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洪水围困
时间回到九八年。
那一年，连续的几场暴雨过后，嫩江水位暴涨，终于引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虽然提前已经有了预警，但因为我们村地处偏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转移，洪水汹涌而至时，村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全都被困在了村里。
我们村地势较高，建在一处山坡上，全村上下一百多口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可村子已经被洪水围困，形成了一座孤岛，电话线被冲断后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农村人家里都有仓房，储备的粮食坚持个把月不成问题。再不济也就是宰杀些牲畜，总也不至于饿死。
但一个难题却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一场洪水到底会持续多久，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赶来救援，这都是问题。
紧张的气氛迅速在村子内蔓延，没人知道是不是下一场洪峰过后村子还会存在。
不用村长动员，村民们便自发拆了门板与仓房，造起了一条条简易的小船。虽然做工简陋，有的甚至和船这个字完全不搭边，但洪峰真正到来的时候也多少能派上用场。
就在这一天，村长叫来了几个会水的村民，脸色凝重的拜托了他们一件事。
去找救援！
村子建了几十年，村里的老人加上孩子占了村子人口的一半。现在等不到救援，而且看着洪水水势越来越急，已经到了不能再等的时候，但如果贸然自救的话势必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谁家都有老小，失去任何一个都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
几人面色沉重，也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挑选了村里两条相对来说还可以的小船，在全村人的注目下，来到了村口。
这几名会水的人当中，就有我的父亲。
这一去不知道能否再回来，临别时所有人都带着伤感。
母亲嘱咐父亲要小心，父亲安慰着说没事，两人拥抱了一下后父亲怜爱的摸了摸我的脸，毅然转身。
而就在这时，身旁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发出惊呼的是老刘家的二婶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惊讶的指着西北方向的洪水。
村里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看向了她手指的方向。
虽然当时我年纪还小，只有八岁，但过了十几年后，直到现在我依然对看到的那一幕记忆犹新。
只见西北浑浊的洪水当中，在冲塌的房屋碎片，还有折断的木头围绕下，出现了一个很小的黑点。
因为距离遥远，众人也没看清是什么，但随着第一个黑点出现后，它的背后却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洪水的流速很快，不多时那一片黑点也已经来到村庄下，众人看的真切，那竟是一口口黑色的棺材！
那棺材数量实在是太多，怕不下有几百口，密密麻麻的挤在了一下，随着洪流向下游飘去，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当中。
村民们都傻眼了，践行前看到了这么多口棺材，可不是个好兆头。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除了父亲外其余的几名准备出去寻找救援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要不，明天再去吧？”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不行，洪水越来越大，要不了多久村子就会被冲垮，宜早不宜迟，准备出发。”村长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
看到了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棺材，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与两百多口人的性命相比，这也不算什么。
当下，父亲和一名村民便将一条小船推到了水里，拿着自制的船桨爬进了船中。
其他几名村民见状，硬着头皮将余下的另一条小船也推到了水里，四肢并用的爬了进去。
“你们这次去，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们也会活着。如果死在了外面，也许我们也会死。不过你们放心，假如有幸我们活下来，你们留下的孩子老人就由村里人照顾，也算对你们在天之灵的慰藉。”村长说道。
不得不说，他的话很丧气，而且搁在平日让人去养别人的孩子，一定会招来反驳，但这次没有。村民们只是担忧的看着几人，谁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几人点点头，也是相对无言，气氛说不出来的压抑。
那几名村民的家人不断喊着让他们一定回来，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父亲。
“好了，出发！”村长将一大碗白酒洒在了洪水当中，岸上的两名村民立刻松开了牢牢捆住的绳子，那两条小船在汹涌的洪水中就像是两片叶子一样瞬间飘出去好远。
“一定要活着回来！”岸上的众人大声喊道。
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站在母亲旁边看着她偷偷的抹着眼泪，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两条小船顺着洪水一路南下，不多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而直到周围的村民陆续散去，母亲却依旧注视着南方。
我不懂事，吵着要回家，母亲也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我。可当我看到她的目光时，我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母亲的目光当中没有任何色彩，目光空洞。她就那么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感觉她对我充满了敌意，害怕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跪下！”母亲忽然严厉的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她如此不开心，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却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我叫你跪下！”她瞪着我，再次说道。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慌之下立刻跪在了地上。
母亲脸上带着一丝寒霜，手指着父亲离开的方向：“不要跪我，跪你父亲！”
我赶紧转过身，看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洪水。
“给你父亲磕头。你记住，他今天是为了救你才会死在洪水里。如果你以后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母亲说道。
我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对我宠惯了的母亲怎么就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在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她又看了父亲离开的方向一眼，忽然转过身向我家的方向走去。
我一个人不敢待在岸边，哭喊着爬起身追在了她的身后。
这天，并没有下雨，天空却依旧阴沉。
而母亲回家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任凭我在屋外如何哭喊也根本没有给我开门的意思。
最后还是邻居听到哭喊声后，以为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在门口见到我之后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叫开了房门。
在开门的一瞬间，我便想要扑进母亲的怀里，却被她厌恶的将我一把推开。
“陈家媳妇……”隔壁婶子似乎是想劝劝母亲不要那么对我，可当看到母亲手中的活计时却也愣住了。
只见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陈家媳妇，你剪纸钱做什么？”
母亲没有说话，而她的面前却已经摆了一小堆剪好的纸钱。
刘家二婶赶紧凑了过去，担忧的望着她：“陈家媳妇，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剪纸钱做什么？景山是出去找救援了，可不能做这个，太晦气。”
母亲似乎是听不到她的话一样，还在剪着纸钱。
忽然，一滴眼泪掉落在纸钱上，她终于控制不住扔掉了手中剪刀，趴在炕上痛哭起来。
“二嫂，景山回不来了，景山会死啊！”母亲伤心欲绝的说道。
刘家二婶惊讶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当母亲是对父亲担忧过度，一时间情绪失控。正想要安慰，窗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快点，朱老三在村西发现了一口棺材，是被洪水冲上来的，赶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