我看他五官俊朗,虽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凛然有些风霜,想必也是经了大场面的,颇有少年将相之气。”

苏州不答话。

师父一转身,衣角飘飘地,在春日的风里鼓动着,“是个军官。”

一只鸟忽地掠过了天际,“扑棱棱”地,在垂杨梢头一顿足,飞地无踪迹了。

几枚落羽打着旋儿,徐徐落下来了。

苏州木然收回钉在木门上的视线,又去望那羽毛了。

那羽毛下端有些像削尖的笔,又有些像什么管子,上面软软地长着些绒毛,绒毛的背面,油黑油黑地,在光亮里闪着。

师父抬步进去了,苏州却还在盯望。等到日头又斜了一斜时,他自己也觉出些乏味,他便不再盯视,亦是转身,木木地,进了屋去了。

师父早已拿着戒尺在堂里候着,见苏州进来,便扬一扬手中物什,示意他站定。

苏州垂下眼来,规规矩矩站好了。

“看够了?”师父说话了。

苏州不敢看师父,只讷讷地盯着脚尖。

“想通了?”师父又问。

苏州仍是默然,不答话。

师父脸一沉,戒尺“啪”地一声,响响亮亮抽在古旧的桌面上。

苏州心骤然一惊,半晌,细如蚊呐的声音才从他唇间传了出来,“师……师父。”

师父靠后站了站,乃道,“昆腔儿最近练没练?”

“练了。”

“唱几句我听听。”

苏州清了清嗓子,提着心唱了,“那生……素昧平生……因何至此……”

幽婉缠绵的花腔出,流水一般,涓涓地,始终不绝。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当今生花开一红,愿来生把椿萱再奉。这病根儿已松,心上人已逢。

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

门外已是斜阳一地。

落红狼藉。

清风起。

师父在堂中踱了几步,立定后,便示意苏州可以了。

苏州早已哑了嗓子,看到师父的手势,这才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当即停了发声,气也不想喘,只用一双墨般又深又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师父。

师父却避开了那冷硬的目光,也不问苏州饿不饿,只是道,“回去休息罢。”

苏州仍是定在那里。

师父看他,“还想再唱?”

苏州点漆一样的眸微微有些寒意,他忽然垂下眼去,转身回房了。

竹帘一阵响动。

师父看着那竹帘,久久地,长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风抖落了杨柳叶,又堪堪跑进堂去。师父雕塑一样立在堂中,任夜风穿堂而过。

朱红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小童脚步匆匆地进了来,右手提了一盏灯,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穿过重重花木,小童停在了堂前,他右手一松,那盏灯笼便掉在了地上,“嘭——”地一声,有细微的火花溅了出来,那纸笼中的蜡烛旋即也熄灭了。

小童抬起头,与堂中的师父对视了须臾。师父眼神锐利,还尚未发话,那小童却已急急进了来,揖了一揖后,道,“先生。”

师父却认出那小童来,他冷冷看着小童,“何事?”

小童四下看了看,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而后又退回到原地,仍是恭敬站好。

师父眉头淡淡蹙起,“九老太爷?他又有什么打算。”

小童道,“先生还是去去为好。”

“玉楼春中有头有脸的角儿多了去了,九老太爷不请他们,却要请我这糟老头子了?”

“可不是因为您面儿大嘛!”小童似是讨好一般,“九老太爷似是想把您带过的所有能唱的弟子都聚集呢!”

师父冷哼一声,“不敢当。况且那些混了个头脸的角儿,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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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军官不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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