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哪里俗气?女孩子就是要粉粉嫩嫩的才可爱,你不懂啦!」

「最好是。你这个坏后母,现在就在虐待继女,怕她比你漂亮。我可怜的娅姬,要变成白雪公主了。」

「你够了喔!白雪公主的命运之所以悲惨,是因为她有一个没路用又短命的国王老爸。」

「呃!我中枪了。」

她笑捶他一记,接抱过安睡的小娃娃。「去开车啦!」

「宝贝,爹地得暂时含泪跟你骨肉分离一下下。」低头依依难舍地亲亲蹭蹭,彷佛真被逼着拆散骨肉一样。

直到欢声笑语逐渐随着远去的车影消逝,杨仲齐倚在灯柱下,闭了闭眼。

那一幕,无疑就是一家和乐,任谁也不会怀疑,她现在过得有多幸福。

气质高雅只是给外界的形象兼保护色,在自家男人面前,她还是那个率真、忠於自我的龚悦容。

幸好,她的丈夫也不是软弱的乖乖牌,不讨家人欢心就自己搬出来住,她也不用拘束在那种处处被规范的家庭里受折腾。

这男人,懂最真实的她,小俩口拌拌嘴、打情骂俏,生活过得多自在。

虽然,男人过去的私生活没有那么检点,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就多了个女儿。不过那是过去的烂帐,跟她交往以后,他很安分,既然她不计较,也真心接纳了那孩子,便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孩子还小,在身边好好养着、真心疼着,将来跟自己生的也没分别,感情依然可以很亲厚。

这样,他还能再跟她说什么?

她的婚姻,美满到挑不出毛病,她在那个人身边,比跟着他得到更多的快乐,他这个失败至极的前夫,夫复何言?

当晚,他看着四年前两人一同签下的结婚证书,深夜独坐。

而后,在夜尽天明时,合上它,锁进抽屉最底层。

永不再开启。

【第11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太,很多时候,愈是不想见的人,愈是会碰上面。

杨仲齐始终知道那人在哪儿,谨慎避着,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因为他不知道,真碰上了,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又该对她说什么?

当作素不相识?还是用前夫的身分,大方祝福她?

无论哪一个,他都演不来。

只是,再怎么谨慎,还是在数月后,撞个正着。

名流圈,不就这么小一丁点?哪避得了一辈子?

这位商界大老,与爷爷素来有些交情,在爷爷刚过世那段时日,由一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子掌权,说实在话,外界并没有多看好,在一波波抛售股权、人心动荡的时期,这位大老动用大笔资金稳住股价,出面力挺。

他说:「我相信杨老的孙子,不担心这些钱成壁纸。」

人家八十大寿,若不亲自走这一趟,就太不上道了。

亲自送上贺礼,对方仍不忘搬出陈年老词。「真的不考虑我孙女?」

这话大概从他爷爷还在时就提到现在了,如此强力推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孙女是多滞销。

其实不是,只是太欣赏杨仲齐,极度想要这人当他的孙婿而已,就算被嫌厚脸皮,还是忍不住一提再提。

杨仲齐也知,一拒再拒,实在有损女方颜面。

傅小姐条件其实很好,有学历、有外貌、有才情,将家业打点得有声有色,严格来说,他们条件相当,门户匹配。

刚开始,他才二十岁,全心只想好好地帮爷爷,没什么心思在这上头,爷爷便说,小俩口还年轻,过两年再看看。

之后,他遇上了龚悦容,当然就更不可能了。

傅老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指间。「这阵子,似乎没再看你戴戒指?」之前,推说是已经有人了,虽是将信将疑,但无名指上始终戴着不知是订情戒还是什么的,总是无法让人推翻,他已与某个人定下名分的事实。

他下意识,抚了抚空旷的指间。戴了三年,上头原有一圈淡浅的戒痕,取下后不到两个礼拜,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爱情,不也是这么回事吗?无论嘴上说有多刻骨铭心:一旦分开了,不到一年,便抹得乾乾净净,连婚都结了。

他扯唇,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嘲弄爱情,有些悲凉地讽道:「暂时没心思想那些,一个人也挺好的。」

「所以,是真的没有了?」

「没有。也不想要。」

傅老点点头。「没有就好。」没有,他孙女就有努力的机会。

本想送个礼便要离去,无奈主人强力留客,他应邀与傅小姐开舞,撮合意味挺浓厚的。

傅小姐倒也落落大方,说:「我爷爷就是这样,想看我穿婚纱想疯了,你别介意。」

「不会。」他一笑带过。不过就是一支舞而已。

掌心贴扶住纤腰,随着音乐进退,他们的脚步与节奏配合得完美无缺,他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吧!只是……少了一点点的火花。

「为什么叹气?」她仰眸。

「有吗?」他有叹气?俯视那张妆容完美的丽颜,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你真的没有对象?」还是傅老唬他的?她条件明明不差。

她笑了笑。「难道你没有同样的困扰吗?家世太好,有时也会让人望之却步。」

他想起,某人曾说过,他像高价的奢侈品,不敢妄想拥有。

「人人看似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是这些选择背后,何尝不是被一堆条件局限住?条件不及我的男人,谁敢来追?谁不疑虑,娶了我像迎回一尊武则天,从此只能当个小男人?」而,条件足以驾驭她的,却是少之又少。

他低笑。「听起来很辛酸。」他们这些高价奢侈品的辛酸。谁又会知道,他们要的其实只是一分简单的温暖而已。

跳完一支舞,她忙着招呼宾客,他与几个工作上有往来的旧识,彼此应酬几句,过后便退到阳台外,图个清静。

他暗暗思量,约莫中场时,再向主人家告辞,如此也较不失礼。

而后,他看见了她——他的「前妻」。

她很活跃,游走在不同的对象间,游刃有余,而且很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虽然,这种应酬的手腕,在这样的场子是基本配备,但他还是觉得……

那不是她。

怎么样也不能习惯,眼前这个长袖善舞的社交女王。

在场的,大多小有地位,不会叫不出名字,而她眼色很尖,做人又圆滑,看了半晌,他便知道,这是在为她的丈夫做公关。

甚至,不着痕迹地替丈夫谈下一笔金额不小的订单。

而现在,她正与一名驻台的外商主管相谈甚欢,对方赞她:「你英文说得真好,有下过苦功?」

她笑了笑,回道:「我丈夫教的。他是个严师,在这方面完全不讲情分。」

「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严师什么的……」

「严师出高徒吗?高徒不敢当,但他真的是一个很棒、很优秀的男人,我一直都觉得,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是吗?能遇见那个人,是今生之幸?那遇到他这个「前夫」,或许就是她人生中的不幸吧!

一个……总是开空头支票,到头来,什么也没能为她做的骗子。

他自嘲地想,无声朝她走近。

龚悦容谈完,一转身,几乎撞上那近在咫尺的身形,她连忙往后退,优雅地一侧身,避开他的扶持。

「你贴那么近干么?」媚瞋他一眼。

那一点也不讶异的表情,显然早知他在这里,却一点也没有过来跟他说句话的意愿,完全当陌路人就是了?

好,她要演,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顺手捞来两杯香槟,一杯朝她递去,举杯敬邀,气度翩翩。

她倒也赏脸,接手,带笑轻啜了口。

「我们谈谈。」他率先往阳台的方向去。她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尾随。

定住脚步,他回身,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一年多来,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审视她,她变了很多,许多部分,都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直觉便脱口道:「你似乎……胖了点。」

好你个杨仲齐,一开口就挑衅。

她吸了吸气,堆起虚伪的甜笑。「喔,我丈夫喜欢丰腴一点的女孩子,抱起来比较舒服。」

「我不喜欢。」他本能道。

关我屁事。她在心底冷哼,脸上笑意却不曾稍减半分。「真遗憾。不过我好像也不需要迎合您的好恶。」

「不需要?」

「当然。」你是我的谁呀!

他定定望住她,看她虚假的笑容要挂到什么时候。

「杨先生,你要继续跟我大眼瞪小眼吗?如果没其他的事……」

答案出来了……那副虚伪的表情,是她的第二层皮,完全撕不下来。

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有你的,杨太太。」完全不需当事人同意,就直接由她的先生,变成杨先生,算她行!

「你记错了。我先生姓顾,你可以喊我顾太太。」很有礼地递上名片,请多指教。

他低头看了一眼。

龚云颦。

一如印在那张喜帖上的名字。

没事改个笔划多得要死的名字,写完旁人都打瞌睡了,有什么好?

对她一心想摆脱过去,连名字都能舍弃不要的行止,莫名惹怒了他。

「是吗?」他勾唇,笑得比她更虚伪。「要不要赌赌看,你究竟是杨太太,还是顾太太?」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恐怕还搞不清楚状况。」他倾前,一字字格外清楚地在她耳畔柔缓低语:

「我们的婚姻关系,一、直、存、续、着。」

她挑眉。「你在说笑吧,我们大概只比陌生人强些而已。」有哪个丈夫,会当到像他这样,连一年见几次面都数得出来,别笑死人了!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在说笑。」他敛容,续道:「你从来都没弄清楚过,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说娶你,就真的是娶了你,我们的夫妻关系,是铁铮铮的事实,不容否认。你以为我会胡乱喊谁『老婆』?」

她微怔,唇畔笑意略失。

怎么?现在觉得晴天霹雳了?

他冷笑。「我倒想看看,杨太太,你这糊里糊涂犯下的重婚罪,该怎么收场?」

然而,错愕也只是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漾开一抹更甜、更腻人的微笑。「是吗?好吧,那就只能遗憾法院见了。不过就是重婚罪,法官怎么判,无所谓,了不起我就主张『两人已不堪维系婚姻关系』,你觉得,我能举证出多少例子来证明这点?证明你是一个多失败的丈夫?」

即便它是一段有效婚姻,又如何?马儿不吃草,还能强押牠头点地吗?

顿了顿,她再补上几句。「不过我想,我现任丈夫应该不介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

婚姻关系是否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只剩赡养费可谈了。

杨仲齐退开一步,目光沈沈地望住她。

「你究竟有多恨我?」连赡养费这样的暗示,都能拿来羞辱他,以前的她,断然不会这样对待他。

她甜笑,回他:「你说呢?」

他点头。「好,我懂了。」还真是相见争如不见,昔日耳鬓厮磨,今日成了言语厮杀,字字砍骨削肉,未免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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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独角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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