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什么武林正道?江湖上哪来干净之人?你不要傻傻跟着人走,把你带去卖了你也跟吗?西海大庄怎么办?伍家堂怎么办?你、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一遇上妻子的事他就没法镇定,没要骂她的,绝对没有,可话说到最后像在责备,体内气血翻腾得更急。

静了会儿,伍寒芝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慢幽幽道——

「若非事关于你,拿你作文章,我也不会跟人走的,更不会来到这里。」

邬雪歌一听又懵住,心跳得飞快,说不出话。

他到底有什么好,能被她喜爱上?!

又到底做了多少令她伤心的混帐事?!

「其实今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神情沉静,抿了抿唇。「我在想,是该写一封『放夫书』给你作为凭证。你当初被招进伍家堂为婿,拜堂成亲时,礼节全做足了,来吃喜酒的大庄众人全成了见证,如今要走,是该把身分缕清,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正式和离之后,你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我这儿也会方便些,对彼此都好,往后若遇上在外行走的西海大庄的熟人,你也有个说词,这样较好些。」

见他杵在那儿不言语,伍寒芝深吸口气又道——

「我随盟主老前辈来得太急,没能备好一封『放夫书』给你,嗯……道观这儿应该借得到笔墨朱泥,我等会儿就书写一封,捺指印为证。」

僵化到最后,邬雪歌觉得晕眩得厉害。

昏暗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之前的分离已非常痛苦,没想到这次这种「缕清关系」的分离更加痛苦难当。

什么叫「他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试问,他还能跟谁在一块儿?!

什么是「她那儿也会方便些」?她真想再招别的女婿上门吗?!

想着那样的可能性,他死命撑着,撑到最后依然没能等到再续的缘分,从此失去……简直疼到骨子里去。

他张口欲言,这时再不说话,真要被休了。

「你不能出去。不能……借笔墨……」

「雪歌!」

他突然单膝跪落,一臂打直撑地,藉以支住自己。

胸口鼓伏得厉害,还是没能忍住,他低首连呕了两口鲜血。

自行修复而稍见好转的内伤像一下子加重伤势。

伍寒芝吓得脸色骤变。

怕自己没法扶好他,怕他伤上加伤,她越过他就想开门往外求援。

「不准走!」上一瞬才跪地吐血的男人,眨眼间又窜过来死死按住门。

「你这样……我要找人过来帮忙啊!」

「不准你走!」

「我没要走,我找人帮忙!你让开!」

「不准你走——」

「邬雪歌你发什么疯?!」她急到踩脚。

从没见过他虚弱成这样,他一直那么强悍,比兽还野还美,从来都是生气勃勃,但此时他瞳底的两把小火苗都快熄灭,他还发倔!

到底在跟她争执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你怎么样了我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但在我面前拜托你好好的,至少在我面前就好好的,别让我担心、让我看着难受,我没办法看你这样还无动于衷,我就是不争气,就是没办法……」她突然间就哭了,眼泪成串儿落得凶急,仍勉强稳声。

「你让开,让我出去找人。」

邬雪歌还是不动,神情慌张痛苦,妻子的泪总能令他神魂痛到抽颤。

伍寒芝气到上前扯人,可一抓住他的臂膀就觉不对劲了。

痛啊!

腹中剧烈收缩,痛到她双膝发软,换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芝儿!」邬雪歌快她一步矮身跪坐,将痛到瘫软的她接个正着。

她隆起的肚子起了大动静。

动静之大,大到拥着她的邬雪歌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下子他的脸不是惨青发白而已,而是吓到心脏都快跳出嗓眼。

身下泄出一股温潮,濡湿底裤和裙子,伍寒芝忍着疼痛努力要稳住自己,对于邬雪歌将她打横抱到席子上,自然已没力气推拒。

「是、是时候了是吗?」邬雪歌微颤着声问,大掌覆在妻子肚腹上,另一手抚着她发汗的秀额,心里恨不得揍死自己,明知道她随时可能临盆还跟她闹,如今真要把孩子闹出来了。

「……嗯。」伍寒芝紧促地喘息。「孩子可能……可能要出……啊——」又一波疼痛袭来,顿时汗出如浆,她闭起眼紧咬唇瓣。

「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要出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事,芝儿,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还有我……我也会好好的,对、对,都会好好的,有我在,没事,谁都会好好的,没事……」他语无伦次得很严重。

接下来的事对伍寒芝而言就是混乱与疼痛,疼痛与混乱,不停交迭。

不知何时房中突然变亮,燃起好多烛火,她疼到脑袋瓜在枕子上胡乱摇动,每次晃过来都会看到他无比严肃又万分紧张的脸。

邬雪歌冲出去找人帮忙,道观里全是道长、道士和道僮,一听是接生的活儿,没一个派得上用场,本来想说还有个老盟主能用用,再不济也能飞出去拎个稳婆回来,结果贼老头非常不负责任,把即将临盆的孕妇带来扔着就不管事了,不知跑哪儿逍遥,又或者正窝在哪里看戏。

道僮们倒是不断提热水过来,一桶桶往房里送,干净巾布也备来高高一大迭。

结果孩子是邬雪歌亲自接生的。

许是因为气愤急躁而催动了胎气,娃儿遂在肚里跟着闹起,生产过程其实不大顺利。

伍寒芝很痛很痛,力气都快用尽。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拚命流,那双专注的蓝眼睛像也潮湿不已,她低低哭着喊痛。

从发动到结束,她仅仅喊了那么一声痛,唯一的一声,接着听到他非常痛苦且慌张地回应——

「我知道我知道,有多痛我知道啊!」

在那瞬间,要不是那么痛的话,她都想回他一抹笑。

孩子在她肚里闹着要出世,是她在生,但他那语气和模样像他也痛到不行。

后来他将手覆在她脑顶天灵盖上,隐约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徐徐灌注,走遍她全身,糊里糊涂的,孩子就被她生出来了。

听到哇哇大哭的孩啼声时,她已累到眼皮都掀不开。

唇角模糊勾起,眸珠在眼皮底下滚啊滚的,是觉得心安了,于是放任神识飘远,随眸珠乱滚而轻颤的双睫才渐渐静伏不动。

醒来时,天已大亮,房中迎进清淡淡的晨光。

她身上盖着暖被,孩子裹在袄里,小小一坨就搁在她身边。

是闺女儿。

脸蛋红通通,黑黑的头发又多又软,还没张眸,看不到眸珠颜色,但睫毛既浓又翘,密软服贴着,真真是两把小扇的模样。

她抱起孩子亲着、轻蹭着,在孩子的嘴边和颊面闻到很浓的奶香味儿,抬眼捜寻,才瞧见小桌上搁着一碗尚余小半碗的羊奶。

应该是怕孩子肚饿,特地寻来喂食的。

小桌离她躺下的席子颇近,她探头再看,除了那碗羊奶,桌上还备着一陶锅的热粥和几色素菜,还有一盅用层层厚布保温的……鸡汤?!

又是羊奶又是鸡汤,道观里竟然出现荤食,也不知是道长们特意通融还是有谁擅作主张、暗渡陈仓?

她不禁看向那个面对她们母女俩、微蜷身躯侧躺在席垫边的男人。

他身上未盖被,脸色明显比昨日见到时更坏。

此时细细回想,虽不懂武功,也知生产时是他往她身体里输了内力,才令她在最后关头能一举突破,平安产下女儿。

她们母女均安,他却伤上加伤,倒地睡昏过去。

再仔细想想昨日两人因何闹起,竟能闹到他口吐鲜血,又闹到她大动胎气……

唔,事情好像出在那封还未写成的「放夫书」上头。

她是真的想过此事,两人要分,总要分得干净才好。

但眼下闹成这样,孩子还是他亲手接生,都自身难保了还不要命地使了那么大的劲儿,他到底怎么想?又想怎么样?

只是没想明白,娃儿已啼哭起来,于是她解开衣襟亲喂。

孩子嚅着红红小嘴吸着娘亲的第一口奶水,她瞅着、感受着,胸脯鼓胀发疼,心间亦涨得满满,该要笑的。

她是笑了,眸里却还是涌出泪珠……

邬雪歌醒来时已是十日后的晨时。

他人不在道观那间小房,不在这大半年他流浪过的任何地方,而是在屋内有着雪松香气、屋外小园有株古朴老梅树的院落里。

是他熟悉且念想不断的一座院落。

……是怎么回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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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兽还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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