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断魂

绝望之中，苏心蓝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然而，她又笑了。这次不是嘲讽和冷酷。嘴角那暖暖的笑意，分明是欣慰和满足。

“你终于来了！”

虚弱的声音，在空寂幽深的天牢中，却显得格外掷地有声。气若悬丝的她，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已经够了。

“莲。”

阴暗空荡的天牢，只有火把支撑着氛围的微亮。男子如一阵风飘到苏心蓝的面前，所经过之处，看守侍卫像是没发现有人经过一样，站着动都没动一下。可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在男子快如闪电移步的同时，那些侍卫被催眠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细腻温和的声音，从凭空出现的男子口中发出，里面包含着疼惜和不舍，感受这份匿藏的感情，苏心蓝心里一窒。

这是他造成的结局，为何不舍。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用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因为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当初也是因为可怜我，才动了恻隐之心救我的吧！不过，无所谓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让我多活了六年。”

苏心蓝低着头，躲避一般，没有与男子直视。

“莲，我不是怜悯你，如果我说只因你是你，六年前，我才会救你，你信吗？”

六年前，她被人陷害，差点死于非命。幸好他救了她，不然，这一世，他们又将失之交臂。那时的她才十岁，他虽然十四，但功力就有了现在的境界，救下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虽然要经历一劫死亡，但那个时候才十岁的她还没有对应到契机。经过推算，今天，是绝好的机会，所以，他不得不安排这次的命运交接。

不奢望她现在能懂。以后她就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逆天而行。打破前世今生的命途，扭转她和他之间不能命运交集的结局。

“是啊！因为我是我。”

这话不是跟没说一样吗？对于她来说更像敷衍。什么叫因为她是她，这才是他不得不救她的理由，听起来就很牵强，好像他救她是逼不得已一样。

嘴角泛起苦笑。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是一个不受任何人待见的不详女子。没对任何人有所期待，何来失望与悔恨。

只是眼前这个男子，却硬生生地让她痛心了一回。唯独他，是她最后贪生的理由。

谁叫她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他呢，她把所有的感情都赌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不求回报。

直到现在，哪怕知道她如今的局面是他造成的，却也没有任何怨言了。在生命终结之前，还能见到他，无疑是给她最大的欣慰。

“抬起头，让我看看好吗？”

君神无心扶起瘫坐在地上已经快奄奄一息的苏心蓝，搂在怀中，看着她，期待她的眼神相视。

苏心蓝慢慢地抬起头。也罢，这张面容他早就看了千百回了，他都不在意，她又担心什么。

害怕他嘲讽她？厌恶她？已经无所谓了吧，这么狼狈的样子，他也看到了，还如何隐藏。她也想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一个美好的形象。可残忍的事实从一开始就没给她机会。

四目相视，目光闪烁，即使再幽暗的空间，也能清楚地将对方映在眼眸中，把彼此包含在自己的世界。

“无心，这一次也许没有那么幸运活下来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尽管六年了没有问出口，但不代表我不好奇，在第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明明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为什么要叫我莲。”

她一直很在意，六年前他救了她，当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她看到的是这个绝色男人柔和的目光中闪烁着温情，并且像是离别了很久，再重逢后露出的喜悦。更不明所以的是他居然轻声唤她为莲，几年间，哪怕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却不曾改过那个称呼。

她多怕，怕他一直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悲催的她只是某人的替身。她确定十岁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她，但他却待她如熟人一般，甚至是恋人一般的呵护。每次见到他是无法自拔地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心中的疑问也被融化得一干二净。因为她心甘情愿当他心中某个人的替身。

可是现在，她该清醒了，无心这次安排，很明显是想利用原兴皇风恋绝之手，了结她毫无意义的生命。所以，趁最后一次，她想知道，隐藏在她心中六年的疑问。

“莲，请允许我一直这样叫你，也请你保留心中的疑问，以后再来问我。现在，我不能让你知道。”

莲，那个只属于和她同命相连的人呼唤的专属名字，里面包含了太大太多的秘密，他还不能让她知道。一切，还要在后面去揭开谜底。

“为什么？六年来我只问你一次为什么，可你却不屑于告诉我。我知道我不应该对你奢求什么，六年的相识，你待我那般小心翼翼的呵护，从未跟我分享任何事情。你是迷一样的男子，我猜不透，也看不透，而我想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却只能问你。可你呢，越是对我好，让我觉得我离你越远，因为我从未了解过你。直到最后，哪怕我死了，你还是不能说出你最真实的想法吗？！”

心蓝情绪失控，无力的手在情感爆发的驱动下一下子推开了君神无心的搂抱。

真的够了，这样飘忽不定的君神无心让她猜得好累。难道她现在快死了，也得不到他的答案吗？她只想知道，六年来，他对她，到底是利用欺骗，还是真心相待。对她莲的称呼，也是她心中的隐疾。可他，却从未给过她答案。

“莲，听我说，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你实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看着我的眼睛，就算天下任何人待你虚情假意，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忠。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做。而我所做的一切，也是想改变你现在的命运。哪怕我对你有隐瞒，有秘密，可我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我叫你莲，也是一个秘密，是最大的秘密。所以，请你相信我，好吗？”

君神无心握住心蓝不安的双手，待苏心蓝平静下来之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心蓝心里没由来得一紧，君神无心从来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所以不管是谁都休想看懂这张绝色容颜之下掩藏的是怎样的情绪。

这次，心蓝却只有害怕。她宁愿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也不想某一天来个突然变化，告诉她这几年他之所以对她无微不至，是有阴谋的。他其实跟每个人一样，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所以，她宁愿，在他没亲口说出来之前，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只有君神无心是不同的。

“你总是说以后我就会明白。可这次我难逃一死，以后，还哪来的以后！”

触犯了皇上，没有任何人救得了她。唯一能逃脱的办法就是劫狱。而君神无心也不可能劫狱，这是他安排的，他早就知道这样的下场，怎么会救她出去呢！其他人更不可能救她，因为除了君神无心会正眼对她之外，每一个都视她如恶魔。也许，这就是她对他情根深种的原因。

“莲，不要想太多。你只需静静地等待下一个睁眼的瞬间就好。”

君神无心扛着最大的秘密，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再次睁开眼之后，将会是不一样的光景。他为她守护这个最大的秘密，然后慢慢牵引着她迎接她的强大人生。即便赌上她的恨，他也要隐瞒到最后。

“无心，我知道你是不想看我继续活着受苦，才不救我出去的对不对。”

苏心蓝只有面对君神无心的时候，那双赤血的眼眸才会泛起温和的光泽。即使双目血红的她，在此时，也并没有那么可怕。笑这个表情从来出现在她的脸上，可此时，她却能放开地露出笑容。灌注了全部的希望。很难想象，如果得到的答案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她会不会瞬间倒塌。

抓住君神无心的手，抬头询问，眼睛里融合的是最后的信念与希望。她要一个答案。要君神无心亲口承认他是不舍得她继续受苦，才成全她早日解脱。

君神无心没有说话，嘴角勾勒着精美的弧度。

苏心蓝释然一笑，她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从来没有利用和伤害。

就在君神无心收敛笑意，眼神慢慢暗淡终要告知答案的时候。心蓝隐隐觉得不安，她害怕了，她后悔了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让彼此保留着对方现在不近不远的关系不好吗？万一期望太美好，事实太凄凉，她岂不是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找不到。心里狂跳得厉害，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是多么地愚不可及。

“无心，对不起，弄得你的手全是血，我帮你擦干净！”

心蓝绷紧着神经，表情凝聚着害怕和慌措。她不是怕爱洁净的君神无心责怪她弄脏了他的手，她此时正在拼命地转移话题，不管君神无心给的答案是好是坏，她都不敢期待了。

没错，冰冷清傲的她其实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她没有任何把握奢望别人会对她另眼相待。所以，在君神无心没点破之前，请给她一个自欺欺人的保留空间。如果连最在乎的人对她都是一场骗局，她怕自己会崩溃。

“莲，你先听我说。”

抓住苏心蓝的手，君神无心无意间瞟了一眼天牢大门的位置。没多少时间了。

“无心，我知道你最爱洁净，看你的手都沾满了我的手上的血，肯定不好过吧，以前我弄脏你的衣裳是我帮你洗的，弄脏了你的手也是我给你擦干净的，你先不要开口责怪我，我会帮你擦干净的，一定会！”

心蓝用力地抽离君神无心的掌心，拿出白色手帕。当视线再转移到君神无心的手上时，脸上因刚刚回味起以前的记忆时浮现的笑容戛然而止。

“无心，我怎么会这么笨呢，你的手痛不痛！现在怎么办，你快点出去医治一下吧！手掌这么长的口子，一定很痛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伤害你的！”

心蓝手足无措，变得语无伦次。刚才一用力，指甲划破了君神无心的手掌，一道长长的口子其实没有她身上伤口百分之一的程度。

“没事，不要紧。”

君神无心再次拥苏心蓝入怀。这么脆弱的她，他该拿她怎么办。他是好洁，可不管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和他命运相连的眼前人。

先让她静一静，安下心来，感受彼此最后的体温，最后一面，他能给的，就只有这些了。

心蓝下巴贪婪地贴在君神无心的肩膀上，从未因任何人流眼泪的她，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感受到肩膀的温热，君神无心身体一滞，在苏心蓝看不到对方面容的情况下，他的眼神变得柔润，微微携带温情。

“因为我已经厌恶了你。”

莲，请原谅我的言不由衷。

“是吗，也对，你应该早就厌恶了。直到现在才说出来，真是为难你了。”

她本来不应该奢求太多。但她遇到他却从不后悔。哪怕他骗了她六年，但这六年中从未有过伤害，直到现在说厌恶她。也不过是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谢谢他欺骗得那么成功，谢谢他到最后一刻愿意说出真实的想法。

要么就不要有一开始的谎言揭穿，一路上伤害到最终。这点他隐藏得很成功。因为他真的是最后一刻才给她刻骨铭心的伤害。

要么一绝望，就让她在最后的时刻绝望个彻底，总比从开始认识到现在陆陆续续的揪心痛快得多。这点，他也成功做到了。因为中间六年没有不快和伤害。所以，她并不怨恨她。相反地，很感谢他对她六年的照顾。即使，里面都是虚情假意。

“不过，我最后还要使坏一次。”

苏心蓝慢慢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向上贴上君神无心的脸庞。俊颜之上染上了手中的鲜血。像是目的达成了一般，苏心蓝本如恶魔的陋颜释然地浮现最动情的笑容。

“这样，没有我帮你擦干净，我才知道我的重要性，以后若是没有我帮你拂净容颜，你肯定会想起我的。”

君神无心神色涣散，渐渐迷离。精美的薄唇似要启动，可一想到目的却制止了他即将的感性多情。

“还有手帕，我物归原主。即使我爱不释手，可我终究没机会一直享用它。还记得当初是你给我包伤口用的。我还在想爱洁净的你，会不会不屑于我用过这条手帕。”

颤抖着手，将白色手帕递在君神无心的眼前。在对方快要接住的那一刻，心蓝的手直直的垂下来。终究没能亲自递到他手上，终究无法成全自己最后一次贪婪。

白色手帕飘然悠悠，迟迟未落在地上。哪怕这份情戛然而止，却不会彻底埋于尘埃。

最后一滴泪中断，一个微笑，结束了所有。

被人视为恶魔的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弱女子，酷刑的折磨已经让她命悬一线，加上心里的绝望，已无贪生的念头。

君神无心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双眸中已不带任何感情的决绝。

在手帕落地之前将其接住。紧紧拽于手中。好在情意分在两人身上哪怕不平衡，却也不至于太过苍白忧伤。

把苏心蓝轻放在地上，以原来的姿势靠着墙。

天牢中流动的空气好像在呜呜作响。使毫无生气的天牢显得倍感凄凉。

君神无心带走一眼回眸的伤痛，消失在天牢中。

莲，不要把所有视线都投注在我的身上。也不要让我的计划变成一场空。这次过后，你后面的路就该由自己走了。

全新的你，应该有不一样的期待吧！

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命途引路。

就在君神无心消失后没多久，那些侍卫又恢复了正常，还以为是疲乏了闭了一下眼睛而已。

可他们闭一眼睁一眼的时间中，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又消逝了多少。

好比一阵凉风略过，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