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三月的好日子,侯府由柳氏带队,除了贺行之,连同底下嫡庶妹妹都一起带上将军府作客。

将军府这边自然也是举家出席。

当然,若是只有两家太过明显,传出去不好听,于是又请了户部吴大人,工部三司詹大人这两家一同赏春。

春天,桃花开得极美,粉粉白白充满整个园子,设宴其中,乐师在一旁弹琴助兴,席间气氛和乐融融—除了左胜琪之外。

她觉得这世间好不公平。

大伯懒散蠢钝,但有四品位阶,父亲打仗的军功总有九成被他抢走,浴血奋战的人只得几百两赏赐,在帐子睡觉的却永远是首功。

祖母康氏这几年持家,存银丰厚,明明不缺那些银子,可硬要从母亲的抽斗拿走盐田的地契,说他们不过是庶子的妻女,一日三餐饭食,一年两裁衣服就已经够了,不配拥有可以传世的好东西。

大房那几个孩子都不爱读书,却请有四位西席,弟弟左雷连想进入族学都不被允许,这都几岁了,却只能由她这姊姊教他写字,文具一应还得让母亲拿自己的体己去买,公家帐不会让他们请这笔款项。

至于今天赏花宴的主角左云儿心肠狠毒,仗着自己是嫡女,平日作威作福不说,还爱陷害别人,小时候她自己跌倒,却诬赖她推人,康氏当然相信亲孙女,自己就这样挨了五下板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累得母亲日日到祠堂罚跪,反省教女不善。

这一切祖父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

母亲曾经跟她说:「你祖父啊,他只要左家表面风光,家事不要他处理,其他都无所谓,反正他不缺儿子也不缺孙子孙女,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都没分别。」

真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亲祖母身分再低,但至少也替他生了儿子,但祖父却任由妻子把这打小服侍他的丫头给卖了,问都不问。

父亲走了,他也任由妻子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丫头婆子一个一个藉口撤掉,现在整个仰熙院只剩下大门有守门婆子,房门都只靠栓子,她的丫头只剩下兰秀跟菊芳,四个变成两个,白日事情已经够多,晚上自然不可能让她们起来。

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却过得不如一般商户姑娘,商户姑娘晚上睡觉至少榻边还有人服侍喝水盖被,她却是一切自己来。

看着贺行之仪表堂堂,看着左云儿笑靥如花,再想起自己偷听到的,更觉得一阵酸楚—过年的时候,她夜间去了净房一趟,意外看到母亲房间还亮着,一时好奇,没想到听见的却是自己的婚事。

「小姐,别哭了。」母亲的奶娘赵嬷嬷低声安慰,「都是命。」

「我的胜琪,胜琪……她才十五岁,婆婆怎么这样狠心,吴大人都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还让胜琪去给他当续弦……奶娘,我怎么办,孩子要怎么办……六十几岁了还要娶我的女儿……」

左胜琪只听得一阵头晕目眩,什么,祖母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当续弦?!

「她要打通户部好让自己的亲孙能当上六司之位,怎么不把左云儿嫁过去,偏偏要嫁我的女儿,胜琪大好年纪,却要拿去给堂兄换官位,呜……奶娘,我不甘心,都已经做小伏低成这样了,她还要糟蹋我的女儿……胜琪,我的胜琪……她如果知道了,会有多伤心,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用……」

「小姐,大太太心狠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奶娘今天偷听到这事情是意外,你要伤心只能在仰熙院伤心,出了这院子,可别让人瞧出,否则怕要更糟。」

「奶娘,你说……如果、如果趁着春日上香,直接让胜琪在寺中出家避祸,这样可行?」

「小小姐若是立刻出家,大太太自然拿她没办法,可是这样一来,小姐跟小少爷可要糟了,说句不像样的,或许小小姐嫁入吴家后,大太太会看在这层分上,让小少爷进族学。

「只要小小姐好生伺候丈夫,将来替自己弟弟说上几句,凭着吴大人的地位,要安排个前程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一旦做了官儿,自然可以去祠堂自请分家,小姐到时靠着儿子就好,不用再看大太太脸色。」

左胜琪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天气很冷,她更是从内心凉到四肢百骸。

赵嬷嬷的意思是祖母拿她给自己的亲孙铺路,没关系,因为只要她能得吴大人的宠,将来弟弟就不用烦了。

所有人都可以过上好日子,除了她以外。

那几日,左胜琪越想越奇怪,祖母希望嫡孙左霄能进入户部,怎么不让他去科考?奶娘希望弟弟左雷能有好前程,怎么不让他去科考?为何左家男人的前程都要靠女人伺候老人去换来?

堂哥有前程,弟弟有前程,她呢,她有什么?

母亲平日对弟弟较好,她能理解,女人没了丈夫,唯一的希望跟盼头就是儿子,但赵嬷嬷说起「只要小小姐好生伺候丈夫,将来替自己弟弟说上几句」,母亲便立刻不再提「怎么办」,也着实让人心寒。

一旦跟儿子可能得到的好处抵触,女儿的人生就不是那样重要了。

是啊,左家两个适婚年龄的女孩,一个要嫁给世袭侯府的世子,一个要嫁给户部吴大人。

吴大人今日赏花宴也来了。

花白头发,花白胡子,身形十分肥硕,一张脸远看活像个月饼似的,从椅子上起来还得两个小厮左右帮忙才行。

又老又胖,脾气还很大,带了个三十岁左右的侍妾,那侍妾也不过就是布菜时慢了些,吴大人直接一巴掌就呼上去,命她今日不准再吃。

这就是她未来的丈夫。

看着嘴巴叨念不休的老翁吴大人,再看看邻桌英姿飒爽的少年贺行之—她才不想嫁给吴大人,她想嫁给贺行之。

若嫁给吴大人,不是早早被他打死,就是他老死了自己变成年轻寡妇,只有嫁给贺行之才能白首偕老。

对啊,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凭什么左云儿可以嫁给青年才俊,和美度日,她却必须帮堂兄跟亲弟换前程?祖母也就罢了,但她的亲生母亲竟是一点都不替她想,弟弟要读书,可以找舅舅商量进田家族学,想当官,就让弟弟好好读书,将来考科考,没想到母亲也想牺牲她,赵嬷嬷点通利害关系后,母亲就变成「委屈胜琪了」,委屈?哼,真觉得她委屈会替她想办法不是,又不是走投无路了。

舅舅早说过可以让弟弟过去读书,甚至住在田家都不是问题,是母亲自己不愿意,总想着曾祖母有天能再主事,想把那块盐田要回来,才一直磨磨蹭蹭继续住在左家没几人打理的院子里。

左胜琪越想越不甘心。

眼见贺行之与詹家少爷因为丫头不小心跌倒,衣袍被洒了汤而必须去更衣,内心突然浮现一个想法,不如……

反正就赌上一把,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

要说狗急跳墙真没错。

左胜琪若不是被逼急,也没想过自己这样大胆—跟着重馨世子爷进了客间,替他更衣,净脸,又跟着回到园子里,待世子爷落坐,她便往地上一跪,道:「我不是丫头,我姓左,姊妹排行第七,刚刚服侍过世子爷更衣,不能再嫁他人,还请世子爷负起责任。」

席间说话声,乐声十分热闹,没人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吴大人刚刚让那个侍妾就地罚跪,众人以为这丫头也是犯了错,因此没人在意。

她心一横,闭上眼睛大声说:「请世子爷负起责任。」

声音很大,终于成功让好几人转过头来。

左胜琪见状,知道机会转眼即逝,拔高声音大喊,「我不是丫头,而是左家七小姐,刚刚服侍过世子爷更衣,不能再嫁他人,还请世子爷负起责任,让我过门。」

原本热闹的席间瞬间安静。

没人见过这种事情,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可众人知重馨侯府跟将军府都不能得罪,因此没人敢开口。

半晌,不知道谁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这是谁」,席间开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啊呦,这不是左丰将军的女儿吗,三年前还见过,怎么变成丫头了,大太太这么容不得?」

「珠钗还有,不过衣服旧了些,应该只是过得苦了吧。」

「堂堂小姐袄子却不合身,听说左兴将军是靠着左丰将军才得了这样多赏赐,怎也不照顾一下弟弟一家。」

「她刚刚说什么,服侍了世子爷更衣,要嫁?」

「左家小姐怎么学会了这种下流招数,这不是一些酒楼女子赖皮用的嘛,这世子爷可是被坑上了!」

「不对啊,算算这七姑娘已经十五六岁了,怎么这个年纪还没订亲?」

贺行之的表情看不出好坏,倒是随身小厮反应很大,「你,你不是服侍丫头,是左家小姐?」

「是。」

「你是左家小姐却做丫头的事情?」小厮似乎没想到有人胆子这样大,语无伦次,「你,你跟我家少爷进房做什么?不是,那本来的丫头呢?」

她走小路先一步到,差走了更衣客间的两名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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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进富贵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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