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果(三)

第71章 因果(三)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迢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苍凉的歌声弥散在碧水江上。老先生立在江畔,巍巍白发在风中颤动。他的双眼浑浊,脸如被寒冷冻住了一般。

大街上有快马飞驰而过,马上人手里握着伤亡名单。

朝代更迭,天下兴亡,谁的野心将苍生卷入战争?谁有资格说正义?怎样的仇恨和盲目让素昧平生的人以命相搏?

生而为人,他只觉得卑微和渺小。他的悲悯像一场笑话,是上苍对着世人的一声冷笑。

战争到底是什么?是梧城儿郎对这片土地的偏执,他们或伤痛或欢喜的过往,他们或喜欢或憎厌的人,让他们宁愿舍生取义,不问值不值得。

夷寇呢?简单的两个人如何概括那些有妻有子有家的人,如何概括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听信了谁的许诺和野心,宁愿空了春闺?

只是,最后,他们都变成几笔写就的数字,两千人战,五十人突围而出,余者皆亡,尸骨如山。

如今他站在这里,无能为力,满腔悲悯是否足以告慰亡灵?

宋致朗走进孟府大门,穿过回廊,抬头看见华滋在楼上倚着栏杆站着,正出神。

“想什么?这么认真。”他揽过华滋的肩。华滋顺从地靠在他的肩头,眼前是几根枯枝,房檐之上的天空泛着白。

“听说军队里伤亡惨重,致书可好?”

“受了伤,已经抬回来了。伤员太多,司令府里住不下,我打算和慈宁寺商量一下,将一些伤员转到那边去。”

“这仗,我们能赢么?”

宋致朗轻轻笑了一下:“背水一战,若是不赢,梧城如何?梧城妇孺如何?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只能走上去。”

华滋心中只觉酸楚满溢,眼泪一行行滑落:“你也要去了么?”

宋致朗搂着华滋的手更紧了些,没有正面回答:“被叫了这些年的公子,如今危亡之际,自然要多担些责任。”

华滋几乎站立不住,却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站着,好像这样就能成为致朗的后盾。这一去,死生莫测。

“晚上我就不过来了,家里有个小宴,要钱要粮,都需要城中富户的支持,请了他们。”宋致朗亲了亲华滋的额头,他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做这个动作,心里似有无限牵挂,只得说道:“你放心,我定会回来娶你。”

说不了几句话,宋致朗就要离开。华滋依偎在他身旁,一直送到大门口,仍然站着不动。宋致朗不断回头:“天冷,进去吧。”

华滋迈不开步子,看着宋致朗的背影一点一点缩小。

回了几次头,宋致朗就不敢再回头。他知道华滋站在身后,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舍不得离开。这么多年来,四大家族在梧城备受尊敬,这尊敬背后亦是数代人倾尽心力的付出。

几十年前,华滋尚未出生的时候,一场旱灾绵延千里,千亩良田颗粒无收,饥荒在即。华滋的爷爷联合其他几家捐出仓库里所有粮食,那一年,户户食粥,却也没有饿死一个人。

宋致朗也好,蒋云澹也罢,他们是各自家族的公子,更是这梧城的公子,城之兴废,人之所系。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荆棘遍地,他也必须第一个站出来。

说是宴席,气氛却沉重得紧,人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没有一个人的眉头是展开的。

这气氛随着华滋的进入骤然降至冰点。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都没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穿着素色衣衫,不施脂粉,身后跟着十来个仆妇,一人手里捧着一只箱子。

宋致朗没想到华滋居然来了,迎上去:“怎么过来了?”

华滋微微一笑,尚未来得及说话。封黎山突然站起来,笑盈盈地说:“孟大小姐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议筹款事宜,孟小姐如此会挣钱,想必也愿意慷慨解囊。”他语含讥诮,看见孟华滋就想起自己被骗走的地,还有听说她日进斗金的富贵日子,凭什么老子们在这里大出血,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她。

华滋扫了封黎山一眼,又看向众人,然后转身将仆妇们手上的箱子一只只打开,堆得慢慢的全是银钱,还有一只里面是首饰珠宝,璀璨耀眼。

“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敌未灭,何以家为。我既不能上阵杀敌,但愿尽绵薄之力。只要能换来梧城安宁,我就是倾尽家财也不足为惜!”

华滋话音刚落,大汉将手上的箱子全部放在地上,金光闪烁映着烛火竟有些晃眼。她又转向封黎山:“我已表明态度,不知封公子有何表示?”

封黎山没想到华滋竟然出手如此阔绰,一时有些讪讪,半天没说出话来。

众人都大吃一惊,看着地上的银钱,又转眼看看华滋,心中感叹好大手笔。

一片沉默中,却有一人拍着手走了进来:“真是慷慨!”

莫不正是钟明琴?

她走上前,抓起地上的钱放在手中掂量了掂量:“这得几辈子才能有这些钱财!不过反正你也不用担心,千金散去还复来,眼前不就有富贵的机会了。”

华滋听钟明琴话里有话,却不知到底是何意思,却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钟明琴站直身子,盯着华滋看了一眼,又环视了室内一圈,高声说道:“你们如何能与她比?她捐再多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夷寇已经向她许诺,只要她能帮助夷寇进城,往后梧城地界的鸦片生意都由她一人掌管。”

说着,钟明琴掏出信纸,展开在众人面前。

一时众人哗然,立刻就有人凑上前去看个分明,目光如利剑般再次聚在华滋身上,群情激奋,而华滋手足无措,大为骇异,反反复复地辩解:“胡说!我根本从未收到这样的信。”她心中错愕不已,不知怎会有这样一封信在钟明琴手中:“你为何诬赖我?”

宋致朗几步上前,就想夺过钟明琴手中的信,却被她躲过了。宋致朗只得面朝众人,高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华滋从未看过这封信。信一早已被我扣下。”

“我可是在她房里看见这封信的。”钟明琴指着华滋,大声说道。

“致朗你一再维护于她,到底是何用意?”蒋老爷敲着拐杖,质问道。

“众位听我说,我发誓华滋对这封信毫不知情,至于钟小姐所言,”说着,宋致朗狠狠瞪了钟明琴一眼,“绝不可能是真的。试想,若华滋有意出卖梧城,何必捐出全部家当?”

“也许只是为了骗取你们的信任,好行不轨之事。她有什么做不出来?”钟明琴不待宋致朗说完,立刻插到。

人群中顿起附和之声。宋致朗心中如被火烤,焦急得面色失常。华滋一张脸已然铁青,知道众人认定自己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眼下已是百口莫辩,又是气愤,又是伤心,想着我再作恶,从未想过伤害城中之人,即使卖鸦片,也从未在梧城卖过,你们不过是嫉恨交加,竟将我逼到如斯境地!

钟明琴看着华滋一张脸纠结得变了形,眼睛泛红,蓄满泪水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心中没来由一阵畅快,想到终于撕下你的画皮了,就你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凭什么值得致朗那样对待!

只是一瞬间,华滋冲到钟明琴面前,“啪啪,”狠狠扇了两耳光。钟明琴脸上登时红了一片,她捂着脸,惊诧不已,就想还手:“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两个人即可扭打起来,满屋老老少少尽是男人,眼见两个女人打了起来,一时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跟华滋来的人眼见自家小姐动了手,都围上去,决计不能让大小姐吃亏。

宋致朗反应快,立刻叫人又叫了一群仆妇进来。一时几十个仆妇挤在一处,拉头发的,吐口水的,扯衣服的,场面混乱不堪。

宋致朗趁人不备,绕到一边见华滋果然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遂拉着她赶紧跑了。

两人一口气跑回孟府。

“你不要多待,我连夜送你出城,去乡下避避风头,等事情平静了再回来。”宋致朗一手拉着华滋说道。

华滋面色凄苦:“可是,我如何放心的下,家中,还有你。”

宋致朗帮华滋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头发:“你家中我自会派人看顾。我们不是说好的,我一定从战场回来,我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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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之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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