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幽梦（二）
文字原来也能成为一种震撼。
这数百来个的小篆分明仅仅是由一根树枝在泥地之上勾勒挥画而成，可此刻在她的眼帘之中，却仿佛化成了那天穹之上的漫天繁星，缠绕盘旋着无数道银白雪亮的华光流彩，电闪灼灼，在她的眼帘之中烙下了一个个深入灵魂的印记。
一阵阵铺天盖地的恐惧自她的心底伸起，她想喊想逃，可身体却不能动弹分毫，就连她的眼神也似乎被那地上的字句死死攥住，再也无法移开。
他写的这些如同鬼画符似的字应是他发痴症之时胡乱涂写的，故而这世上也应是无人识得的，黄府上下皆对此心知肚明，可久久无法自控的注目其上之后，她却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
这一篇奇怪的文字虽字数不过数百，但每一个字皆让她觉着便若汪洋大海般，微言大义，晦涩隐讳，只怕就算她用上百年时光细细品味，也难以揣度其中一二深意。可是，便只是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些许皮毛，也足以使她不经意的体悟中悚然窒息。
她终于恍觉为何自己会如此恐惧。
不是因为他，也不仅仅是因为地上的这些奇形怪状的文字，而是这些文字中所隐隐记载的东西。她虽并不识字，可她此刻却分明知道了，他在地上用树枝划出的这一篇文，记载的非是那奇闻轶事，经传理法，正史野说，甚至非是这凡尘俗世的任何人事道理！
而是因果轮回。
“汝能看懂？”
而便在她身心皆栗之时，骤然，一个略带诧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霎时间，便将她从那种奇妙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出来。而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也蹲在了地上，便如身边那人一般，正自痴痴的看着那些文字不放。
她骇了一跳，立刻强自将自己的脖子扭开，脸儿偏到一旁，可这一偏，便是一张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的脸庞映入她的双眸之中，只见其脸上神色固然仍有三分痴意，可眼中神光却不若以往那般懵懂茫然，而是仿佛大彻大悟之后那般的清澈如水。
“你……你……你怎么了？”她瞪圆了眼睛，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还是他么？他又怎会露出这般表情了？
只见他此刻真个儿仿若痴病已愈一般，听了她的话儿，眉角一挑，顿时连那三分呆意也收敛无踪，清逸的脸上再也不见半点儿傻相，一个略有几分怅然的笑容自嘴角泛起，似乎也是自觉感慨万千，“吾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不错。”他微微一笑，“前世今生的道缘，今日终于续上了。”
她听得懵懵懂懂，可心中却也有了些许明悟。而后又听得他续道：“这云笈汝能看懂？”
她怔了一怔，心中念头急转，旋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看不懂。”
他剑眉一挑，“哦？”旋即又自一笑，眸中神光闪烁不定，“无论汝看懂与否，吾皆是要带汝离去。虽说吾此刻已非往昔，可既然汝能与吾于这俗世之中结了姻缘，汝也定有前世种下的道根慧骨，方能求得此等大福缘。故而，待吾领汝入道之后，再与吾由凡眷而成道侣，合籍双修，必是后惠无穷。”
“入道？入什么道？”她茫然而问。
他微微一笑，“修仙之道。”
她已记不清今儿个这是第几次被他骇了一跳了，“修仙之道？你是说当神仙么？”
“不错。”
她蓦地睁大了眸中，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之色，“这世上真有神仙？”
他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微微一招，地上的一株在昨夜狂风暴雨之中被吹打而落的蔷薇便冉冉飞入他的手中，而后，便在那花茎堪堪挨着他手指的一刹那，原本枯萎凋残的花瓣叶片顿时开始徐徐生长。霎时之后，便又是一番绿肥红瘦，勃勃生机。
这一株衰败的花儿竟然就如此在他的指间再度逢春，傲然绽放！
一丝潮湿的清风拂过，将那朵蔷薇花的一缕芳香送入她的鼻翼之中，沁人心脾。真的，这竟是真的。她掩口失色，俏脸一片煞白，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这究竟是什么？
“这便是道法。”似乎是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枯木逢春之术只不过乃是吾青云门中最最粗浅的秘法，如何？你可愿随我去修得这神通，求得那长生？”
她双眸怔怔的看着他手中的那株蔷薇，澄清的眸光盈盈流转。半晌，她低了螓首，轻声回道：“我不愿。”
他一愕，万万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回答，“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之人妄想入我道门而不得么？无论帝王黔首，还是卿相百姓，有谁不是妄想着离了这俗世，踏上吾等所在的这条道途。今日我唤你随我去修道，也已不知是你多少世修来的福分，可你竟然不愿？”
她默默的听完他的话儿，微微一笑，又轻声重复了一次，“我不愿。”声音宛若幼莺初啼般柔弱无力，可语中之意却分明有着鹰啸九天的坚决果敢。
“哦？”他终于蹙了眉头，“这是何故？”
她秀美无匹的俏颜之上风波不起，双眸静静的注视着脚下的那方青石，双臂之间挽着的丝霓飘带在风中微微荡漾，片刻之后，她轻声道：“我是在你所说的这俗世中生的，便应在这俗世中死去。你若能带我走，让我离了这个坟墓一样的宅子，我必是极感激的。可若是你要让我随你去修那什么道，我却是不愿意的。”
“你不愿求得那人人梦寐以求的长生？”
“不愿。我便是此刻就已是觉着活得累了，又哪能挨着住那无边漫长的岁月？”
“你不愿修得那足可翻江倒海的莫大神通？”
“不愿。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要那么大本事来做什么呢？”
“那你可知，你修道之后，这人间的种种凡尘浊恼便再也于你无碍，你也再无须为任何事苦恼忧愁。这般大自在，你也不愿求得么？”
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齿间，这江南的春光似乎皆骤然失去了三分颜色，“不愿。我只怕，那时的我已经不是我了”
他终于沉默下来，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此刻前世的记忆已然尽数恢复，便已知晓，当年自己是为了夺下那传说中云中子飞升之后留下的重宝云笈，而在那灵空山里边儿遭了杀劫的。
后来虽说保有灵识不灭，但他也自知，重续道缘也已不知在多少年之后去了。
于是他最后濒死之前，用道法将云笈牢牢的印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留到了这一世，妄图借它在传说中那逆转因果，倒转姻缘的神通早日重拾道途。可他却未曾想到，那云笈之中蕴藏着的天机实乃莫测之极，却非凡尘之中的道法所能禁锢得住的。相反，他却险些因此而成了一个无知无识的憨子，就此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再无求道之日。
幸好这其中有了变数。
他将目光缓缓的投到了她的脸上，这个女子肯定也是道胎所凝！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有如此充沛的灵气，竟于这十年之中，无意识间便助得自己将那云笈尽数记起，恢复了记忆，且她又如何能在方才露出那般若有所悟的神色！
看来，自己若想要在这一世堪破那天人之别，这其中关键便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他轻轻的吁了口气，道：“看来汝此刻也是前事俱忘了。也罢，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吧。”说罢，凝神片刻，前世习得的道法一一在脑海之中滑过，旋即右手轻抬，一指伸出，缓缓的按在了她的眉心之上。
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惊悸之意，虽不知为何，但她却明白，自己若是被他这根手指点上，那只怕便有一些自己极不愿意的事情发生。于是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躲了开去，可是，虽说他的举动来势缓慢，可她却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仍旧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点在了自己的额前。
天地于是色变。
叶簪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觉脸上一阵冰凉，恍恍惚惚的抬手拭去。原来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而此刻，她心中似乎仍然有股哀极怨极的气息在心腹之中来回涌荡，几欲让她整个人也归于奈落。
“你怎么了？”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叶簪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眸，向床榻边看去，却见一个云彩似的少年正蹙眉看着自己。
“阿遥！”陡地，叶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地扑在了王遥的怀中，“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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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了，这个关子卖得有些过了。下次一定吸取教训，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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