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为什么说我骗你?鸣爹这一生骗了不少人,但就只有舞儿,鸣爹可是一直都是真心疼爱啊!」

「那是两回事。」凤彼舞可不像孩提时好骗,她抬眸睨了傅鸣生的笑脸一眼,噘嘴道:「如果我和雪龙在一起,他真的会对我那么好,那为什么你刚才会问我是否非他不可呢?」

傅鸣生的笑容更深,四两拨千斤道:「舞儿,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爹,在听到自己一手拉拔长大的女儿有喜欢的男子时,心情会不纠结的,鸣爹想你多陪在身边一些时候,想如果换个人喜欢,你就可以在我身边再多陪个几年,就不过如此而已啊!」

「鸣爹,你还是很喜欢我娘吗?」凤彼舞冷不防地问出这一句曾经在凤家上下都被视为禁忌,无人敢提及只字的话语。

「喜欢啊!跟喜欢舞儿一样喜欢。」傅鸣生的态度倒是十分坦然,他的话里明明白白,已经将柳鸣儿视作与凤彼舞等同的存在,或许,当年闯进黄泉,让柳鸣儿返魂重生,在他的心里,对这个女子已经没有情与爱的意念了。

凤彼舞第一次听到她鸣爹如此说法,但心里却不意外,「鸣爹,十几年了,我和彼歌都长大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你的外表有任何改变,这些年,我爹和我娘再怎么不显老,也都有些微变化,也都生了白发了,就只有你都不老,会不会等到舞儿也都老了,鸣爹还是一样年轻?」

闻言,傅鸣生的目光定在自己从她七岁,就看着长大的少女脸上,久久才问道:「你害怕吗?会怕鸣爹是妖吗?」

这句话,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问过另一位少女,而那少女给他的答案,让他不惜违逆轮回,也必定为她还魂转生,把她送到心爱的男人身边……如今再想来,他不明白自己在当年,究竟为何对于让前世的鸣儿再续命活下去,拥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如果,让他执着的不是鸣儿,那会是谁?!

「舞儿一定不怕鸣爹,鸣爹不是妖,就算是妖,我也不怕,因为我喜欢鸣爹,也知道你一定不会伤害我,只是会担心,等爹娘和我都走了,谁来陪鸣爹?鸣爹,小时候我不懂,但现在却想明白了,在遇到雪龙之后,我更是替鸣爹烦忧,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得那么长命,等我们每个人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还活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这许多回忆,却没有人可以陪你分享,舞儿忽然觉得这样的鸣爹好可怜,我不想鸣爹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可怕的事。」

听了她的话之后,傅鸣生沉默久久,最后扬唇一笑,挟了块煎果子到她的碗碟里。

「那舞儿就努力让自己长命百岁,能多陪鸣爹一天算一天,往后,就让你的儿女陪我,所以,成亲之后,你要努力多生几个娃儿,娃儿再生孙子,我保证让他们个个也长命百岁,有你们陪伴,鸣爹就不寂寞。」

凤彼舞明明知道她鸣爹话里哄人的成分居多,却是无法反驳,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再多的话语与安慰,都改变不了最后的事实结果,没有人知道,就算是她被鸣爹亲手抚养长大的娘亲,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经活了多久,往后,还能够再活多久,还有,谁能够保证以后……

这时,傅鸣生察觉到周围有异常的动静,几句话打发凤彼舞去探望元润玉的情况,在她离开之后,他淡然侧阵,朝着出现在身后的男人说道:「雨师,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

被唤作「雨师」的男人眼眉秀挺,有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身形极修长,甚至于比傅鸣生再高出些许,一身银白衣衫,衬得发丝颜色极黑,他对傅鸣生耸肩笑道:「才刚到,瞧见你与你家的凤丫头在说话,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家的凤丫头啊!」傅鸣生长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罗!」

「有喜欢的人了?」对于凤彼舞,雨师也不陌生,每次他来见傅鸣生时,总会见到这个小丫头绕着傅鸣生团团转,只是如果他不化现,小丫头就看不见他而已,「看你的神情,似乎对她这一段姻缘并不乐见?其实,你想挡着她不再喜欢那个男人,只要施术让你家舞儿忘记他就好了,不是吗?反正,蛊惑之术你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还需要别人来教你吗?」

傅鸣生却是缓慢摇头,「舞儿嫁给那个陆雪龙,她的日子会很安乐幸福,会出事的是她的小女儿,那下场……算了!这些话说来都还太早,我现在还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未必也会不好,舞儿谈起那个陆雪龙的神情很快乐,我不想从中破坏,就算我能够让她忘得一干二净,但我永远都会记得,我让她忘记一个自己曾经最爱的人,雨师,我不想……我不想这么做。」

「这让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吗?」雨师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直勾地盯住傅鸣生,看见他沉默片刻,仍只是苦笑摇头。

一瞬间沉重的诡谲气氛,让他们之间的话题草草结束,傅鸣生知道雨师不会平白无故路过此处,末了,只说了一句「时候不早,我不耽搁你办正事,下回我会为你备一桌好酒好菜,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之后,便起身离去。

「不必好酒好菜,就这桌子茶水点心,我们不也能聊吗?.」在傅鸣生的身后,雨师笑觑了一桌吃到中途的茶水果子,带着嘲弄道:

「你明明把那个人的蛊魅惑神之术给学得十成十,用得也是炉火纯青,那个人当年教会你的事,你一样也没忘,就只是把那个人给忘了,这一忘,已经近两百年过去了,如今,你还是记不起来吗?莲实。究竟是你心里记挂那个人太深,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你道高一尺,不及他魔高一丈,所以,才会破不了他给你下的咒呢?但你心里其实会恨吧!所以,才不愿对凤丫头做出与他当年对你所做的相同事情,是不?」

雨师唇边泛笑,眼里却是苦涩,为了当年失去挚爱的少年,也为了千年来与他情同手足,如今却是道行与魂魄,倶作烟云消散的挚交,他抬起头,仰望着昏暧不明的阴霾天空,恍惚呢喃道:

「静夜啊静夜,你料错了,你说至多百年,他必定会想起,但是,莲实这孩子比我们料想中还要死心眼,他还是记不起你,你知道吗?」

雨师心想,终他漫长的永生,也忘不掉,他曾经有过一个被诸多世人称作「天官」,善蛊魅之术,无论是男身或女形,都绝美得足以撼动魂魄的天狐好友,就如同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当他赶到之时,却已经迟了一步,少年已经被施了遗忘的蛊惑之术,而施术之人偎躺在少年身边,嘴角淌着血,千年的道行与链化的肉身,正逐渐地在粉化成金色的尘埃,随着风不断地飘扬。

「你这傻瓜,要是你已经有天通之能,今日就不会有这一劫——静夜,我真没想到,莲实胡闹,你怎么跟着一起也折腾下去了呢?!」

「如今说这些无用了,雨师,你就行行好,让我耳根清静的走这最后一段路,让我再跟他说说话,以后,没机会了。」

「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都已经被你施术昏迷了,还听得见你掏心挖肺在跟他说什么吗?这小子可知道是因为他对你的自私,今天才会害死你吗?静夜,就只差一点,这千年来,你的道行一向就比我高,我一直在等你上来跟我作伴,结果,千年的修行,你就任着它毁在这小子手里,现在,连命都要交代给他了,静夜,你……蠢!」

最后一个字,雨师简直就是吼的,但被骂的人却笑得忒美,只是贝白的牙被血给染得殷红,教人触目惊心。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与他之间,许多事情都是你情我愿,最后是我下场惨了些,但雨师,你莫忘莲实这些年为了找东西讨我欢心,被我带着东奔西走,三番几次给害得有多凄惨,你都还为?他抱过不平,是不?他有多会照顾我,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清楚吗?至于作伴啊……你再另找吧!我这漫长的一生,在最后,有过他这个伴,已经无憾了。」

雨师闻言,一口气顶上心肺,久久说不出话来。

「雨师,我求你件事。」

「不答应,除非你好好活下去,要不,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像是早就料到这人的意图,他冷笑了两声,斩钉裁铁的拒绝。

「偶尔……」被喊做静夜的男人,苍白似雪的脸庞勾起浅笑,无视对方的拒绝,兀自地说下去。

「不必经常,就当作是替我看照莲实,我已经施术让他忘了一切,关于我这个人,他不会记得,只要他心里对我垩念没那么深了,不再喜欢我那么多了,就会慢慢想起来,雨师,别怪我对他狠,让他把我给忘了,我不想……不想他记念着我,渡过漫漫的长生,但是,我怕自己现在的能力有损,他不久就会破掉我的蛊魅之术,记起了这一切,我怕届时他会责怪自己害了我,会做傻事,你替我帮他安排一个新的身分和名字,替我看着他,就当作是帮我,护着他些,但我想……即便几年想不起来,几十年想不起来,至多百年吧!他必定会想起……至多百年吧!我不信自己在他心上,能再被挂念得更深了……」

往事过目历历,犹如昨日鲜明,却不料恍惚之间,已经近两百年的光阴,如流水东逝,再无复返。

「……但你说错了,静夜,而且,是大错特错,你相信吗?至今,你一手抚养长大的莲实,在他心里,仍惦着你呢!」

雨师闭起双阵,泛起一抹带着对好友的讽刺笑容,身上的颜色慢慢转为通白透明,然后一片片羽化又合,再现形时,已经是一条银白色的蛟龙,随着风云腾游上天,转眼间,在天边渺成了一点银白光芒,终至消失不见。

而在这个同时,在人们的眼里,看不见腾飞在天上的银龙,只见风卷雷霆,顷刻间,瓢泼的大雨,扑天盖地而落,下足了一天一夜,难以消歇……

雷鸣山庄不动院——

一日又一夜的大雨,终于在清晨时分消停,水气仍重,薄薄的云雾随着东方朝阳的颜色,渐渐地转红,然后消散开去。

成束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藏澈看着躺在床上不动的人儿脸色,在光亮之中,比起昨日更红润了些许,呼吸也更匀了些,他心里觉得好笑,竟然只是这一点进展,就让他由衷地感到开心。

但是,他没有耐心了。

他想看她清醒过来,亲耳听到她说话。

在今天之前,藏澈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沉不住气,但是,这不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更不是蛰伏静待时机,而是挂在他心上最重要的女子性命安危,哪怕是早一日,早一刻,早一瞬都好,看着她静静躺在这床上一动也不动,教他心疼不舍,也心急难忍。

想到那一天,她故意对他隐瞒受伤之事,不想耽误时间只为了让他可以安然脱困,他仍旧觉得生气,但是,他的心里却也明白了,在她的心里,他很重要,比起她的性命,他更重要。

「玉儿,别睡了,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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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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