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夺经之战(三)

第三十八章:夺经之战(三)

却说张召重、白振与天山双鹰一番剧战,心有余悸,一路提心吊胆,这日大队人马好不容易来到肃州,这才定下心来。镇远镖局总镖头、“威震河朔”王维扬率领手下两名干将焦文期、韩文冲前来迎接,不久瑞大林等六名大内侍卫也到肃州会合,张召重这边一下增添了九名高手,士气大振,不过听到韩文冲的白马被盗,张召重又是暗暗叫苦,如此自己“千里走单骑”的计谋就此落空,敌人如此厉害,那是绝对不能落单冒险的。张召重又去见肃州总兵,要了四百兵马,如此一行又达到五百余人,浩浩荡荡,这日到了双井,兵丁在外围扎营,大内侍卫与镇远镖局的镖师则在镇内最大的“平安客栈”住下。

张召重等人老于江湖,人未进店,已把店中前后左右的情势打量得一清二楚,人未入房,全店自掌柜到伙计俱控制起来,房客全部赶走,行李尚未放好,各方的防卫布置已安排妥当;不管是饮食起居,都由镖局的人亲自监督。

这都只为了确定了一件事,就算有人想在酒菜里下毒,也要他立时血溅五步。

入夜,静无声,双井镇的人都习惯早眠。

这“平安客栈”里却灯火通明。张召重、白振、王维扬三人同一桌上,桌上有酒有菜,但却吃的很少,正在纵论江湖和官场的沧桑史。

外面天色阴暗,风雨欲来。

王维扬打开窗子,只觉风寒且陟,酒意为之一醒,招一招手,屋脊上立时冒出一人,腰插长刀,正是镖师钱正伦。

王维扬道:“风声?”

钱正伦道:“全无。”

王维扬点了点头,钱正伦又隐没入黑暗中。

王维扬回过身来,关上了窗,只觉外头风更急了。

王维扬听张召重说起天山双鹰和一蒙面少年如此厉害,也感心惊,当即道:“这双井已是前往兰州过黄河前的最后一个大镇,前面也只有七道沟一处险要,敌人要动手,也就是这两处了。与其提心吊胆,不如以逸待劳,结网捕鱼,反正迟早都有一战,不如先在此逐个击破!”

白振道:“只怕敌人不肯来此。”

张召重肯定而缓缓地摇首道:“不可能。天山双鹰胆大包天,虽对我们有三分忌讳,却还不见得会怕了我们。”

外面“轰隆”一声,有雷闪过,灰暗的天光一闪而没,室内烛光急摇。

王维扬忙用宽厚的手掌遮着烛光,白振亦觉心头沉重,勉强笑道:“行雷闪电,正是个绝妙的杀人夜!”

张召重没有笑,却沉重地道:“王老爷子,你再到外头看看,刚才那阵雷,我感觉到还有什么似的!”

王维扬应了一声,又打开窗,招了招手。

窗外漫空雨丝,暴雨临前,漆黑的屋脊上,什么动静也没有。

王维扬脸色一变,急声叫道:“钱镖师!”

没有半声回应。王维扬立时窜了出去,也几乎立时看到,屋脊上有一具尸首,手上长刀已拔出,但胸前背后,身左身右,俱有一道大裂口,似在同时间受到四面雷殛,正是钱正伦。

张召重、白振也立时到了屋脊上。

风急雨急,漫空都是风雨声疾。

王维扬扬声道:“有敌来犯,大家集合!”

声音滚滚地压过了风雨之声,传了开去。

而在同时,两件事几乎一齐发生。

“蓬”地一声,房里忽然火焰冒升,火光又青又蓝,冲天而起。

店内院子响起一阵乓乒乒乓的兵器碰击之声,似有极尖细的兵器与极沉重的武器在交上了手。

屋沿四面接着出现十七、八个人,手持兵器,正是阎氏兄弟、焦文期、韩文冲等镖师,以及几名大内侍卫。

随着房中火焰高涨,五人在烈焰中若稳若现的步出,领头一人身高八尺,是名魁梧的红面老者,手持长矛,一目都是邪杀之气,桀桀狂笑,站在屋檐上,得意至极。

王维扬等人立于屋顶上,须发翻飞,瞳孔收缩,道:“你是谁?”

那老人桀桀笑道:“我是谁你们不必知道,我既已现身,就是要与你们较量一下。江湖传言:‘宁遇阎王,莫与老王;宁挨一枪,莫与一张’。我今日就是来会会‘威震河朔’与‘火手判官’,看你们到底有几多斤两。”

他旁边一白衣中年人道:“爽快交出经书,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王维扬叱道:“我们在此,就是准备好取你们的狗命,看到底谁见阎王!”

关东五魔阎世魁大喝道:“还我钱兄弟命来!”人随声上,劈空双轮击出,轮声居然盖过风声,直压红面老者!

可是谁也压不倒红面老者!

红面老者长身而起,宛若一头怪鸟,手中多了一柄漆黑的丈八长矛,已迎上五行轮!

“砰!”地一声,五行轮与钢矛碰击,星花四溅,五行轮上已多了一道缺口,长矛乘机直戟阎世魁的心口!

阎世魁之前与霍青桐拼过几招,未落下风,哪知对上这名老者却一招遇险。眼见长矛来势又快又猛,阎世魁无从招架,又退避不及,眼看就要丧命。

忽然有人用兵器扣住了长矛,正是阎世章。五行轮善于锁拿兵器,正是刀枪剑一类兵器的克星。哪知红面老者冷笑,把长矛一抡,足足抡起丈八高!

阎世章虽然又滑又精,却是受不住这一抡,立时被抡了出去。老者大鹏展翅,长矛半空插戳阎世章。阎世章人在半空,无从着力,眼看就要不幸,突然一人扑空而来,兵器挡开了钢矛的准头,正是阎世魁。

红面老者的左手立时伸了出去。这一伸手,竟比闪电还快,已扣住了阎世魁的咽喉。

老者马上要发力,但他的手却给一人反搭扣住,这人力量奇巨,竟制住了他的运力,正是铁琵琶手韩文冲!

老者顿也不顿,连环脚扫出,韩文冲正全力抵挡老者的左手奇劲,不料一足扫来,立时摔倒!

老者的左手随势压下,眼看就要击碎阎世魁的天灵盖,忽然暗器四射,五枚飞镖直向他的五大要穴飞了过来,正是王维扬发出的八卦镖。

老者只得易掌反拍,五枚飞镖俱被击落!

老者右手丈八长矛往下一扎!哪知中途有人铁牌一格,暗夜中星花四溅,老者只觉手中一震,长矛竟被格回。他自恃神力无敌,不料竟有人可以格住他的长矛,大喝一声,又一矛戳出!

对方也毫不示弱,一牌攻来,两人一矛一牌,硬接三招,碰击之声大作,二人寸步未退,而足下屋瓦,已抵受不住,“轰隆”一声,翻坍下去。

红面老者目下面对的敌手正是镇远镖局中仅次于王维扬的焦文期!

老者与焦文期身子一沉落下屋去,阎氏兄弟、韩文冲等也跃了下去。他们在江湖上也非无名之辈,但几人合击这红面老者,却几乎一招送命,不由得不心惊。

老者与焦文期交手十一招,砂尘滚滚,风雨侵入,两人皆愈战愈勇,但焦文期的虎口已然震裂。

只要再打下去十一招,焦文期就要败了。

王维扬兀然站立于尘沙之中,沉声道:“刀来,让我一会这老头!”

手下送刀前来,王维扬拔刀而出,金光四射,耀芒刺目,吟啸道:“吃我一刀!”

红面老者也为其声势所震,回身以长矛一架,“砰”地一声,星光再溅,王维扬震出一步,沉马稳身,渊停岳峙;红面老者半步未退,但长矛上已有了一道缺口,两人脸色俱为之一变。

红面老者自恃功力精深,一上来以为可以以一敌众,不费吹灰之力而把诸人搏杀,不料竟杀不了那几名镖师,却遇上焦文期斗了一阵,而今与王维扬拼这一招,便知对方确是高手,胜之十分不易。

可是红面老者纵横江湖,没有什么人他会看在眼内,于是他长矛一拖,横扫王维扬!

王维扬刀光一展,反扑了过去。

白振在一旁向阎氏兄弟等几名镖师道:“我们要遇的敌手还多,不宜耗损人力,而且对付这种狂魔,不必顾到什么江湖道义,待会儿咱们一道上去,毙了对方!”

阎氏兄弟等吃过大亏,忙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这边张召重当先冲出,与那白衣中年人斗在一起。对方双手使剑,分别使出“雪拥蓝桥”和“木叶萧萧”。张召重识得这两招都是昆仑派剑法中的精奥,看来轻描淡写,随随便便,但其中均伏下七八招凌厉之极的后着。当下一怔:“难道是昆仑派的?但昆仑派除掌门人何太冲外,再无其他人有如此功力,此人又是谁?”不及细想,一剑挡开。对手阳剑指天,阴剑向地,使的是昆仑派“两仪剑法”,气定神闲,端凝若山。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是天下有名的剑法之一,张召重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虽然不惧,但知要击败此人,非在数百招之后不可。

瑞大林等几名大内侍卫亮出兵刃,与对方剩下的三人混战。对方三人道士打扮,均持长剑,当先一人长剑一振,肃然吟道:“三才剑阵天地人。”另一人接口道:“电逐星驰出玉真。”三名道士脚步错开,登时将几名大内侍卫围在核心。

瑞大林等人见三名道士忽左忽右,穿来插去,似三才而非三才,三柄长剑织成一道光网。大内侍卫马敬侠对三才剑阵颇有心得,贪功急进,哪知对方剑势一变,马敬侠“啊”的一声惨呼,被刺毙命。

白振久经沙场,虽然碍于保护经书的重任不便出手以应付万一,但一看对方阵势,已瞧出其中之理,寻思:“这三名道人好生狡猾,口中明明这是三才剑阵,其实暗藏正反五行。倘若敌人信以为真,按天地人三才方位去破解,立时陷身五行,难逃杀伤。他三个人而排五行剑阵,每个人要管到一个以上的生克变化,这轻功和剑法上的造诣,可也相当不凡了。”当下急道:“小心!敌人表面上是三才剑阵,其实暗藏正反五行!”

瑞大林等也是高手,当下醒悟。郑亲王府武术总教头万庆澜手持一支镔铁点钢穿,急刺一名道士。那道士随手挥剑隔开。哪知万庆澜的镔铁点钢穿看似一支,实乃一对,平时合在一起,用时再突然分使。万庆澜在这对镔铁穿上下过二十年苦功,凭手中真实功夫,在北京连败十多名武术好手,才做到郑王府的总教头。郑亲王为了提拔他,让他跟张召重出来立一点功,就可保举他作官。就在对方这一架的同时,万庆澜手中的一支镔铁点钢穿忽然变成了两支,分别刺下,宛若燕尾。这名道士大惊,但已闪避不及,尖刺人腹。

道士倒下一人,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阵”立即被破。瑞大林等大内高手各使兵器,破阵直进。拆了二三十招,噗的一声响,瑞大林的锯齿刀又砍翻一名道士。余下一人右臂带伤,兀自死战。白振低声喝道:“且住!”众侍卫将他团团围住,却不再攻。白振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那人惨然道:“我师兄弟三人既然败阵,只怨自己学艺不精,更有什么好问?”白振冷笑道:“你们是为经书而来,嘿嘿,只凭这么点儿玩艺,就想与大内侍卫过招么?”那道士也不出声,突然刷的一剑,中锋直进,企图突围。九门提督府记名总兵成璜挥出镔铁齐眉棍,湖南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言伯乾使出双铁环,双双砸下,那最后一名道士惨叫一声,登时变成肉饼。

那边红面老者与王维扬已打到三四十回合,两人愈战愈酣,王维扬八卦紫金刀纵横,旋刀飞砍,势不可当,当真犹如龙游于天;可是对手宛若神魔,狂飚迭起,力大无穷,王维扬也战之不下。

红面老者没料到“威震河朔”武功竟如此之高,他久战不下,见“三才剑阵”又声息全无,心中不免浮躁,大喝一声,只见长矛一荡接一荡,如巨大的漩涡,四面八方地把王维扬包围!

王维扬犹如猛龙出洞,不顾一切,持刀往漩涡中心猛劈,全力砍刺。

“砰!”两件重兵器又撞在一起,两条人影陡分,各退三步,身子摇晃不已。

就在此同时,焦文期大呼一声,道:“上!”

阎氏兄弟的飞锥、焦文期与韩文冲的琵琶钉,七八件暗器,同时打向老者。老者一声暴喝,长矛一荡,暗器皆反弹了回去。可是在这刹那间,阎氏兄弟的两对五行轮,已锁住对方的长矛。焦文期与韩文冲的铁牌和铁琵琶,已封住老者的双手和双脚。

那专拣便宜的镖师童兆和见有机可乘,一刀砍了下来。老者大怒,却躲避不开,童兆和的单刀正砍在老者的额上。那老者硬气功极为厉害,童兆和武功低微,“啊哟”一声,单刀被震飞,那老者也头破血流,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

这一声大吼,远甚于巨雷之鸣,众人被震得金星乱冒。

老者奋起神威,长矛一抡一转,把阎氏兄弟都摔了出去,左手一拳打出,击碎了童兆和的头颅!

可是在这一瞬间,王维扬已冲入,八卦紫金刀全刺入老者腹中,自腰脊穿了出去。

老者惨吼。这时天上一个雷电,映照着满身浴血的老者,目眦尽裂,嘶声叫道:“威震河朔!——”

这时焦文期与韩文冲已扑上,铁牌和铁琵琶皆打入老者背上,老者摇晃了一阵,终于倒在泥尘中。

天空又一阵行雷闪电,王维扬呼息急促,看清老者已死,叹道:“这人果然厉害——!”

那边昆仑派的白衣高手听得老者的惨叫,不禁变色:“赵老爵爷!”双剑连续几记狠招逼退张召重,跟着一掠而上屋顶,在雷鸣闪电中消失无踪。

大雨倾盆而下。院中摆着七具尸首,血水被冲流成殷红一片。

王维扬看看尸首,沉声道:“这一役我们牺牲了马侍卫和钱镖师、童镖师,杀了对方四人,我们这一场恶战算是惨胜了!”

白振沉重地道:“他们与天山双鹰似乎不是一路,若他们一齐来犯,我们就算是再多三倍的人,也未必抵挡得住。”

王维扬冷冷地道:“他们决不是一路,企图在最后拣便宜,哪知却落了单,给我们放倒了。看来敌人可能有多批,只要他们不是一路,我们就能逐个击破!”

白振道:“只是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张召重道:“与我对阵的白衣人绝对是昆仑派的高手,但绝不是掌门人何太冲那一路,也许是昆仑派隐藏的高手。对方武功最高的红面老者被喊作赵老爵爷,似乎武林中没有这一号高手?偏生又如此厉害。那三名道士布开正反五行的假三才阵,颇为精妙,却也不知路数。只是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敌人到底有多少批,武功如何,我们一概不知,而我们的实力已经完全暴露,情势很不利呀!”

雨水连绵,但仍冲不去各人心头上的隐忧。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金庸江湖录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金庸江湖录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八章:夺经之战(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