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何为同志

第八十九章 何为同志

太短的时间,太多的打击,永夜一碧如洗。寒光返照,冷风临窗袭来,掀动床边的帐幔。

付延年发着高热,梦境一个接一个的浮现,他梦见依稀还是童年时候,骑一匹高丽产的矮脚枣红马,在荒嵩丛丛的郊野踏滚滚黄尘,放纵追逐着毛色驳杂灰黄的猎犬。

在鞍鞯上的速度感;向后闪过去不时划破脸颊的荆棘丛莽;透过云罅不断在眼前晕染、迸射、烂漫如若烟霞的阳光;忽左忽右迅疾摆动倾斜的地平线,恍若置身一场异常残酷的战斗后,愉快而亢奋的追逐……

前面忽然转头的,那是秦清的面容么?她冷冷的挥着长枪,横枪立马,如若一座冰雕玉琢、弥漫沁骨寒意的雕像,她不认识自己了么?

付延年拼命的追上去,有意数次从她面前掠过,可她觎若无物,毫无知觉,眼睫都不曾闪动一下,“清儿,回来~~~”,他只眼睁睁看着秦清向一面千仞的悬崖奔去,喉头梗作一处,却死命发不出声响。

……

黄淳与嵇笑备好了浴桶,浴桶中升起袅袅白雾,床边的桌台上放着一只瓷瓶,和一只托着帕子的盘子,旁边还有一叠干净衣衫。

嵇笑轻轻关紧了四面窗棂,从桌台上取了瓷瓶,倾了下瓶口,倒出一掌心浓重药香的药粉,撒入水中,又用手轻轻试了温度,方转脸向黄淳道:

“可以了,师兄。”

黄淳疲惫的点点头,略带歉意的对嵇笑道:“付延年高热不褪,着实看着不好,没法子,也只能是你我多操劳些,但终归将来,大家都是同志,危机关头,也顾不得这许多大妨。”

“同志?”嵇笑略略拢一拢鬓边的发丝,疑惑说道:“什么是同志?”

黄淳也笑了,一边将付延年从床上托起来,一边帮他褪去里衣,与嵇笑一起将他放入浴桶。药浴褪热。

“同志,顾名思义,就是志同道合之人。我们同为共和理想而奋斗,今后,不是同一师门的有识之士也会逐渐发展,成为一起行走的人,也就是,我们的同志。”黄淳尽可能用嵇笑熟悉的词汇,为她解释道。

再看嵇笑时,却发现她的脸颊微微泛了红晕,毕竟男女不便,嵇笑一个姑娘家,让她理解现代观念,理解生死关头男子女子的大妨实在很扯这件事,恐怕并不容易。

虽说他可以举例,若是同志正在流血,正面临死亡,难道因为对方的性别,或者对方的受伤部位等不可描述之涉嫌,又或者碍于礼教,就袖手不救么?

套路上的包扎伤口也罢,疗伤止疼也好,都可以隔着衣服完成,可毕竟生活里那样操作,是会感染的啊。

但话虽如此,黄淳终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于是善解人意的对嵇笑道:“这样吧,笑儿,你去再烧些热水,我帮付延年药浴,若是需要帮手,我再叫你。”

嵇笑闻言更有些害羞,但还是点点头,轻轻开了很小的门缝,生恐招了风凉着了付延年这位“同志”,迅速了合了门出去。

……

付延年扔昏睡在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的碎片如若一种无声的解析,一片片碎片在多维空间中崩裂,破碎,重组。

荆金之水的共和宣言帛书,付邵的重重诱导,黄淳的多方筹谋……记忆像一条河流,呼呼地流淌,你虽不知它奔向何方,潜意识中的线索,却会牵动着追寻的脉络,带你看到你看不到的世界……

不是多方博弈,而是藏匿着各方内在的变量,那些星星之火点点滴滴的凝聚,因势利导,而自己,或许早已是命中注定投入这星火之中的先驱者……

黄淳是谁?他为何会有那样的能量,将共和教的教义全然改造成了共和国的宣言,他的年纪,他的经历……难道,有超越自己所能理解的变数,或者能量,影响了黄淳?

接下来要怎么做?焦渴,迷离,融化在苍芒之中。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他在梦境中嗫嚅着,喃喃自语,“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占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似是累了一般,他又酣然入梦。

……

黄淳给付延年药浴好,为他换了北溟素白软缎的里衣,披了挂式栀子香绉天蓝外袍,又将他抱到床榻上睡下,盖了金边点枫色的被子。

拽了拽被角,自己也很是乏了。于是靠在床榻外侧,合衣而眠。

待嵇笑烧好了热水,推开门进来时,已然听到黄淳的齁声,还有付延年时断时续的絮叨低吟,此起彼伏。

嵇笑放下乘着热水的大铜壶,无奈笑了,男人啊,到老都是这般粗心,药浴竟也是比一块萝卜洗掉泥还要神速的节奏。方才还说着什么同志之间的大义,却竟是如此含糊做完了事。

秋意已深,夜凉如水,见黄淳和衣而眠,嵇笑不免摇摇头,轻轻走到床边,为他解开外袍,又将他也盖进了那床金边点枫色的被子里,褪了发冠,吹了灯火,这才合门自行去旁边一间屋子休息。

晨曦的阳光透着窗子的明纸,散射洒满屋子里,从东墙边上,红的深了几分,又向上移上几寸。

睁开眼睛的付延年惊讶的看着裹在一床被子里,只穿件贴身的月白绸衬褂,唇边的胡渣都几乎近在眼前的黄淳,惊疑的一把掐了掐自己,吃痛,竟不是梦。

黄淳被他一动也睁开了眼,同样,他舒展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了,又转了转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付延年的额头,这才收回手,又兀自闭了眼,道:“终于褪热了,可把我累死了。”

付延年却毫不领情的推他一把,道:“你怎么这般节约被子,干嘛专门钻我被子里,仔细我踢你出去。”

黄淳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向付延年,“还不是昨晚担心你出事,才在你这里睡着的。这么冷的天气,总不好让我不盖被子吧。

看你能这般死没良心的和我贫,我也就放心再眯一会儿了。”

付延年却不领情,硬是将黄淳翻过身来,自己也披上了外袍,坐起来倚靠在榻上。

虽是声音还有几丝沙哑虚弱,精神气却足,“我饿了,你不饿么?”

黄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讽刺看看他:“臭小子,真想让你自己看看你前几天半死不活的样子。”

话虽如此说,却已经起了身,穿起外面的中衣和外袍,蹬上靴子,预备去寻吃的。

还未走到门口,却已听得外间敲门声,黄淳应了声。

嵇笑已经捧了食盒进来。

黄淳和付延年心中皆是一阵温暖,有个女人在,真是好啊。

看向嵇笑,特别是她手中那个寻常的八角三层食盒的眼神,也是格外的饥渴。

嵇笑略略推开了窗棂一角,阳光迎着她娇小的身子洒在食盒上。

里面那几样寻常的糕饼,稀饭,此时都显得格外香气馥郁。

见他二人这般,嵇笑终于忍不住笑了,将几盘糕饼,两碗和了松仁梅英的瘦肉粥,一一递到他二人身前一只茶桌上。

二人衣冠不整,发髻歪斜,吃相狰狞的挤在一处,呼啦啦吃起来,吃的极是香甜。

“嵇笑姑娘真是贤惠,”付延年一边吃粥,一边拍马屁,他眼珠一溜溜转到黄淳身上,又转到嵇笑身上:

“你们定下成婚的好日子了么?只是眼下,我可是流亡在外,沉冤待雪的人,若是在你们婚事前,没能洗清这一身污水,怕是就没办法前往观礼了呢。”

黄淳噗一声笑了,“你敢不敢逼我给你办事逼的这般赤果果,再赤果果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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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莽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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