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好温暖。

她原本微拧的眉心不自觉得舒了开来,感觉一股子暖意从他的臂弯渗透进她的身子里,让她不由得想要依偎得更紧。

从青城逃出来的那一天起,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第一次不再感觉打从心里泛出像是要将人冻成冰的寒意。

多想……多想就赖在这怀抱里,一辈子不要离开了!

她伸出手,紧紧的、紧紧的捉住了他的衣袍,听见他不断地在她的耳边说话,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如焚的忧心。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担忧,不过就是一场小病罢了!

不过就是一场小病痛而已,他为什么要……啊啊!她想起来了,自从进『宸虎园』以来,她从来都没有生过病,一直就壮得像条牛似的,凤姨曾经戏弄地说过,她是一只最瘦却最强悍的小牛犊。

因为她不允许自己生病,用全副的意志支撑着让自己不生病,唯有如此,才可以应付他这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刁难。

原来,她一直是为着他,就连不生病,也是为了他!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当她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子骨每一寸都在疼痛,却不似先前那般难过了。

“觉得好些了吗?”坐在床畔的凤九娘见她醒了,急忙问道。

“嗯。”沈晚芽微笑点头,让凤九娘替自己垫上两颗软枕,可以半坐起身,“凤姨不要担心,大概是睡了很沉的一觉,感觉精神都来了。”

“那就好,就不枉咱们被闹了一晚。”凤九娘撇了撇嘴。

“凤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拜彻夜未眠的某人所赐,”说着,凤九娘抬眸瞥了一旁的问守阳一眼,语气故意刻薄,“咱们被吵得一夜也没能合眼,他就怕你出事,把能找的大夫全找来了,却是哪个大夫的话都不信,直说如果你只感染风寒,没有大碍的话,为什么在睡梦中会一直掉眼泪,一定是哪里会疼,才会掉眼泪。”

闻言,沈晚芽有一瞬怔愣,抬起美眸瞅着问守阳,却见他大爷在同时别开俊颜,但脸上的表情犹是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我不疼。”她淡淡地开口对他说道:“我只是做悲伤的梦,心里觉得难受罢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问守阳闷吭了声,故作高傲的表情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在向她刨心挖肺之后,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死小子!”忽然一记硬棍打上了他的背,问延龄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卷字轴教训自个儿的侄孙。

“叔爷!”问守阳与沈晚芽一个愕然、一个震惊地喊叫出声。

“你这个臭小子,昨天晚上把咱们一个个搞得人仰马翻,现在倒是惜字如金了啊?”话才说着,又是好几棍打在侄孙身上。

问守阳没有闪躲,也没有还手,硬挺挺地站直身躯,任由长辈一棍一棍地狠狠教训。

“我家的芽儿是哪里对不起你了?是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倒是说说,你不希罕她,咱们也不希罕你!等她这病一好,老头儿就跟她一起离开问家,省得瞧你这个后辈没心没肝的样子!”

见问延龄发狠似的在打,沈晚芽的心里不由得发急了起来。

“叔爷,快住手!”她挣扎着要起身,拉着凤九娘的手,“凤姨,你快点把叔爷拦住,让他不要再打了!”

“为什么要拦?瞧咱们当家主子也没闪没躲啊!看起来是他自个儿知道心虚,知道自个儿该被教训!”

“凤姨!”沈晚芽大叫了声,冷不防地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得脸蛋通红,身子像是虾蛄般蜷了起来,“咳咳……”

众人看见她痛苦得像是要连心肝都咳出来似的,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下来,问守阳没有多想,箭步上前拉开了凤姨,将她抱进怀里,替她拍背顺气。

沈晚芽停不住咳嗽,一边伸手推开他,却被他霸道地搂在怀里,一瞬间分不清楚她脸上的红晕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还是羞怯?

“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就是被打几下,我就当做是被蚊子给叮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瞧,现在咳成这样不是更折腾吗?”问守阳拉沉了脸,气急败坏地嚷道。

听他说这话简直是蛮不讲理,沈晚芽忍不住恼火,反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硬实的胸膛,“你这个人……咳咳……我急不行吗?我……咳咳咳……担、心你会被叔爷打伤,也不可以吗?你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这样不讲理咳咳……咳咳……”

她咳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气呼呼地要把问守阳推开,但是哪里摇撼得了不动如山的他呢?

“快别说话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见她病成这样,还将自己挂在心坎上,问守阳担忧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再也顾不上要在她面前摆款,像是保护着脆弱的珍宝般,将她给搂进怀里,就连替她拍背顺气的举动,都比以往多了几分呵护。

问延龄与凤九娘见小两口旁若无人的亲昵着,互瞧了眼,很有默契地决定不打扰他们,不过在离去之前,问延龄知道自己有些话不说不可。

“臭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别以为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下来,把自己给苦死了就一了百了,没人要感激你这种愚蠢的行径。”问延龄话才说出口,就忍不住鼻头一酸,却还是继续硬着脸,“我现在以你长辈的身份命令你,把话跟芽丫头说清楚,你要是让她给跑了,你……你就当我这老头子死了,这辈子到死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叔爷!”沈晚芽没想到他会说那么重的话,失声喊道。

明明就对他说过,当年问守阳的所作所为,都是有苦衷的。为的就是要保他老人家一份安乐,一力担下了所有的苦痛,他明明知道了,怎么还要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呢?

不过问延龄心虚得没敢看她,一改说话时的豪壮,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看着老人家那副模样,沈晚芽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一抬眸,就见到问守阳脸色略沉地瞅着她。

“你把那件事告诉叔爷了?”

“嗯。”她点点头,“我不想让他到死都误会你。”

“都过去了,根本没必要再旧事重提。”他没感谢她,瞅着她的眼神反倒有一丝责怪。

原本,她还因为没有遵守与他之间的约定,而感到有一点自责,但听他这样一说,她不再心虚,反而觉得火大,“好,你有骨气,那就全怪我多事,以后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替你着急,也不理你了。”

“不准你不理我。”他挑起眉梢,嗓音里有着十足十的霸道。

听了他蛮横的回答,她抬头瞪圆美眸没好气地瞅着他,想他问守阳以为自个儿还是她沈晚芽的爷吗?

见她一声不吭的,看起来反倒比真的发怒还要吓人,瞅得问守阳心里忐忑了起来,干脆顾左右而言他。

“你说自己做了很悲伤的梦,你梦见了什么?”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觉得好笑,明明是个大男人了,神情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想听吗?想知道吗?”

“你说,我想听,告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他大掌轻抚着她消瘦的脸颊,凝视着她几近透明的苍白,心里一阵阵地刺疼着,“不过,先让我告诉你,我究竟想让你去见谁。”

沈家没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后不久,大娘当权,因为过度强势的作风引来亲族们的非议,最后经历一场家变,终至声势坠地不起,这些年族人们移居南方,不曾再听闻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几年前,沈晚芽辗转找到了一位曾经在沈家待过的家奴,询问她爹娘的坟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并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给洒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里,而她爹也同时被火化,被葬在京东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说,这是她大娘当年的决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见,所以故意把两人分别给葬在东西两边。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给爹亲上坟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里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坟头上,就当做是她娘带来见夫君了!

然而,无论她如何追问,老家奴却不知道,当年一直照顾她的徐嬷嬷,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徐嬷嬷的下落,却始终苦无结果。

问守阳将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带到了姬千日的药馆里,对于这位大夫多年来一直提供避妊的汤药给他家妾室,虽然不甚能够谅解,却也知道就算没有他,沈晚芽也会找上别的大夫,但却不可能有他如此细心照料了!

“徐嬷嬷?嬷嬷!”沈晚芽定睛瞧见躺在那炕上的老妇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计寻觅的徐嬷嬷时,一瞬间忍不住眼泪激动盈眶,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唇畔悬噙着一抹浅笑的问守阳。

“你是怎么找到嬷嬷的?你是怎么办到的?”她惊喜交加,看着他的眼神,彷佛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问守阳笑叹了声,“我究竟用什么方法找到她,往后再慢慢跟你说,去吧!你想见的人就躺在那儿,快去与她说话吧!”

“嗯!”她用力点头,急忙地跑到老妇人身边,握住徐嬷嬷的手,激动得眼泪凝眶,“嬷嬷!还认得我吗?还认得芽儿吗?是芽儿啊!嬷嬷。”

“小姐!”徐嬷嬷看着面前的清丽女子,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才恍然大悟,“这真是我的小姐吗?长这么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总是一直在想小姐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嬷嬷,这些年你是去了哪里?芽儿一直在探访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我偷偷将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给发现了,她指称我是个不听话的刁奴,把我给卖到北方一户马贩子家里头当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着。”

闻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间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摸着徐嬷嬷的脸颊与头发,不过才短短十余年的岁月,那原本光润鲜艳的肌肤与发色,竟然已经尽是斑驳与沧桑了!

徐嬷嬷含着笑,其实,她被问守阳带来药馆养了好些天,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上许多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小姐,我知道自个儿的家人是什么德性,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带着小姐回去投靠他们,我真担心……我每天都在心里祈求菩萨,求神明一定要让小姐可以平安长大,千千万万不要有任何的闪失,现在看你长得这样好,还嫁了个天人一样俊朗的好夫婿,嬷嬷心里的担子总算可以搁下了,去了之后,可以向夫人给个好交代了。”

闻言,她忍不住回头瞅了问守阳一眼,见他也正朝这里望过来,她不知道问守阳是如何告诉徐嬷嬷的,原想解释自己与他早就不再有关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对着长辈点点头。

“嗯,嬷嬷放心,嬷嬷的祈祷灵验了,这些年来,芽儿一直都过得很好,多亏了嬷嬷的诚心,菩萨的保佑,芽儿过得很好。”

“夫人临死之前,要我见着小姐时,跟你说声对不住,生了你却不能好好养你,是她心里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把自个儿的心头肉割在外头,受半点风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万斤苦更难受啊!”

“我没怪过娘,从来就没怪过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难的时候,对亲娘她还是只有想念。

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徐嬷嬷倦累了昏睡了过去,老人家的状况,教沈晚芽见了很担心。

这时,姬千日走了进来,给徐嬷嬷把了脉,却是神情凝重,一语不发。

“嬷嬷的情形如何?告诉我,嬷嬷她--”她话说到一半,喉咙就被涌上的泪意给梗住,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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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记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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