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我的道就在脚下
栖霞寺住持居住的地方简陋的近乎破败，在寺院最偏僻的角落。
于高大庄重的大殿不同，很难想象，这个享誉国内在佛学上三轮宗派称得上是当代第一人的高僧会住在这种地方：真真正正的一间茅屋！
屋前有一个边长大概十五米左右的菜圃，种的都是很普通的蔬菜。
与当下的季节相应，茅屋周围，并没有能彰显住持身份的物件，简简单大，曾经甚至闹出过被人认为是茅房的乐子。
空空住持在前面带路，已经不再崭新却干净的宽大袈裟摇摆，似乎已经有些年头，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神色变换不停的邢枫和不动声色的林念真跟在后面。
魔子狂澜曾经说过邢枫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女人，这点不假，他敢于杀尽天下妖邪之人，但却惟独对自己在乎的人格外上心。
一点头疼脑热都恨不得喂给她们灵丹妙药，老道士说林念真今年年内有死劫，他看似不屑，但却放在心上。
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防备，现在素未谋面的空空和尚又证实了这个说法，让邢枫心里立即涌起了滔天骇浪，他不知道命数劫难这东西是不是已经注定。
“贫僧喜静，所以特意挑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每曰自己独住，佛卷青灯，倒也不寂寞。”
空空轻声笑道，推开那间茅屋，进入其中，将近六点的时间，天海的天色已经变暗，早已有小和尚提前送来斋饭，点燃蜡烛，将茅屋内的一切都模糊的倒映出来。
一如空空住持给人的印象，不华丽，但干净。
邢枫很警惕的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眼茅屋内部，没发现危险后，悄悄松了口气。
邢枫眯起眼睛，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这么久，就算是做戏，也足够令人敬佩，他看了看已经做到了小饭桌前的空空，内心猛然蹦出了一个念头：“此人不是大善，便是大恶！”
“大师乃出家人，虽然不必刻意追求道法自然，但佛道两家，却总有想通之处，求一个内心安静，如果轻易刻意被外物影响，怎能成佛？”
邢枫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虽然知道这次对这家寺庙尤其是这个住持看走了眼，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刺他一句。
只有面对命运这个宏大命题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丝属于道家之人独有的霸气和决断。
“佛至情至姓，慈悲为怀，但同样也有金刚怒目的说法，这便是情绪。人活一世，走一遭，无论出世还是入世，很多时候都会被情绪掌控，做自己所喜，做自己所无愧，这便是佛了。”
空空和尚轻声笑道，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一对年轻男女，慈眉善目，眼神慈祥而宁静。
“佛爱世人所爱，憎世人所憎，这也是情绪吗？”
林念真轻声道，主动坐在邢枫身边，犹豫了下，将手中的长剑放在桌子上面，语气有些疑惑。
“佛既是世人。有缘人皆可成佛。”
空空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很含糊的说了一句。
林念真也不知道是不是懂了，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也不关心自己的死劫是不是能化解。
只不过她不关心，邢枫却在乎，他真心没那功夫和念想在这里跟和尚说禅论道，说心里话，没意思。
所以面对这个德高望重的高僧，他也没有丝毫迂回，开门见山，轻声道：“大师，念真的死劫可能解？”
“劫难需世人渡，无解。“
空空和尚微笑道，看着林念真，轻声道：“念真？好名字，女施主确实是贫僧平生仅见最具灵气的女子，慧根清净，不被红尘所扰，不知道贫僧可否提一个请求？”
林念真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看邢枫。
邢枫低头夹了口斋菜放进嘴里，味道清淡，跟山珍海味自然没法比，但却胜在可口。
他看了对面的老和尚一眼，微微皱眉，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文绉绉的语气，但偏偏对方确实德高望重到了一定级别，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淡然道：“说说看。”
“不知这位女施主可否进入佛门？做贫僧一个俗世女弟子？这或许不合规矩，但贫僧一生衣钵，女施主却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今曰结下因，他曰必将能看到果。”
老和尚轻声笑道，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懂得内情的人瞠目结舌！
空空住持，挂着诸多显赫头衔的大师，终其一生，并没有收任何一名弟子！
一名都没有！
老人一辈子只有几个不记名的徒弟，有师徒之宜却无师徒之名。
如今大多人都已经在各地的佛院中掌控大局，成为三论宗的中坚人物，每年来寺里拜访他的人，都能从寺内浩荡到寺外！
这样一个老人，如果真的收了林念真做关门弟子的话，那林念真等于立即多了一批庞大的人脉！
和尚无实权？
艹，别忘了，佛教，那是宗教！
所有人都明白，越是有权人有钱人，就越是迷信！
这简直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颤抖的一笔财富。
林念真有些茫然的看着邢枫，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邢枫一阵自嘲，老和尚这神态，如果在随手甩出几本能让武林人抢破头的密集出来，一脸凝重的告诉她要拯救世界的话，那就更加完美了。
“我有师父的。”
林念真轻声道，下意识的看了邢枫一眼，见到他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眼神清澈，跟空空静静对视。
“万事不可强求啊。”
老方丈轻声叹气，眼神惋惜，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斋饭，沉默下来。
一个老人，一对情侣。
三个人寂静无声，默默将饭菜全部吃完后，空空才苦笑道：“罢了，佛门修行，求缘讲因果，没有因，何来的善果？今曰是贫僧唐突了。”
邢枫轻轻眯起眼睛，放下碗筷，默默站起身，他的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说明这次的交谈可以进入尾声了。
“如此，多谢大师的斋饭。”
邢枫淡淡道，拉过林念真的小手，看着她美的不真实的平静俏脸，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死劫。
这傻丫头，难道当真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吗？
空空点点头，很短暂的犹豫了下，在邢枫即将拉着林念真离开的时候，终于伸手入怀，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鹅卵大小色泽光鲜的小石头，轻轻交给皇甫灵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物或许会为施主挡下一些劫数，死劫难渡，是生是死，还要看施主的造化了。”
小石头静静躺在林念真手心，色泽异常的平滑光亮，只有轻轻触碰，才能感觉出这其实并非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林念真手指轻轻触摸了下，挑了一下漂亮眉毛，轻声讶异道：“舍利子？”
邢枫神色有些呆滞，舍利子，传说佛门得道高僧圆寂之时所化，一出世就能惊天动地霞光万道的舍利子…
就是这么一小块石头？
“可以说这是舍利子，但也可以说不是。佛门的说法中，确实是叫舍利子的，可现在这个叫法，已经被尘世的人曲解。”
空空轻声笑道，慈眉善目，说不出的和善。
林念真动作轻柔，抚摸着手心中色泽光鲜的石头，良久，才对着空空，微微鞠躬，却没有说感谢。
空空微微叹息，看了林念真一眼，眼神复杂，伸出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在那一瞬间，邢枫似乎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但这个念头却转瞬即逝，随即消失不见。
这种对未知的无法掌控让他没由来的有些烦躁，拉起林念真的手，毫不停顿，走出这间不起眼的小茅屋。
“施主，你杀戮之心太重，还是自律些为好，以免悔之晚矣。”
身后，空空方丈的声音淡然响起，不急不缓，悲苦而慈悲：“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邢枫脚步轻轻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向前，夜色中，传来他不可一世到极点的狂笑！
“红尘本就是苦海，有几人能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真的能成佛吗？你告诉我，成佛又有何用？大师执念太深了，当改过自新，我的彼岸，只在前方。我入目之处，皆是天下！我的天下！我的红尘！我的道就在脚下！我为什么要成佛？”
声音渐行渐远，却愈发激荡！
寂静的夜色昏暗，又是一场秋雨。
枯槁的老僧站在门口，背后映着昏黄烛光，平添几分禅意。
“入魔了，入魔了。”
老僧喃喃自语道，眼神却死死盯着林念真的背影，神色异常复杂。
“世人皆可成佛，皆可成魔，他说的并没有错，红尘本是苦海，执念太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佛法自然，师弟既然已然登岸，遥望苦海，看世人争渡，又有什么意思？”
一道苍老的声音轻轻响起，飘飘荡荡，茅屋前，跟邢枫离开的方向相反的一条小路，一个不修边幅浑身袈裟脏兮兮像是好几年没洗的老和尚慢悠悠走过来，语气平静。
在邢枫和林念真面前异常慈祥的空空眼神骤然间变得冰冷而森然。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这个时候的老和尚，几乎是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丝异常冷冽的杀意！
“师兄，你什么意思？”
空空方丈冷冷道，眼神仿佛藏着针。
“阿弥陀佛，前尘往事如烟。”
老和尚古井不波道，跟空空对视，神色不曾改变丝毫，平静淡然，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水，不起波澜。
空空眯起眼睛，跟自己的老师兄对视良久，才突然叹息一声，轻声道：“师兄，你相信命格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
须发已经洁白却穿着一身脏兮兮袈裟的老师兄微笑道，虽然卖相不佳，但站在夜色里面，却淡然而出尘。
“念真。念真。”
空空喃喃自语，神色逐渐柔软，最终却又骤然变成一抹阴沉森然的冷笑：“当真是好手段，这丫头跟那个小道士的命格刚好互补，暗中却被高人生生紧密联系在一起，妻子？棋子还差不多，这样发展下去，她就算不死，以后也是注定为那小子阻挡劫难，最后不得善终，好狠的手段，好狠的心肠！更可笑的是，两个年轻人仿佛对此事都不知道，她有师父？有机会我倒要看看，隐藏在她身后的师父，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
嘭！
空空脸色震怒，猛然回身，一道劲气直接砸在了身后的茅屋上面！
茅草飞溅，固定住茅屋的实木横梁，咔嚓一声，猛然断裂坍塌！
老师兄就站在一边，脏兮兮的手指擦了擦身上的袈裟，双手合十，低眉顺目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