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水惊魂

第二十九章 大水惊魂

这些日子雨一直时断时续地下,县里的防洪工作加紧了。其实这也只是预防措施,每年进入雨季都要抓防汛,这已经成了这个季节的常规性工作和人们的共同意识。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是历届县委政府的工作原则。

叶青林在云梦宾馆门口刚下车,就看见王振明也打的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的生日蛋糕。王振明见面就对叶青林说填土坑的钱已经结清了,共赚了两万一千多块。二人一起进了门收起雨伞,径直进了预先定好的房间。王振明把一万零五百元现金交给叶青林,叶青林说夏天衣服单薄这么多钱让我怎么装呀,以后还是弄两个银行卡吧。王振明笑着说我喜欢握现金的这种感觉,特爽。

服务小姐递过菜单,叶青林点了菜,问起王振明砂石料的事。其实上上一周王振明就说这事本来也能赚一些,可还没拉多少,平原县那边的混混们就插了进来。叶青林只好给秦占勇打了个电话,请他手下人帮助疏通疏通。随后又经过王振明一番活动,才算把黑道这关打通。现在提起这事,王振明愤愤地说,这群混混还真是黑,本来已经给他们交了保护费,还是隔三岔五找别扭,要吃要喝。前天就来了两个人,说家里盖房子,想借用咱们一车石子。这能让他们借吗,借了准不还。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拦着车不让过,后来请他们喝了一壶酒才算完事。这群畜生,我担心他们还会来找事。叶青林顿了顿说要不咱们请几个高手,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王振明摇着手说不行不行,那都是些亡命徒,真要打了他们,不跟咱拼命才怪。听他们县的一个人讲,有位开门市的老板被他们欺负的受不了,从外地请来几个武林高手教训了他们一顿。原以为他们怕了,谁知那些混混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经常在夜晚往他门市里丢石头、扔鞭炮,报了案也抓不住人,搞得生意没法干,只好关了门。咱们可别走这道,万一惹恼了他们,肯定会出乱子。遇到这种事最好是找他们道上的人给协调协调,可惜咱们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叶青林想起了秦占雄,要不请他出面调解一下?可是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政府干部,怎么好向这种人渣低头呢?然而,不找秦占雄,这事自己还真解决不了。要不,唉,管他呢,情势所逼没有办法,就放一放政府官员的架子吧。

一打电话,秦占雄说我就在云梦宾馆,等我下去一下。

“你怎么也在这里?”叶青林出来看见秦占雄随口问道。

秦占雄一改从前的嬉皮笑脸,一脸郑重地说:“我们正在召开中层以上干部紧急会议,强调组织纪律问题。最近好几个职工不经批准擅自出勤,结果被抓住打得鼻青脸肿,再不加大管理力度真不行了。这几个人都是新手,开始看他们素质还可以,谁知净给捅娄子。”

叶青林看着秦占雄打官腔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滑稽可笑。

最近秦占雄一伙采用下三滥的手段收购了一个石料厂,呈现出做大的苗头。那个厂主是外地人,本来舍不得卖,但架不住一伙无赖天天威胁骚扰,只好忍气吞声廉价出手了。

听了叶青林的讲述,秦占雄说:“这好办,我给他们老大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他们老大的姑父在咱们县开石英砂厂,我没少照顾他,这点事会通融的。”

秦占雄打完电话,对叶青林说:“没事了,你们大胆干吧。”

正说着,宋海燕也过来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为此她专门请了一晚上假,不用去坐班了。按照学校的规定,请一晚假要扣一百块钱。她本来舍不得,她也并不在乎什么生日,但架不住叶青林热情撺掇,只好答应来饭店。叶青林说,看你们当老师的都惨到什么程度了,现在别人过生日都是大张旗鼓,你来一次饭店都舍不得,真是天壤之别啊。

宋海燕是第一次来云梦宾馆,对里边豪华的装修和优雅的环境感到十分惊讶,不时地轻声赞叹。

这时,张一铭、齐放、袁浩、贵志兵等人也来了。他们都是叶青林邀请的。叶青林本来想邀上薛琪,考虑到这对老婆太不尊重,就作罢了。其实,在此之前他想邀请的是几位同学,但思来想去人家都已经不是这书记就是那局长的,来也未必是真心情愿。何况跟人家坐在一起自己心里也不平衡,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的确,这几年那些原本关系不错的同学,因为升了官就很少和他来往了,官越大的来往的越少。同学群里也是讲究等级的,行政职务越高越受同学们追捧,只有傻瓜才认为同学之间不分贵贱一碗酒。

酒菜不一会就上齐了,众人纷纷举杯向宋海燕祝贺生日。秦占雄因为有“重要公务”在身,给表姐敬过酒就走了。

张一铭冲大家摆摆手说:“我有个提议,咱们行个酒令好不好?老这么端起杯子就干喝,太乏味,都玩腻了。”众人问行什么令。张一铭说:“办法是轮流给宋老师敬酒,轮到谁谁就说一句生日祝词,最好说成语,不能重复,说不上来的加罚一杯。”王振明反对说:“我不同意,你们都是文化人,肚里墨水多。我知道什么?这样的话酒还不全让我喝了。”叶青林说:“只是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再说你好歹也是高中毕业,实在不行就现编一句,又没规定必须说成语。”贵志兵说:“行是行,就怕祝贺生日的成语太少,先说的还可以,到后边可能就找不出合适的词了。”张一铭说:“这没关系,不行了咱们再换其他玩法。”

于是,开始行酒令。

第一个是张一铭,他说的是“松龄鹤寿。”不过众人说这句用于老年人更恰当一些,用在年轻人不合适。

宋海燕表示感谢,说我也不年轻了,可以可以,说着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白酒。众人说不行不行,你用的是小酒杯,才喝这么一点,最起码要喝半杯才行。宋海燕说,我腰椎不好,不能喝酒。齐放说喝酒有利于气血运行,多喝一点有好处。宋海燕无奈,答应喝“五分之一杯”。

下一个是王振明,他说的是“生日快乐”,说完自以为是地笑起来,“我不是也挺有文化吗。”再一个是贵志兵,他说:“我就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吧,虽然用于年轻人不太恰当,但这也是祝贺生日的。”下一个是袁浩,他说的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接下来是齐放,他说了一句“长命百岁”。最后是叶青林,他说的是“芳龄永继”。王振明说:“这句不行,不像是祝贺生日,倒像是继承财产的。永继,不就是永远继承吗。”袁浩说:“怎么不可以,《红楼梦》中薛宝钗的金锁上有这句话,意思是说永远年轻。高中课本上学过,你怎么忘了。”

“谁还记得这些。”王振明说。

喝过一圈,张一铭又要进行第二圈。宋海燕不乐意了,说这样下去一会就把我喝醉了,咱换个方法吧。张一铭说:“这么着吧,不限你的酒量,你可以只抿一小口。咱们这么玩几圈,看到底有多少祝贺生日的成语。”王振明又反对说:“这不行,刚才说不必说成语,现在又变了。我可不会,哪知道那么多成语呀,能瞎编几句就不错了。”张一铭说:“对你可以不限制,随便说,不过尽量说成语。”

于是,又从张一铭开始。他说:“刚才青林说了芳龄永继,我就说贾宝玉的玉石上那句吧,仙寿恒昌。”王振明嘟哝道:“怎么妓女也出来了,娼不是妓女吗?”众人轰然大笑。贵志兵笑着提醒道:“该你了,快说吧。”王振明想了一会说:“祝嫂子永远漂亮,天长地久。”众人说可以可以。接下来贵志兵说:“我前几天乱翻词典,发现一个成语叫海屋添筹,是专门用于祝贺生日的。不知你们见过没有?”叶青林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大概是在苏轼的《东坡志林》中吧。书里似乎是说有三位老人相遇,互问年龄。其中一个说,每当沧海变成桑田时,我就在屋里放一根筹码,现在我的筹码已经堆满十间屋子了。后来就用海屋添筹祝人长寿。海屋就是堆放记录沧桑变化筹码的房间。”

轮到齐放时,他说了“如月之恒”。张一铭说这个词还没见过,问齐放出处。齐放也不知道。袁浩解释说:“这是《诗经》中的句子,原文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寿比南山就是从这里来的。”

正在这时,薛琪冷不丁推门进来了。众人都知道她同叶青林的特殊关系,却都佯装不知,很随便地和她打着招呼。

叶青林很紧张,因为薛琪在莅山几乎家喻户晓了,谁都知道她是一个大破鞋。自己跟这种人交往,老婆肯定会起疑心的。

“薛局长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叶青林故作镇静地说。

薛琪也挺善于伪装,大大方方地坐下说:“我有几个同学在这里聚会,刚才经过时听见你们的吵闹声,就不请自来了。”

听说今天是为宋海燕过生日,薛琪忙举起酒杯说:“祝嫂子青春永驻。”

宋海燕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她早听说了有关薛琪的种种流言飞语,但并不鄙视她,微笑着表示了谢意。叶青林发现,老婆虽然不及薛琪漂亮,却自有独到之处。两个美女在一起相映成趣,煞是好看。可是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自己和薛琪的事恐怕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老婆一个人蒙在鼓里。唉,这么好的女人居然遭受着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张一铭对薛琪笑道:“我们正说祝寿的成语,你张口就来了一个。薛琪你说说,祝寿的成语大概有多少?”薛琪说:“这我可没有考证过,说不好。反正像福寿安康、松鹤延年等等,只要是祝福延年益寿的,大概都可用于祝贺生日。其他的如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些用滥的词语也未尝不可,只是意思更宽泛一些。”

此时,外边突然刮起了狂风,猛烈的雨点撞击着窗户,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众人都涌到窗口观望。借着满街璀璨的霓虹灯光,只见道路上的树木在风雨的撕扯下,弯得几乎贴住地面。地上的水四处流窜,像无数条发疯的大蛇。惊雷不时从头顶滚过,闪电枝枝杈杈地向远处的苍穹蜿蜒。

“坏事了,坏事了。”众人纷纷自言自语道。

“看来要发生洪灾了。”叶青林说道,“这么大的雨,再下下去说不定会爆发山洪的。”

薛琪瞪着惊恐的眼睛说:“至于吗?真要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山洪一下来,咱们这半个县城可就玩了。”宋海燕一心只在教书上,对县情知道少,问道:“怎么,有那么厉害吗?”薛琪答道:“可不是吗。前一段我去山里调查河道污染,听水务局的专家说,咱们这县城地势低,莅山水库的海拔高出这里三百多米,一旦上游山洪下来造成决堤,势必横扫大半个县城。像县委政府和你们住的小区那一带,都会被淹的。”

宋海燕听了也害怕起来。

张一铭说:“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县城西北方向的化工厂,那个厂子是生产氯气的。这可是悬在咱们头上的一把利剑,如果发生洪灾,造成氯气泄漏,不定出多大的乱子里。”

齐放等人一听都看着张一铭,他们刚知道县城里还有氯气厂。

贵志兵问道:“我在县城住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这事?”薛琪挖苦说:“你一天天净忙着喝酒瞎侃养尊处优,连国家大事都懒得关心,这点小事怎么会在你的心里。”叶青林说:“那是个老厂子了,老板是我们政府办前主任张月奇的老丈人。这个厂子也不知是哪一届领导批的,居然让他建在县城里,而且是在上风头,这不是要命吗。县领导们一直为这件事悬心呢。”王振明说道:“那为什么不让他早些搬走?在这里祸害人。”叶青林说:“人家关系那么硬,而且各种手续都补齐了,让人家搬人家不搬,政府有什么办法。现在是法治社会,又不能强行让他搬走。”张一铭气愤地说:“其实,前些年有这机会,那时候法制还不这么健全,逼迫他搬走也没什么。我那时候在环保局工作,早就提过这事,当时的领导也有此意。可是,后来老板上下活动了一番,居然没搬迁。肯定是国永可在中间起了作用,国永可当时是环保局长,他和张月奇的丈人是挑担关系。”

“唉,现在的事情都坏在那些赃官身上。”齐放悲哀地说,“其实,上边的政策都是好的,一到下边就变了味。像牛二宝的官司,多简单的事情,可就是执行不了。唉,真是太不像话了。”叶青林也叹口气说:“是啊,我本来以为张月奇死了,没人给牛会安撑腰,很快就能执行终结了,谁知他们还是推三阻四。后来一打听,原来又是贵昌河从中作梗。他虽然辞退了秦占雄、牛会安那帮打手,但自从那帮人渣成立了黑组织,贵昌河就经常雇请他们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仍旧罩着牛会安呢。”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看薛琪,薛琪低下了头。

“现在山里争夺资源那么激烈,动不动就打架,他没有几个帮手,怎么跟别人斗?”贵志兵说。

自从张月奇死后,叶青林又为“五十九处”的案子找过执行局,执行局已经给双方划出了界线,但牛会安不理这一套,照样强行扩建了院落。“五十九处”人单势弱,根本阻止不了。偏偏这时候身在外地的牛换堂因索要工资挨打住院了,根本顾不上他姑姑。叶青林不得不亲自一趟又一趟地去法院催办,其间请管事的喝了好几次酒,都是他自己出的钱。他还请孟副县长再次给法院院长打了招呼,也不知院长怎么给手下人下令的,反正执行人员仍然以各种理由推诿,任牛会安逍遥法外。有一次实在推不开,执行人员只好抓了牛会安,可走到半路不知怎么又让他逃了。叶青林质问他们时,得到的回答是“人是长腿的动物,逃跑是正常的,我们没办法”。面对这种情况,叶青林真是束手无策了,他不敢怂恿“五十九处”去告那些执法人员,因为那样他会得罪很多人,包括黑道的和白道的。

又热闹了一会,张一铭说趁着雨慢些了,咱们抓紧吃点饭回家吧,不然一会又下紧了。薛琪因为那边还有同学,就过去了。

吃过饭,和老婆一起回到家里,又说起了老婆的腰椎病。宋海燕最近腰疼更厉害了,尽管做过几次牵引,可那只管当时,过段时间又疼起来。叶青林建议到省城做手术,宋海燕不愿意,一是怕手术费昂贵,二是担心手术不成功引起更大的麻烦,三是怕扣工资。刚才在饭店里,薛琪讲了一个倒走治腰椎病的偏方,她说她老妈就是用这种方法治好腰椎的。每天倒走千八百米,效果特别好,立竿见影。

宋海燕一到家就在客厅里掐着腰倒走起来。叶青林说:“要不你请个长假,休息一年吧,大不了这一年的工资咱不要它了。”

为老婆转行的事,叶青林又找过好几个人,但老是办不成。他怎么也搞不清别人都是怎么办的,眼看着人家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了教育行,有些不起眼的人也办成了,可自己就是办不了。按说自己求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办不成这么点事呢,真是奇怪了。此时他忽然想,这里边肯定也有一个**问题,看看那些转行的教师,哪个不是这位头头那位老板的家属子女?这恐怕跟自己提不了职、“五十九处”的案子执行不了有着相同的道理。领导们有面子,老板们有钱,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人家凭什么给你办事呀。

大雨一直下个不停。莅山水库的水位直线上升,已经冲破150线,水库的水越过溢洪道,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瀑布,轰鸣着冲入雨羊河。一向温顺恬静的雨羊河,犹如一条发了疯的黄龙,翻滚着咆哮着向前窜去。

这是自1963年以来首次出现的险情。莅山县三个乡镇五十余个村庄告急,其中河湾镇沙窝村出现了严重的山体滑坡隐患、县城西郊已有几户村民家里进水、东部的大路乡陆家庄一带有溃堤危险。而最为紧要的是莅山水库,莅山水库一旦决堤,下游的县城和雨羊河两岸几十个村庄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县领导们忙成了一团。特别是未县长,由于薄书记被省纪委调查,担子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尽管忙的身心俱疲,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根据实际需要,县里及时调整了防洪计划,除把部分县级干部调往各处指挥抢险以外,其余全部安排在了水库上。

孟副县长被安排去河湾镇坐镇指挥,荆副主任和叶青林陪同前往。河湾镇那边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都是非常致命的。雨羊河从太行山脉的灵雾山和红石岭等地发源,到河湾镇沙窝村一带,落差达一千五百多米,形成的泥石流极具破坏力,所经之处往往寸草不留。

一路上,由于雨下得太大,司机小张不敢开快车。孟副县长不停地催促加快速度。

正走着小张突然嘎地刹了车,大家往前一看,原来公路被雨水冲开一个三米多宽的口子。不知谁在中间用石块临时搭起两道墙头似的窄道,仅有一轮胎宽,而且上面积存了一层稀乎乎的泥浆,看上去十分危险。小张不敢往前开了。

“没事,大胆开。”孟副县长鼓励道。

小张仔细判断了一会儿,把车向前挪了挪,到近前时还是不敢通过。

孟副县长急了,训斥道:“怕什么,你的命比我的命还贵吗?你下来,让我开!”

二人交换过位置。孟副县长把车朝后倒了倒,准备闯过去。叶青林忙说:“还是我们下去把路再加宽一点吧。”孟副县长不耐烦地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时间了,山里不定成什么样子了呢。”边说边紧盯住前边,猛地一踩油门,桑塔纳嗖地冲了过去。叶青林他们吓得冒了一头冷汗。

等车停稳,孟副县长和小张重新换过位置,几个人哈哈笑起来。叶青林笑着说:“孟县长的飞车特技可以和施瓦辛格媲美了。”孟副县长说道:“咱们这是去抢险救人,哪能有那么多顾虑。是咱们几个人的生命重要,还是山里几万人的生命重要?要抓主要矛盾嘛。**的干部,就得有一股不怕死的猛劲。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咱们要好好继承并发扬光大,不然这种优良作风就失传了。”

刚走了没多远车忽然又停住了,原来前边出现了山体滑坡,约摸有三百多米公路被堵住了。滑落在路面上的堆积物有的厚达一两米,隐约听见那头有机械正在清理。几个人只好下来,打着伞爬上满路的乱石堆,踩着碎石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对面。问过才知道,组织清理路面的是附近岭头村的干部,支书叫李云堂。听说他们是发现情况后自发赶来的,孟副县长紧握住李云堂的手大加赞扬了一番。

孟副县长看见只有一辆铲车在作业,焦虑地说:“这样太慢了,到天黑恐怕也清理不完。”李云堂无奈地答道:“没办法,路面太窄,两辆铲车无法同时工作。”孟副县长对荆副主任说:“也不知道岭尾村的电话,这样吧,让政府办通知一下那边的岭尾村,请他们派一辆铲车过来从那头清理。”荆副主任听了便对叶青林说:“听见了没有,青林,让政府办通知一下那边的岭尾村,让他们派一辆铲车过来从那头清理。”

叶青林给政府值班室打了电话。不一会,岭尾村的支书贵昌河等人也风风火火地带着铲车赶到现场开始施工。尽管如此,进度还是太慢。

叶青林忽然灵机一动说:“孟县长,您看这样好不好,让村干部通知两个村的群众,年轻力壮的都过来参加抢修,铁锹锄头一起上,进度肯定会加快的。”孟副县长说:“太对了,这是过去千军万马大会战的做法,我怎么倒把这事忘了。”

说完立即告诉了两个村的干部,两个村的干部立即派人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发出了通知。没多大一会一群又一群老百姓扛着铁锹锄头洋镐钢钎匆匆赶来了,不少老年人和妇女以及小学生们也赶了过来。工地上聚集了上千人,大雨中人喊机鸣一片热火朝天。仅仅用了半个多小时,清理工作就完成了,连来时公路上那道沟也填平了。那两辆铲车清理的土石方加起来也不到总量的五分之一。

“到底是群众的力量大呀,遇到什么困难,一发动群众这事就好办了。”孟副县长坐进车里感叹说。叶青林说:“在特定的条件下,机器的力量是比不上人力的。汶川地震中清理路障进度特别慢,就是因为人们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大型机械上,而忘记了发动群众。”孟副县长回头望望他说:“你怎么不早说,如果当时打电话提醒他们一句,也许就可以救出更多的人了。汶川地震死了那么多人,真惨啊。”

几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我当时给四川省政府、四川省民政厅和全国红十字会都打电话了,可不知怎么老打不通。”叶青林说。

“唉,你应该通过咱们的县政府、市政府、省政府设法与他们联系。当时情况那么复杂,那么繁忙,你的电话怎么可能打进去呢。”孟副县长遗憾地说。叶青林捶着脑袋悔恨地说:“是啊是啊,怎么我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当时我要是告诉您就好了。我只对我们张主任讲过一句,可张主任说我是狗拿耗子,我就不好意思用单位的电话了,只好背着人用自己的手机打,却怎么也打不通。”

这时,路上几个人把车拦住了。等他们摘下雨披帽,才看清是县里几位地质灾害方面的专家,说是急着赶到山里参加抢险的。刚才车把他们送到那段冲毁的路段时司机不敢过,他们只好下来步行,好不容易才遇到这辆车。

孟副县长说你们上来大家挤一挤吧,要是步行恐怕天黑也赶不到。可是加上几位专家共有七个人,无论如何也挤不下。实在没办法,叶青林说要不我下车步行吧,几位专家的工作比我重要。荆副主任皱着眉训斥道:“你下就下去吧,还啰嗦什么。”

叶青林忙拿个雨披下了车,孟副县长说:“要不你就别进山了,路太远。未县长他们都在水库上,你去那里算了。到那里机灵一点,大灾当前,要多干些工作。”

叶青林答应着,看着他们挤进车里走了才回过身往回走。此时雷声大作,他担心遭到雷击,尽量走在公路中间躲开两侧的行道树。两边地里的秋作物已经倒伏得不成样子,谷子地变成了水稻田,叶青林心想今年的秋粮没指望了。

多少年来,莅山水库的水位一直在海拔120米以下,从岸上到水边要走好一会。而眼下水面几乎与堤岸持平,水库显得大了好多。溢洪道的水咆哮着飞窜下去,沿着雨羊河冲向下游,犹如万马奔腾。地势较低的景点早已被淹没,大片大片的垂柳浸泡在水中,有的只露个树顶。往日微波荡漾秀丽如画的柳烟湖,已是波涛汹涌一片汪洋。

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加高加固大坝和南北两面大堤。工地上堆满了抗洪物资,数万名干部群众正在昼夜不停地奋战。

水库北岸一个用席片塑料布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未县长、柴部长、国副主席等领导正在紧张地运筹抗洪工作,在场的还有几个部门的头头和两办的人。未县长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手机喊着什么,由于雷电声风雨声人喊机鸣声混杂在一起,通话十分困难。叶青林不敢太向前,只好在门口站着等领导给安排工作。他小声问路强此时情况怎么样。路强说市军分区派出的抢险队正往这边赶,可刚刚宫副县长打来电话说从107国道进入莅山的桥被冲垮了,现在必须通知抢险队绕道,否则不但战士们过不来,几十辆军车调头回转还势必造成107拥堵,给全市乃至全省的抗洪救灾工作造成不利影响。未县长正急着给市长报告此事。

叶青林点了点头,紧张地望着未县长。这时未县长暴躁地骂道:“妈的!信号又断了!”骂完狠狠地摔着手机。

路强说:“要不我通知政府办发个传真过去吧。雷雨天打电话也太危险。”

“等有了信号发个短信过去怎么样?发短信也安全一些。”叶青林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说道。说完他有些后悔,因为自己在这种场合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对!赶快编短信!”未县长叫道,同时对叶青林投来赞许的目光。路强立即指着叶青林命令道:“你抓紧起草一份材料!”

“这节骨眼上还写什么材料!”未县长喝道,扭头对叶青林说:“就用你的手机直接写吧,我对这个功能不熟悉。”没等未县长说完,叶青林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写好了。”未县长接过来一看,写的是“国道断请绕西路(未景云)”。这时信号恢复了,未县长连忙发了出去,几秒钟就收到了回信,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把手机还给叶青林,欣赏地在他肩上一拍说:“你跟着我吧。”说完又不满地对众人嘟哝道:“有些同志平时只会用手机发黄段子,关键时候却派不上用场。”众人尴尬地垂下了头。

突然外边传来一阵人群的惊呼,未县长急忙带领大家冲了出去。来到堤上一看坏了,大坝与土堤交界处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洪水疯狂地向外喷涌,堤下不远的几个小饭店转眼就被卷得没了踪影。口子越来越大,必须立即封堵。

人们忙搬起沙袋扔进豁口,可是由于水流太猛,沙袋轻飘飘地冲了下去。

“打人墙!”未县长果断地喊道。

对面的群众立即扔过来两条大绳,这边几个人马上抓住拉紧。

“不怕死的跟我来!”未县长边喊边奋不顾身第一个跳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扭住绳索。在激流的冲击下他的身体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看得人心惊肉跳。叶青林紧随着未县长跳了下去,紧紧抱住未县长,二人拼尽全力站住了。与此同时,柴部长、国副主席、路强、蒋合光、贵志兵以及数不清的干部群众也都争先恐后地扑通扑通跳了下来,人们手挽手肩并肩在暴雨洪流中站成一道铜墙铁壁。水流慢多了。打木桩,码沙袋,缺口一点点地缩小着。

这边的口子还没堵住,水库其它地段也有几处出现了问题,未县长不得不抽出身赶去指挥抢险。叶青林寸步不离地跟在未县长身边。等他们返回来时,这个缺口还剩下不到三米宽。可是,越是这种情况下水流越湍急,封堵难度非常大。如果堵不住,就可能前功尽弃。好在此时市军分区的战士们及时赶了过来,火速投入战斗,各处险情暂时排除了。

所有的人都是一夜无眠,一直坚守在大坝上。

第二天上午,一个噩耗差点把叶青林击倒。宫副县长向未县长汇报,环保局副局长薛琪在抗洪救灾中身负重伤,生命垂危,此时正在大路乡卫生院紧急抢救。

现在雨已经停了,水库暂无危险,未县长要立即去探望薛琪。

被冲坏的路段特别多,不少行道树被刮倒,横躺在公路上。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来到大路乡卫生院。宫副县长接住未县长,说医生已经给薛琪排过水,正在输氧。

叶青林跟在未县长后边进了急救室,迫不及待地来到病床边。他看见,薛琪的脸毫无血色,像纸一样白。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再不见往日的灿烂生动。然而,她依然是那么美丽,那么端庄,那么迷人。她是一个肮脏的娼妇,也是一位圣洁的观音。她马上就要死了,这样一位美人就要从人们的注视中永远消失了。望着那张雕塑般毫无知觉的脸庞,叶青林撕心裂肺般痛苦。他竭力克制着眼泪,把痛楚死死地压在心底。

据宫副县长汇报,由于雨羊河上游下来的洪水流速太急,今天早上,原以为问题不大的白家庄段突然决堤,洪水霎时间冲入了六十多户人家,人们立即分头火速救援。听说村小学有一个暑假补习班,薛琪和几位同志就去了那里。洪灾发生时,孩子们正在教室里晨读。幸亏老师组织得力,大部分孩子及时转移到了一处高地上,可还有一些孩子不知去向。在村外一个破败的土屋里,薛琪独自搜索到了七名孩子,他们说是被大水逼到这里的。薛琪四下观望,见这个土屋已被洪水团团围困,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必须立即转移。从土屋到最近一处高地大约有三十来米宽,中间隔着齐胸深的污泥浊水,水上不时飘过各种杂物,间或还有老鼠、蛇、蜈蚣、蚰蜒之类的可怕东西爬过。薛琪呼喊不到帮手,只好一个人壮着胆把孩子们一个一个背到安全地带。当她第六次返回土屋时,看见土屋摇摇欲坠,急忙把一个孩子掂起来扔到了外边一堆漂浮的柴草上,然后抓住最后一个孩子趟着浑水拼命往外跑。就在那一刻灾难发生了,土屋哗地一声坍塌下来。她下意识地把孩子抛到了一堆漂浮物上,自己却被砸倒在水里。那个孩子边哭边扯着嗓子呼叫阿姨,幸好有几位村民搜救到这里把薛琪救了起来。人们发现她的后脑被砸得血肉模糊,还呛了水,已经不省人事。

“必须全力抢救,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保住她的生命。”未县长眼含热泪哽咽着说,“实在不行就转院,到市里省里北京国外都可以,哪里条件好就去哪里。”

“去市医院怕是来不及,最好是先转到县医院,那里条件好一些。只是公路上情况太糟,怕病人受不了颠簸。”主治医师说。

“那就立即抢修公路!”未县长掷地有声地说,“通知交通局的严局长,立即组织力量抢修大路乡至县城的路段,必须把坑洼的地段填平,确保病人安全!”

叶青林忙打通了严局长的手机。

“为了一个病号兴师动众,这似乎……”宫副县长犹豫地说。

“她一个人给了我们七条命,难道我们给她一条命都不行吗?!”未县长厉声质问道。

宫副县长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又一个晴天霹雳传了过来——孟副县长和荆副主任双双被泥石流卷走了。未县长听见噩耗差点跌倒,众人忙搀扶住他。未县长闭着眼睛摇摇手又挥挥手,嗓音沙哑地说:“去河湾。”

三天后,人们才从河床里挖出孟副县长和荆副主任的遗体。

灾难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那天,孟副县长和荆副主任检查过几个隐患点,看见雨停了,松了一口气。孟副县长见不少村民在村边的小河里捡从山上冲下来的野菜,就过去进行劝阻。就在那一刻,泥石流突然爆发了。当人们撤到岸上时,凶猛浑浊的水浆裹着石块树木已到眼前,轰隆隆咆哮着地向下游窜去。大家正在欢呼庆幸,一个村民猛地叫道:“危险!”孟副县长回头一看,在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一个老太太正在河边弯腰捡拾野菜,泥石流就从她的脚边飞过,凶险异常。孟副县长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老人的手,还没转身就被一大团飞下来的泥浆打着了。孟副县长奋力把老太太推到岸上,自己却滑倒了。荆副主任见状,疾奔过去拖住孟副县长的双臂往回拉,不料一股强大的泥石流又涌了下来,转眼就把二人吞没的无影无踪。

被救的人竟是“五十九处”。

叶青林在河湾镇见到孟副县长和荆副主任的尸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他们僵硬冰凉的手,忍不住痛哭失声。他从前对荆副主任极为惧怕,此时却觉得对这位兄长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情厚谊,恨不得他马上醒过来,哪怕他再欺辱自己,哪怕他再对自己颐指气使蛮横无理。至于孟副县长,自己平时就敬重他,此时更对他敬仰万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官鬼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网游竞技 官鬼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九章 大水惊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