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可是——我这笨蛋,怎会没想到呢?他这般体贴入微,如果不是有那心思,谁有闲工夫又是喝酒又是听人说心事、关怀备至到这般地步?

「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好,别像个孩子耍任性。」

爹严厉的教训一起,我只能心虚地默默听训。

确实是我任性了,放着一间铺子不管,还让萧眠得亲自将账本送来,失责到无话可说。

斥责了两句,大概是看我自知反省,也就没再说下去,改口问:「你跟萧眠怎么了?」

「没、没啊!」有这么明显吗?

「萧眠刚刚问我你近来是不是很忙,如果我没听错,他似乎有在暗示我给你太大的压力。」

「呃……」一颗冷汗暗暗滑落额际。这萧眠想死啊!要真惹恼了爹,连我都保不了他。

「有什么误会,好好把话说开,这个人是可以交的朋友。」

「……没有。」真的没误会,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克服心理障碍。

抱着账本默默垂首,转身欲走前,突然想到什么,又绕回来。

「还有事?」

有。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挣扎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问出口。「爹,你和父亲——是怎么决定压人与被压的问题?」

书房瞬间陷入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的死寂。

砰!一迭账本砸上我后脑勺。「压力?!我看你是太闲了,再追加这几间铺子!」

「……」就知道这会惹毛爹。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嘛,才会想说,求助一下过来人……

萧眠的话,让我困扰归困扰,心里倒也很清楚,这个人对我极重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走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初爹义无反顾,非要父亲不可,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伤风败俗也不为所动,那种非与对方相守一辈子的勇气与决心,到底是哪来的?

我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这件事,又让我困扰了数天,但我不敢再去问爹,怕又捧数间铺子回来,我桌上的账本都快堆不下了……

然后就在这天,我去父亲房里请安时,应父亲之邀陪他下了盘棋。

「听你爹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也没有不好……」我斟酌了一下。「应该说,有点小小的困扰。」

父亲挪了「车」,含笑问:「什么困扰?要不要说来听听?」

「呃……」那种压来压去的问题,总觉得在天人一般清华高雅的父亲面前提,是一种天大的亵渎,于是我又思索了一下,用比较婉转的方式问:「您当初——是怎么决定,就是爹了,未来绝不会后悔?」

「果然是感情事啊……我们家意同长大了。」

早就长大了好吗?十八岁那年,爹就把我丢进娼馆,见识男女之间那回事,自己在外面喝茶看风景,你都不知道!

我本以为,身为爹的儿子,或许我也一样是爱男人的,才会对萧眠产生迷乱情思,可是——那回后我知道,我对女人柔软的身子是喜爱的。

这让我迷惘困惑极了,到底我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将军。」一个不留神,输了一局。

重新摆好棋盘,父亲又道:「感情这种事,问人是不准的,你得问问自己的心。别受外在所迷惑,遇上那个人时,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心会为他悸动、难受、疼惜——种种对别人没有的感情,是不是只有他能独占?」

「好像……有。」

「那就是了。你只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从心而欲,就不会后悔。」

就……这么简单?

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当然,附带连输三盘棋。心知自己不是父亲的对手,他下起来根本一点挑战也无,真正能让他棋逢敌手、淋漓畅快的,就只有爹。

我识相地起身离开,将那个位置还给爹。

从心而欲吗……

听起来不难,我知道自己的心在说什么——这一刻,我就有很想拥抱某人的冲动。

在这之前,我先去了一趟萧家。

自从萧大掌柜去世后,萧家就由年方十二的萧眠一力撑起,那坚强又固执的小家伙,想来就让人心疼……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萧眠是萧家唯一的支柱与希望,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寡母,是众所皆知的孝顺贴心,所以我一定得先求得尊长的认同,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担当。

当然啦,我知道这种事一时间很难让人接受,所以也不怪萧大娘张大嘴巴吓傻了的反应,她没拿扫帚轰我出来我就很感激了。

无妨,来日方长,我是很有决心的。

很慎重地鞠了个躬,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善待萧眠,永远不会抛弃他、让他伤心,请她安心将萧眠交给我后,我才离开萧家去找萧眠。

「跟我来。」一进到铺子里,萧眠正在对客人解说布疋的特色,被我没来由地拉往内堂,急忙扬声交代了伙计几句。

「你搞什么鬼?我在招呼客——」

一站定,我张手便将他牢牢抱住。「我也喜欢你。」

「……也?」

「是你先说的,别耍赖。」把我情绪搞得乱七八糟后就想不认账吗?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突然脸红了,结巴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你是同意了?」既然如此,先来试试手感好了。

贴在后背的掌心顺势滑至腰臀,以前看着他纤细的腰身、俏挺的臀部曲线,常常会走神,然后拼命骂自己禽兽,这下顺理成章了,怎么能不快快一圆夙愿、满足想象——

唔!好疼!萧眠一拐子顶上来,顶得我胸口痛死了,没防到会被暗算,整个人往后跌。

他伸手要拉我,反撞进我的臂膀间,让我抱了个满怀,跌成一团后,才意识到现在的姿势——

完了,居然是我被压。

而我竟然还觉得,被他压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接受,至少抱起来……挺舒服的。

「混账!谁准你手脚不规矩?」他低啐。

「你都可以随随便便要亲就亲,我摸两下就要被揍?!」不公平!这是谁订的规矩?

我突然想到……萧眠是自小习武的,有时店里遇到麻烦,也得会些拳脚功夫,真要动起手来,我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哪是他的对手。

完了,往后我大概要被压到地老天荒,永无翻身之日了……

他无言地默默注视我半晌,忽而笑出声来。「笨蛋少爷。」

喂喂喂,说话凭良心!我哪儿笨了?虽然玩垮过几家店铺子,可那是我十岁以前的耻辱了,十二岁就掌理家业且有盈余,那叫神童好不好!

我张口想抗议,他却突然低下头,堵住我的嘴。

「唔……」其实,他嘴还满软的,亲起来的感觉……很不错。

只可惜往后要放弃喜爱的软玉温香了,女人的身子多销魂啊,唉……

不过也无妨啦,我会努力调适,并且开发不同乐趣的。

我似乎有一点点懂得,父亲说「从心所欲」的意思了。我的心选择了他,虽然很难想象自己爱男人的样子,可是他亲我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反感、排斥,只是满脑子担心不想被压的问题。

不过现在觉得……罢了,被压就被压吧。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那都不是萧眠,非关男女,就只是他而已。

只要是他,就够了……

其实……还是不太够啦。

我承认我话说得太满了。

大半年来,就只是牵牵手,过分一点再抱一抱,顺便摸两下,真的真的很不够啊……

我是不知道萧眠怎么想的,大概我比较肉欲吧!喜欢一个人,会想要亲密、再更亲密,感受对方的一切。

以往没接触过,实在不晓得男人与男人之间……「那回事」该如何开始,又该怎么做?为此,我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坊间的男风书籍,结果,只看到一片肉欲横流,我要敢那么对他,萧眠会一掌打死我吧?

像手中这本,我完全无法想象,在做那回事时喊「好哥哥」、「亲哥哥」,或逼着对方喊,这到底是有什么情趣,光想就一阵恶寒。

就在某天,我清晨上品竹轩请安。以往这时早已端坐外室的父亲,今儿个晏起了,我正担心他是否又身子不适,尚未踏进内室,便听闻异样声响——

「别闹,让我起来。」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是爹倦懒的声嗓。

「那你睡……别手来脚来……唔……」

我慢了好几步,才领悟里头是在进行什么好事。

相隔于内外室的布幔半掩,隐约只见纱帐内,一双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小恩,别压着我……」

「又不是没压过。」然后是暧昧的啾啾声。

果然!我其实有偷偷猜想过,父亲看起来文弱秀气,八成被强势又霸气的爹压得死死的,比较适合「坐享其成」的那种吧……

「严知恩!」父亲似是怒了,一个翻身,反压住对方。

不、不会吧?!

事情其实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吗?

「叫你别乱来,听不懂吗?」

「……」

爹也不晓得咕哝了什么,便听父亲半是无奈地叹息,低头安抚地吻了吻。「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担心你。更早那几年,你酒色财气哪样少沾了?别以为你真能活得比我久。淡情少欲,多陪我几年,不好吗?」

「别担心,我会比你多活几天……」

「你最好说到做到。」

然后又是一阵体息交缠、以及似有若无的喘息声……

再偷窥下去就不道德了。我赶紧往门外退,掩妥房门前,一声似有若无的呢喃声飘来。

「哥……」

我脑海麻了一下。

这就是那本书册里形容的……我所无法想象的那种情韵吗?

轻轻的、很缠绵,带着柔软地、化不开的浓浓情感,丝丝缕缕,黏腻催情得教人耳根都红了,不难想象,父亲一定更招架不住。

我想,我还是晚点再来请安好了。

那一年,是我人生最圆满、也最安逸的一年,有爹、有父亲、还有我心爱的萧眠,都陪在我身边,往后,就算再如何幸福,总觉得还是缺了那么一小角,无法圆满,偶然想起,仍会涌现淡淡的悲伤。

我和萧眠依然停在牵牵手、亲亲抱抱的纯情阶段,没有再进一步,不过单是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日,我记得是中秋佳节,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父亲取出两坛酒,爹当时颇惊喜。

「你还留着?」

「嗯。」父亲向我解释,这是许多年前他与爹一同酿制的。「你曾说,这酒得留待人生至悲或至喜时才开封。我成亲那日,见你一人在月下怆然独饮,我心里……很是难受。」

爹挪挪椅,靠坐过去,在父亲耳畔笑谑。「就是存心要你心疼。」

父亲横他一眼。「我现在想拿出来,与最亲爱的人共饮。」

「你的意思是,你很快乐?」

「嗯。对我而言,人生至乐,莫过于此,我很满足,也很快活。」

爹似乎对这答案挺满意,干脆地开了坛口,为我们三人斟上满满一大杯。

酒过三巡后,我们都有些许薄醉,爹闹开来了,借由几分醉意缠着要喂父亲酒,而且是那种很情色的喂法。

「别闹,意同在这儿。」

「他不是孩子了,说不定他与萧眠玩得比我还疯。」

我立刻识相地接口。「请随意,不必理会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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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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