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忘川长安(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忘川长安(六)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一声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是什么人敢搅咱凌音局的场子,是不想要脚还是不想要手了?”

浓妆艳抹的老鸨被一群龟奴簇拥着上来,一边摇晃着桃红团扇,斜挑着眼瞅着闹事的人,冷笑道:“这位姑娘,我凌音局敞开门做生意,来这儿都是送银子的爷,就算是要捉奸,也得问我答不答应!来人呐,给我绑了扔出去,若是敢反抗,就留下她的一只手。”

得了命令,龟奴们下手一点都不含糊,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东方安按住,两个人还拿了绳子来,将她的手捆住。

东方安看不见,武功忘得干干净净,空有一身内力也不知如何运用,只能拼命的挣扎,娇生惯养的肌肤顿时就被磨破了皮,绳子直接勒进肉里,钻心的疼。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傅忘川,你们……放开我!”

没人搭理她的挣扎,唯有老鸨讥讽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哪个男人不花心,既然已为人妇,就还有为人妇的觉悟,男人的话都是镜中月水中花,除了银子什么都不可信。你这女人,漂亮是漂亮,却天真的可笑。你们动作这么慢做什么,瞎子就不是踢场子的了?赶紧着,给我扔出去!”

钳制东方安的龟奴应声,抹了把汗,伸手拽了绳子就往前拉。

东方安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身子被拉往前,推搡挣扎间,一个趔趄身子失去平衡,重重摔在楼梯上。

这一下算是摔实了,身子在楼梯上滚了两圈,停下来的时候又撞倒了旁边的青瓷大花瓶,花瓶重重砸在腰腹上,这才停了下来。

众人都吓傻了,谁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虽说局子后台够硬,但如果闹出了人命还是了不得的。

不过老鸨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迅速命人七手八脚搬来花瓶,上前查看。这一看,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只见东方安闭着眼躺在地上,头上、嘴里都往外涌着血,身下还有一大摊血。

老鸨尖捂着嘴,忙对旁边的人吼道——:“快、快去叫大夫!快去!”

人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总能回忆一些深刻入骨的东西,就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不辩真实虚幻,飞快的演过。

东方安看见的是,在昏沉阴暗的光线里,有一大片的血红色扶桑花,两个穿着戏袍的戏子,顶着厚厚油彩的脸唱念做打。

诡异的妆容,妖媚的表情,好似深夜中两条飘荡的鬼影。转眼间高个的戏子轰然倒地,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不知去了哪儿,躺在女鬼的怀里,消散成了迷雾。

随即云雾散开,阳光普照大地。光线最灿烂处,一个白衣银绣的男子走过来,缓缓朝她伸出了手,动作优雅,神情温柔。

男子牵着她的手,顺着一条河的岸边走,河面光滑如镜,显现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扶桑花丛里,他蹲在她脚边,在她受伤的脚上缠一圈又一圈的布条……

金碧辉煌的寝殿,他拿着一个红衣裳的娃娃,轻轻放在她的床上……

皇宫中,他与她并肩躺在蟠龙床上,在黑暗中相对无言……

秦淮河边的重逢、夜风中的临安小楼、万千灯火下的洛阳不夜城……

锣鼓喧天,漫天红绸与花瓣。

碧火凤凰,金绣梨花大红喜袍。

那一处建建毁毁,终于屹立起来的楼阁,上头挂着“朝安楼”三个字……

还有那最后一句说出口的话,安安,要坚强……

……

河上的阳光渐浓,他衣裳上的银线反射出夺目的光晕,璀璨的叫人睁不开眼。

朦胧中,只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一声一声,焦急害怕。

“安安……安安、安安……!”

那人,这人。

是傅忘川。

于是,忘记和不清明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回归了体内。

“外公!这就是你的计划?就为了叫她记起来,这么伤害她?……娘,东方安!你醒醒!”

这声音焦急中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是梨谣。

“是谁让你们碰她的?!给我站出来!……滚!”

这声音气势怒不可遏,音线却清脆悦耳,显然是东方未央。

他忙不迭跑下楼梯,望着躺在傅忘川怀里的满头满脸血红的东方安,颤巍巍地伸出手。

傅忘川往旁边挪了一步,错开了东方未央的手。他望着他,眼里尽是失望:“我以为她已经如你所愿成为了心系天下的梨家后人,你就会好好补偿亏欠给她的父爱,但你却一而再的伤害她。就因为我是江湖至尊,所以你便剜了她的双眼放在我身上,现在,又为了叫她能重新帮我稳定天下,让她恢复,这般伤害她。锦蝶宫主,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东方未央怔住,伸出去的手掌紧握成拳,慢慢放回身侧。他叹口气:“你只说对了一半,东方安的眼睛是她自己主动叫我剜的,我也答应她努力寻找给你恢复功力的方法,这样便一边叫你恢复身体,东方未央怔住,伸出去的手掌紧握成拳,慢慢放回身侧。他叹口气:“你只说对了一半,东方安的眼睛是她自己主动叫我剜的,我也答应她努力寻找给你恢复功力的方法,这样便一边叫你恢复身体,一边也算是完成她的心愿。不是一举两得么?至于这次的计划,是我的失误……”

“……江湖和九重塔,都不能长久无主。我本想着短期内你恢复不了,便想法子叫你这里寻花问柳,叫东方安吃味,没准能在刺激她恢复,这样,她便可以先代你管理着门派。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对她。没让她恢复,是我对不起你们。”

“外公……”梨谣捂着嘴,不敢置信的摇头:“怎么是这样,你从没告诉过我,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为了东方安,为了自己的女儿,才想叫她恢复的?可如果我真是为她好,又怎么会让她恢复呢?恢复了曾经的记忆和武功,只会叫她失去现在这般简单的快乐,重新变的痛苦罢了。”东方未央望着她,苦笑:“小谣,你的父母,他们一个是天下之主,一个是梨家后裔,所以他们绝不能只顾着儿女私情,必须要以天下为重,你懂么?”

“不……我不懂!你说的都不对!什么天下为重,他们也是人,凭什么要为天下人付出那么多?这不公平!……”

打断她的不是东方未央,反而是沉默了许久的傅忘川,他朝梨谣摇了摇头,这才抱起东方安,走到东方未央面前,道:“其实,千错万错,都只怪我当初没能断情,爱上了她……我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错了,并且不能控制、无可挽回。被儿女私情迷了心窍最终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她,是我。”

“你是江湖之主,即便是做错了,那也不该由你承担后果,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东方安她既然是注定要站在你身边的人,那么便要有替你背负错误的觉悟。”

然后,东方未央低下头,望着他怀里的东方安,眼神复杂。许久方才开口,轻轻道:“王者的情人,本就是世上最难做的,他们的爱情,从来都不完美。”

说完抬手想去触碰东方安的脸,却终究没碰到,转而抚上腰间的凝霜扇,握着它转身离开了凌音局。

打那儿以后,长安的赤王府、登封的太室山、零陵的将军府等等府邸,再也没有迎回它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东方未央去了哪儿,只有洛阳九重塔上的少主人梨谣,偶尔会收到没有落款和姓名的信,里头写着一些早已失传的武功招式。

东方安是在回洛阳的路上醒的,醒后除却眼仍是瞎的外,思绪清明,武功悉数恢复,姿态雍容毕露。

九重塔来接人的车队冗长又华丽,缓慢平稳的走在长安通洛阳的官道上。阳光透过繁复的纱幔照进马车,温暖的撒在一坐一躺的人身上。

“傅忘川,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东方安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来自外界的伤害,那些分分合合、磕磕绊绊,那些无论是痛不欲生的坎坷,还是荡气回肠的爱情,那些冗长的,或悲欢离合或阴谋算计的年月,都结束了。

傅忘川伸出手将东方安抱进怀里,温柔又用力的,轻轻道:“对,都结束了。”

九重塔还是曾经的模样,除了新旧弟子一批又一批,依旧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建筑。寝殿里熟悉的摆设,东方安甚至一伸手,还能摸到自己惯用的杯子。

杯具干干净净,壶里盛着温热的茶水。

就好似它的主人从不曾离开一样。

傅忘川说:“安安,我们到家了。”

“嗯,回家了。”

茶是梨花茶,用当年新采的梨花和隔年的雪水煮成,入口清,入喉温,入肠微甜。

以后的日子也一定会是这样。不会再跌宕起伏或荡气回肠,而是如这梨花茶一样,清淡却甜美,温和的幸福,细水长流。

东方安相信,傅忘川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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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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