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赴死
嘲风没有太多耐心。
天色微亮，他便启程去往天都，途经幽明山之际，感受到清什的气息，立即降临在她身旁。
她沐浴在晨光中，肌肤玲珑剔透，令人无限向往。他走过去，将她凉凉的身体拥进怀里。
终于，他赢得了天下，赢了她。当然，她可能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彻底放下那个人，不过他有漫长的岁月可以等待。此刻，她看起来平静又从容，想必大致已处理好乱心之事。
携手同行，他们伴着朝阳去往东海，不出两个时辰即顺利抵达。
天尊终于等到清什。可是，为何还有龙子的气息？而且他体内神义的气息，比之前更盛。天尊尚未思索明白，洞口处的封印就被消除，热浪寒气交织涌入。
“天尊，我来了。”清什幻行如影，现身于他面前。
“怎么回事？”天尊如临大敌，紧盯随后而至的嘲风。
“我已决定，与嘲风共存于世。”清什沉声道。
“共存？”天尊紧皱眉头，瞬间移至封印边缘。
“她的意思是，不会融合赤红之翼的力量，不再杀我，而是要与我友好相处。”嘲风说：“我此番前来，是受她所托，再次加固封印。”
“清什，你疯了吗？”天尊突然变得激动：“他体内是战神之力啊！他现在的神义比之前更盛，你不杀他，难道要任他践踏世间，涂炭生灵吗？！”
“天尊！”嘲风大喊一声，目光凌厉地望向他：“你当初为争夺神名，就顾及天下苍生了吗？！以诡计摧毁战神，导致神义四散，伤及万千无辜性命，你难道都忘了？！”
天尊愣了一下，旋即眼中升起悲凉。
“你知道……”他垂眸呢喃。
“我能听见神义的声音。”嘲风低语，走过去，将掌心搭在封印的光墙上。
“天尊，你既恨战神，又心存愧疚。你恨他为何要与你一同降临世间，为何要与你争夺唯一神名；你亦愧疚当年决战，为取胜而伤及无辜。其实，你用九天玄铁救我的瞬间就已后悔，并非怕我危害苍生，而是不想让神义继续存留于世。天尊，这些年，我并未涂炭生灵，不过是基于龙子的信念、神义的渴望，掀起争夺王权的战争。如今，这场战争已由我和梵尘的决斗终结，没有再多伤亡，天下即将重归太平盛世。所以，你无需担忧，亦不要再劝说清什杀我，安心守在这里吧。”
嘲风说罢，垂眸凝神，开始再次加固封印。
天尊望着嘲风，眼中的惊讶悲伤不甘，逐渐转为苍凉。他无法反驳，无能为力，是他让嘲风重生，是他让神义复苏。当不光彩的历史和私心被看穿，他只能无奈接受。
加固封印，需要于之前的封印打开一个小缺口，在其上进行覆盖。这是一气呵成的经过，除非刻意关注，一般难以发觉。
清什全神贯注，终于等到这个契机。她以最快的速度，让胳膊穿过缺口伸进封印，握住天尊的手，而另一只手则在相同的瞬间握住嘲风的手。
他们无法动弹，并非是因为惊讶，而是被她牢牢束缚。握住天尊的手心里，她已刻下融合咒符；握着嘲风的那只手中，除了相同的咒符之外，还有一枚特制的玉佩，锋利的两端分别刺入她和嘲风掌心。
能量的融合传送，令神山开始轰鸣颤动。
“清什，你在做什么——”嘲风呼喊着，想要甩开她的手，终是无法动弹。
“还记得我们在雪山说过的话吗——是你提醒了我，龙与翼，战神和天尊，本为同源——”清什也抬高声音。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估计震动也会愈发剧烈，她必须赶紧向他解释。
“我已用幽灵之心将梵尘变为普通人，现在你我手中的，是那奇异之物的另一半，我会融合天尊和赤红之翼的全部能量转送给你——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就记得，梵尘是东方之国的君王，而你，将拥有转化融合之后的本源神力，成为世间万物唯一的神！”
她说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她知晓，随着能量的融入抽离，这副肉身，开始走向衰败了。
巨大的神力不断涌入嘲风体内，为融合适应，他必须沉心聚气。
清什望着他闭目凝神的样子，欣慰地笑了笑。旋即，她回望天尊，只见他静立原地，身体开始消散。
不久之后，她也会如此么？天尊脸上并无痛苦，他早已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只是他更希望清什承接神名。
他微笑着望向她，幽幽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很勇敢。”
清什颔首垂眸，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尊已化为尘埃。
神山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神力的转化融合牵动万物生灵，震动不断波及四周，连远在天都的人们，似乎都感觉到大地轻微摇晃。
大约又过了几个时辰，所有能量完成了转化融合，全部注入嘲风体内。瞬间的收缩之后是膨胀，突然绽放的神力将清什推出山洞，仿若万剑穿身，她凄厉地喊了一声，纤细身体被冲入半空，继而迅速坠落。她撞在树上，然后滚下山坡，直到被另一只树拦住。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痛得无法动弹。腥甜液体不断涌至嘴边，她开始剧烈咳嗽，鲜血也随之喷出。她睁开眼睛，天旋地转，可她又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就这么沉入黑暗。
她强忍剧痛，朝山洞的方向望去，直到片刻后无比明亮的光芒在洞口闪耀，她才无力地笑了一下，合上双眸。
尽管血腥味充斥着口鼻，她依然能感受到渐近的温润气息，柔和又芬芳。她想起漠城初遇，痛苦地皱起眉。她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面颊，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她升到空中，又缓缓下落，她躺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中，渐渐地，没那么痛了。
一滴火热的水珠落在她眉间，不，那不是水珠……
她睁开眼睛。
神力融合，他随之完成整合，破碎的时间终于重逢，前尘之殇、今世之恋、重生之爱，都在他星月般的明眸中。除此之外，他眼中还有世间光影，他知晓一切，看穿一切，他已是天地万物唯一的神。
很好，如此她无需再做解释，将说话的力气省下，她可以再多看看他，看看这世间草木。不过，她终究还想再唤一声他今世的名字。
“玄音，你回来了。”她低吟，望向他明亮的容颜。
“你真残忍，清什。”他温柔责怪，掌心摩挲她冰冷的脸颊。
“原谅我……”她呢喃，想要抬手触摸他，却发现骨头真是断了，或许都已破碎。视线下移，她看到青衣已被鲜血染红，手脚虽在，可她感觉不到它们。
“原谅我，玄音……”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再次望向他，语气有些急切，眼中满是乞求。
“我爱你，清什。”他沉声低语，微笑落泪。
一笑一泪，刹那即永恒。
他的悲伤，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她含泪凝眸，心碎在身体里。
她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她冲着他，微微撅起嘴。他亲吻，掌心托起她脸，深深亲吻，舌尖沾着苦泪，温暖她的冰冷。
这一次，他无法再拯救她。
纵然成神，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保住她的肉身，不让其灰飞烟灭。不久前，在神力将他整合的瞬间，所有岁月涌入意识，他回到世间诞生之初的混沌中，随着时空变幻感受万物生灵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他更深地理解了这个世界，也更深地触到自己的悲伤。他终将在自己怀里，失去前世今生的爱人，他终将体会着万古哀愁，成为永恒的孤独之神。这是他不可逃脱的宿命，这是天地给予他，最深的惩罚。
漫长的亲吻凝聚着今世的光影，清什在回忆中落下泪滴。
她突然，不想死了。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冒出如此没出息的念头。她开始嘲笑自己。
他察觉到她似乎在笑，缓缓离开她的嘴唇，抬起眼帘。
她真的在笑，眼角挂着泪。
她在说，她竟然不想死了。
没有声音，他也能听见。他望着她，温柔浅笑，指尖拂过她的长发。一抹殷红的光芒照在他脸上，绽放出梦幻般的色彩，这色彩，能够融化世间任何冰冷与恐惧。
还有最后一丝力气，她寻着光源，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夕阳……
好美……
她微笑着，灰眸渐渐黯淡。
他拥住她，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