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白凛漫不经心应了声,要非常、非常仔细去瞧,方能看出他耳根淡红。

之后,封驰转回竹苑内,他则步出后院,往山坳外围边上的杉林走去。

天气寒冷,雪层积得太厚,整片杉林光秃秃,寒鸦成群,却不见一丝人烟。如此甚好,毕竟这次是悄悄返回,不好被其它村里人遇见。

他在厚雪上徐步挪移,彷佛走在黑川晶玉上,足下皆泛光。

看着自己踏出去的裸足,想起走踏世间至今,唯有那么一次将裸足套上锦靴。

他与妻子成亲那日。

不仅足套锦靴,连大红袍子都上身,胸前系着一大朵很累赘的喜彩。

但那天,妻子很美,大红颜色十分衬她。

那一天,应付一村子的男女老少委实累人,还得分神防着太婆们明里暗里放冷箭,明明一村子都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思起,却颇有滋味。

边想着,他慢条斯理举步踏出,足尖甫落地,四面八方的景致陡换!

杉林枝桠生出青绿嫩叶,满林子皆是。

雪地变成绿草如茵,像一张织就的大毯子铺开而去,一望无际。

不知名的小花东一团、西一簇,红黄紫白、橘粉蓝靛,开得灿烂热闹。

钻进口鼻的是清冽馨香,令人神清气爽。

荡在袖底的风似有灵能,十指箕张,指端能感受丝丝灵动。

白凛仅轻轻张手,丰沛的灵泉随即涌进,将他尚未修补好的精气神一次补足,雪发瞬间回复该有的柔亮滑顺,连凹陷的颊面都给养回了,颓靡绝艳之气尽去,再复清美风华。

他内心盈满欢愉,说不出的喜悦,轻飘飘的,比凭虚御风更要轻灵,似轻地一蹬,便可冲上九霄云外,可纵横寰宇,可——混、蛋!

竟在此时此际、此刻的此地,他尝到「得道」的喜悦!

他得道了?!

莫名其妙冲破「渡劫」,竟来到他的「大乘升天」!

无数道光芒从天降下,整座林子镶在团团金晕里,如被金色火焰包围。

他对着天冷冷吐出二字。「滚蛋。」玩他是吧?!

「唉唉,说滚蛋、就滚蛋,不如一起吃个饭?」

当西南地灵大神的声音响起时,白凛更加确定自己真被贼老天给玩了。

「吃饭?」他冷笑,四周忽地阴风惨惨。「你娘的暗地放那么多冷箭,还有脸找我吃饭?你老爷的!跟这贼天连手眶骗我,好玩是吧?去你姥姥的!你这地灵还有没有地格?!」跟村人相处久了,他粗话学得不错。

地灵大神又唉唉叹气——

「别这么不开心啊,真真没诓骗你。天意如此,一场大灾确实避免不了。我从中周旋才讨到这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考验天狐是否真慈悲为怀、肯为苍生犠牲奉献,又能替西南大地的生灵留条活路。」低咳两声清清喉咙——

「至于「渡劫」跳到「大乘升天」,那是你自个儿造成的,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口气救下这么多,都不知能抵多少座浮屠了,上头突然想迎你上去,咱也不能拦着不是吗?」

「滚蛋!」

「能不能换这两字?别一直叫我滚蛋,咱俩好歹也相交多年」可怜兮兮。

「损友!」

「耶?话不能这样讲,咱好歹帮你娶到媳妇儿,如今还来迎你升天——」

「不去」

「那这西南大地的事儿,你瞧着该怎么——」

「不管!」

「你这人,脾性都被自家媳妇儿宠刁了吧?好好说话不成吗?」

「不成!」

「你听我说」

「不听!」

「好、好!我让你揍几拳可以吧?」

地灵等着天狐冷冷丢出「不揍!」二字,没想白凛俊眉微动,嘴角挑了——

「好啊。别躲着说话,现身出来让我揍几拳。」撩袖,十指优雅攥起,指节却「剥剥剥——」地脆响,如炒爆豆。

地灵大神傻住。「呃这几拳是、是要几拳啊?」

「我说几拳就几拳。」白凛浅浅笑。人家是新官上任才有三把火,他莫名其妙要被迎上去成仙,肩头竟也窜火,煞气高到要顶破天。

地灵呵呵笑,再嘿嘿笑,试图蒙混过去。「那就改日吧!咱们江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聚。这升天的活儿再往后挪挪,不急不急,你先玩去啊,带你媳妇儿云游三界十方,哪儿好玩哪儿去,待你玩欢快了,咱俩再来说说话、吃吃饭、喝喝酒。」避风头要紧啊!

「哼!」

白凛垂下撩起的双袖,以为地灵躲远了,却又听到随风而来的声音——

「将西南大地托付,咱这天元神通端是犀利,真没看错。」满是欣然笑意,语透诚挚。「数百年来的照看,有劳阁下了。」之后,话音渐渐远去。

徐徐吐纳,他往前再进一步,一步已又回到万丈红尘。

一样是枝桠覆雪、光秃秃的杉林,一样是厚雪铺就的边上林地,嘎嘎鸦声清楚传耳,带霜伴雪的风宛若他玉身的一部分,在他袖内与袍摆下回旋。

谁说这样的雪天没有日阳?

他心间微动,回眸去寻,妻子窈窕修长的身影立在那儿。

见他瞧来,她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冲他笑开,眉眼逢春,如此耀眼可爱。

妻子才欲走来,他一个凭虚御风已迎到她面前。

他忽被用力抱住,雪袍亦被揪紧,柔软身子密贴在他怀中霎时间已明白,妻子定然知道他方才历经之事,即使不知,必也感应到什么,才会这般异样。

「没事。」他轻声道,吻她发间,双袖将微乎其微发颤的她亲密环裹。

「嗯,没事。」秋笃静闭眸吐气,试将那股沉闷绷痛的惶惑抚去。

与亲人们说完事,她出来寻他,知他就在这座杉林里,却见不到人。

他身处在一个她无法踏进的境地,但她仍可感应到他周边的一切。

感应他的瞬间「得道」,那盈怀的喜悦难以言喻。

感觉到满满天光洒进杉林间,在他发上、肤上跳动,在他指间的风全是灵能饱满的气,涌入他尚待修补的真身元神中,一下子化去创痕。

她感应到他冲破「渡劫」,「大乘升天」迎到眼前。

是如此惊惧,她的心被掐得死紧,说过不阻他的修行道,临了却洒脱不起。

她都决定要随他走了啊!

她不会再让他等,她要跟他去,所以,别离开她别离开她

直到丈夫突然现身,踏回红尘,然后回眸看来,秋笃静蓦地才吐出一口气。

她根本忘记要喘息,憋得胸中发疼,指尖发颤。

终是,抱住他了。

此时此刻紧紧贴靠,听取他阵阵心音。

「白凛」

「嗯?」

「我会随着你好好修炼,我会修得很好的。要陪你很久很久,而往后往后还有孩子一块儿,我要守着你跟孩儿。」

看是你巫族大咒祸延子孙厉害些,抑是我与静儿情长缘厚更胜一筹?

在将要离去的这一天,她才从竹姨那里得知「巫族大咒」一事,才听到竹姨转述了丈夫当年曾对大太婆说的这段话。

竹姨方才还道——

「大太婆未过世前就说了,白凛嘴上说不信、不怕,其实仍在意,拿千年内丹护守还不够,更想领着你走上修炼之道,要你变强再变强,强到即便有巫族大咒的反喔,也丝毫#动不了你。」

原来,他已为她琢磨这么久。

莫怪这十多年来,他瞧她时的眼神偶尔会流泄出令她迷惑的抑郁。

当然是她与他的情长缘厚更胜一筹。必然如此。她会让它如此。

「嗯」白凛很轻很轻地应声,怕声音太重,心里滚烫的、害羞的东西会泄漏出来似。

他再次吻她的发。「在竹苑里,该说的都说了?」

「嗯。」她扬起脸蛋,终于松开手臂,稍退一小步。

「该哭的也都哭过了?」长指探去替她拭泪。

「唔嗯。」点点头,很是腼眺,望着他笑。

拭净她眼泪的那只手对她一伸,掌心向上,静静待之。

丈夫美颚微扬,俊唇淡勾,又是令她倾心倾意的睥睨姿态,俊到没边儿了。

她傻笑,把手交了上去,甫与他掌心相贴,五指已被亲密紧扣。

「你逃不掉了。」男人嘿嘿笑。

「不逃的。」摇头。

「即便哭也没用。」

「没要哭。」皱着巧鼻,眼里聚笑意。

「任你怎么求都行不通。」

「没求啊。」再用力摇头。

「就算以美色相诱强吻我,我也唔唔唔」真被使强吻住了。

天狐大人岂是「打骂不还手」的主儿?

他长身欺去,将妻子拥入怀中,纠缠得更深入。

一吻未尽,相拥相亲的两抹影儿,忽而在覆雪的杉林间虚空不见,仅余寒鸦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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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狐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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