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心风貌

七、中心风貌

当安琪提到这个名字,卓成的脑海中突然刺疼了一下,这一瞬间,程琦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可是,就这么一瞬,又陷入一片空白。

“你怎么了?”安琪看到他脸发白。

“我好像想到什么?就在你提网戒中心的时候。”

“难道你从前的经历同网戒中心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想不起更多东西。”卓成请求:“安医生,我想今天就出院,你能陪我去一趟警局吗?”

看着卓成渴望的眼神,安琪沉默了一会,点头:“好,我去请个假。”

当小兰得知卓成今天就要办出院手续,露出遗憾的表情,卓成向她道别兼道谢,小兰有点依依不舍:“有空回来看我啊。”

“一定!”卓成离开大楼时,回头看到小兰还在楼边远远望着这边。

“你挺有魅力的。”安琪笑道:“她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呢。”

卓成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坐了一台计程车来到警局,但寻访失踪人口的结果让两人失望了。卓成哪里知道虽然老八报了警,但明珠市警方那段时间刚好电脑出了故障,部份资料丢失,他失踪又十多天了,没来得及重新录入,总之种种阴差阳错,警方表示没有与他相貌特征相似的人员失踪记录。

出了警局,卓成的心情低落,这下自己的身份该从何查起呢?

安琪安慰他:“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比如找一些寻人专家。”

“那得花不少钱吧。”

“没事,我既然帮人就要帮到底嘛。”

“不了。”卓成过意不去:“安医生,我麻烦你够多了,光是医药费就欠你一大笔了,这还不包括你照顾我,还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得自己想办法。”

“可你现在这样子能想什么办法呢?”

卓成说:“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你说。”

“我想到网戒中心呆一段。”

“哦?”安琪冰雪聪明:“你是觉得我提到网戒中心会让你想到些东西,你认为在那能触发你某方面的记忆?”

“是的。”

安琪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两天前听网戒所的人说,他们在招门卫保安,我兴许可以介绍你去试试。”

“可我没有身份证,又没有学历证明……”

“安啦,这样,到时你就说是我远房表兄,乡下来的,身份证丢了,我同人事科的人挺熟,他们兴许会帮我这个忙。”

“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大家有缘就是朋友,何必说谢呢?”

卓成微笑:“那我不客套了,以后我们可能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呢。”

“跟我来吧。”安琦笑得更开心。

南滨网瘾戒治服务中心,座落在近城南郊外,在高速公路快到尽头时,远远可见一片像学校一样的建筑,在下车时,卓成问她:“你为什么会要到网戒中心工作呢?”

“我的专业本是精神科临床医学系,我们院长推荐我来这工作,说是能物尽其用,听说待遇比原部门还要好。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安琪深深地叹口气:“我亲眼见过网瘾给青少年带来的危害,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怎么样的危害。”

“我从前住的地方有个邻居家的小孩,本是个挺可爱挺活泼的孩子,不知几时开始迷上网络游戏,一天到晚泡在电脑上,除了玩游戏就是抽烟,吃泡面,睡觉。他正在发育的阶段,身体变得骨胳畸形,面黄肌瘦,严重地营养不良,而且学习也不搞了,同家人关系越来越冷淡,简直到了除了游戏目空一切的状态。他爸妈哭过骂过打过,砸电脑拔网线,甚至下跪求他别玩了。可他也越来越叛逆,开口就对父母大声辱骂,叫他爸妈‘去死’,甚至把他有病的妈在寒冬腊月推到冰天雪地里,为了玩游戏,他偷钱,盗帐号,总之一天不上网他全身都不舒服……唉,好好一个家庭就这么活活被网络游戏给毁了。”

安琪说到这里眼中浮出淡淡的惆怅:“后来我对网瘾这个课题产生了兴趣,做了些调查,发现网瘾的危害还真是让人触目惊心,我同一些家长聊天时,他们哭诉的样子简直生不如死,感觉生了孩子还不如当初不生,我听过一些专家的讲座,对他们的一些看法也觉得很一致,网络游戏的危害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所以院长向我提这个建议时我马上就答应了。”

卓成虽然失忆了,但安琪说这些话时他隐约有些反感,只是因为记不起从前自己个玩家,反感不是太强烈,加上他对安琪既有好感又怀有报恩的心态,少量的反感也荡然无存,反而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网瘾有这么厉害。”

“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

“安医生,你玩过游戏吗?”

“开什么玩笑,我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玩?怎么,你觉得我说得太片面了吗?”

“不是,只是我心里……”卓成皱皱眉,他心里什么感觉也说不上来,如果在失忆之前他能找到很多理由来反驳,但现在他全忘了。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了网戒中心的大门口,一名白大褂医生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哎呀,安大医生,可把你盼来了。”

安琪向卓成介绍:“这就中心的牛主任,牛德生医生,牛医生,这是我远房表哥,江拾,我在电话里同你说过他想来这工作的事。”

“好说好说。”牛院长大约三十五岁,身体略有发福,头发梳得很光亮,脸上时刻都是笑眯眯的,一付和蔼可亲的样子。他握着安琪的手一个劲地晃动:“只要你肯来,什么要求都好说。”

“牛主任过奖了,我一点经验都没有,还要您多多指教才行。”

“哈哈,哪里哪里,大家互相学习嘛。”牛院长还握着她的手在晃,卓成从他的动作眼神感觉这个牛主任对安琪的到来不光是因为她工作能力的缘故,从他渴望的眼神似乎对安琪还别有所图,因为那是一种男人看到美女时专有的眼神。

安琪终于感觉到牛主任热情过份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主任,我表哥的事?”

“没事没事,这事不用同人事部说了,我全权作主了,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大家有什么不好说的。哈哈哈……”

安琪皱下眉头,这句“你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的弦外之音她岂能听不出来,心里有了点反感,她听说这位牛主任离婚不久,为人也挺风流。不过她秀外慧中,一向是男人注目的焦点,追求者从来都是一串一串,牛德生就算对她有什么企图她也早习惯了,也不太以为意,只是含笑表示感谢。

“走,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中心。”

卓成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从门口走进去。到一座独院小楼就是中心所在,这里窗几明净,走廊中绿植繁茂,一路上他们遇到许多穿军服的孩子,很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姐姐好,阿姨好,叔叔好……此起彼伏,孩子们面带笑容,热情洋溢。

安琪眼中露出喜色,她知道这些从前都是上网成瘾,极为顽劣的孩子,但现在被改造成天使般彬彬有礼的青春少年,她感觉很欣慰,由衷地称赞牛德生:“网戒中心真的做了大好事啊。”牛德生得意洋洋:“能挽救一个孩子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卓成先前还不觉得,但过了一会,细心的他感觉有些不对头,这里孩子被称为“盟友”,他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在擦窗户,看到一群盟友经过时刚想缩回去,继而看到盟友队伍后跟着牛德生和安琪这个陌生人,立即探出头来,大声问好。

这时牛德生来到一个宿舍中,看到一名家长带着一个孩子在打包行李,牛德生说:“这个是治愈马上要出院的孩子。”孩子父亲一看到牛德生马上与他握手:“牛主任,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救了我的孩子啊。”孩子也向牛德生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安琪对卓成说:“你看,他们做得多好。”她上前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要出去了,心里开心吗?”

那孩子皱皱眉头,想了几秒,好像在斟酌该怎么说,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我出去后……好好学习……再也不走偏……”边说边瞄向自己的父亲,每说两三个字,就瞄一眼。

安琪没有感觉,但卓成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这里的和谐太过了,一切好像在做表面文章。他扭头试着和旁边一个孩子说话,但发现还没说上两句,就有医护人员走过来默默站在一边,孩子说话也变得极为小心起来。

他看到门旁边贴着一个“入院盟友必读”上写着:“在这个大家庭里,要杜绝一切社会上的不良习气。我们最痛恨的就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言而无信、承而不诺、耍小聪明、出尔反尔、执迷不悟’,违反任意一条就要做物理治疗,也称‘醒脑治疗’。就是俗称的‘点现钱’。”

在孩子们病房里,他又看见一张清单,上面列举“可能点现钱”的规定多达86条,具体到“7:30-17:30在小室挂衣服”、“点评课堂内私自调座位”、“忽悠家长想回家”。甚至,“吃巧克力”“空腹吃药”“盟友未经许可坐杨叔椅子”和“上厕所锁门”都在其列。还有一些则很抽象,需要家委和班委做裁决,诸如“严重心态问题”、“执行力不足”、“挑战网戒模式”以及“在点评课上带有不接受情绪”。违反以上86条中的任何一条,都要接受醒脑疗法。

接下来,牛德生又带他们继续参观,在一个病房中,他们看到三名十六七岁的男孩和他们母亲在一起,看到牛德生一进来,一名男孩动手开始给母亲梳理头发,另两名马上如法炮制,并把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亲密耳语。他们的母亲乐在其中。

这温磬的一幕让安琪很感动,她上前询问几位母亲有什么感想,一位家长告诉她,她的孩子以前让自己操碎了心,不仅在家打母亲,对父亲的眼神也桀骜不驯。家里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但“疗效”都比不上“醒脑疗法”。

当醒脑疗法几个字被反复听到后,卓成又记起点什么,他问牛德生:“醒脑疗法就是电击疗法吗?”

卓成的问话提醒了安琪,她多少也从网上和媒体听说过一些网戒中心的负面消息,知道这种很有争议的物理疗法,牛德生看出他们的疑惑,说:“对,我正要带你们去看看呢。”

他们来到最后一张门,上面写着:电击治疗室。在一张黑色的皮垫治疗床边,大约两个巴掌大小的黄白相间的仪器看起来并不起眼,上面写着“治疗仪(电休克)”,“电休克”三字被一块白胶布盖住了。

安琪这时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个方法对孩子们安全吗?”

“绝对安全,我们从来不使用超过5毫安的电量。”

“可这是电休克仪啊。”

“你看。”他扭动旋钮,上面指针马上跳到150毫安,“这才是电休克要使用的电量,我们给孩子用的都是微电流。”

“会疼吗?”

“会有一点,但必须让他有不舒服的感觉。”指针在一到两格间快速地颤动着,牛德生关掉仪器:“不过我们是以心理辅导为主,这个东西是实在没办法才派上用场的,只是起次要的辅助作用。”

卓成忍不住问:“我刚才看到那么多规条,随便一条违反都要电疗,它真的只是次要的吗?”

“我们不是没有试过温和的纯心理治疗方法。但是这是家长们自愿放弃那种方法的,因为他们都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这一点安琪倒是比卓成有更多体会,她在访问中得知:在网吧不回家、和社会上的损友胡混甚至吸毒、早孕……这些孩子的过去让父母伤透了心,有的孩子不仅打骂父母,还想要杀掉他们。怀着对戒除网瘾的殷切期待,家长们的举动有时也处于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状态。事实上,这些家长对网戒中心使用电击也一早知道,并且都签了协议同意使用吃药,电疗等方法。甚至有些家长主动要求给孩子“加圈”,因为“电完就乖了。”

听到这些话,卓成心里涌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很想问,这些家长到底是要一个孩子,还是要一个逆来顺受的洋娃娃。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现在毕竟是失忆,最心急找回自己的身份,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还是高高挂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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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瘾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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