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事故

“滴答”

“滴答”

说不清是血还是汗。

溅落在硬地上,发出细微声响。

轻胧白光如烟似雾,如将熄烛火,在暗沉天威下摇曳。

慢慢的,滴答声不再清晰。

因为硬地,已全然被血泊所取代。

那些鲜血上散发着柔光的金色,渐次褪去,鲜活的红呈现出来,令观者猛然屏息。

玉微胸口发闷,冷汗遍身。

紧攥的手几乎拗断自己的指节!

这一次,他终于在其那光芒溃散的前一瞬看清了,笼罩在白光中身影面容!

那是——

……!!!

猛然抬手。

以宽袖笼住口鼻,掩去半张脸上的神色。

行岔的气息流转在经络中,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笼罩在周身的白光摇动一瞬后才又凝实。

随后,与之交融的另外两道神光才慢慢地与之分开。

各自归元。

与此同时,小秘境的天空中,一片恢弘的开天之景随之消泯。

宫廊围绕成的天井中央,三位修士本是相对而坐。

而今格局却被打破。

“二哥?!”

耳畔响起一声急切的轻唤。

下一刻,他肩胛处搭上一只手,同源的法力注入,帮助此时的他梳理开紊乱的气息。

不动声色地用贴身的袖管拭了下唇角。

玉微放下手来,目光顺带着瞥了眼因见他已无事,收手收得比平时拔剑都快的少弟——上清通天。

对上他的眼,通天冷哼一声。

手臂环抱起来,广袖垂下,鲜红衣料上的仙鹤如活物一般在云海中微微抖动。

“长兄。”

收回目光,玉微对侧目淡淡看过来的太清老子微微欠身道。

“我适才心头升起些感悟,一时不慎行岔了气息。”

“嗯。”

闻声应下,老子不以为意。

开天辟地、万物衍生,本就是天地万法被运用到极致才能呈现出的壮丽奇观。

若有幸推演观看,是最理想的修行之法。

也就是三清神君本为盘古元神结合开天清气所化,算是盘古氏嫡脉,开天烙印深刻在他等神魂之中,才有如此殊荣便利——将观看开天之景当做寻常修行。

但开天之景毕竟不是真是寻常景象。

就算是他等,一个不小心,也会被反噬自身。

岔口气而已。

那是家常便饭,无甚奇怪。

“嗤。”

一声冷笑,在一边儿响起。

尚未来得及远离玉清的通天站在他兄长身边,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

“玉微,你整天哪儿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

垂眸整理了下自己略有些散乱的衣边。

玉微没计较弟弟直呼他名字的放肆行为,一如既往地不在对方出言挑衅嘲讽他的时候开口怼回去。一为对方这态度自幼便是如此,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二来,他此时也确实没心情计较。

此时,玉微的心神,有大半被之前所见幻梦吸引。

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

“罢了。”

淡淡道出两个字。作为长兄的老子起身,面对跟着他站起来的玉微和少弟通天。

“今日推衍到底为止,你等各自修行去罢。”

一言毕,这位少言寡语的老大便留了自己两个弟弟在廊下,独自离去。

站在微风中。

玉微尚能感受到冷汗盈身的湿黏感。

他微蹙眉峰,法力透出,以净己体。

旋即,他一抬眸,正巧赶上通天对过来的眼神——少弟的眼神不怎么友好。

抿着唇,可巧玉微他……也不太想说话。

于是这般,一时间里,他们兄弟间的气氛就略有那么点尴尬。

纤长的手指拢住袖口,玉微垂下眼来,鸦黑睫羽投下沉静的剪影。

淡淡地对通天点了下头,他徐徐道。“我先去一步,贤弟,自便。”随后,他也如同老子那般,转身走入宫廊。

“……”

通天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瞪着玉微清瘦的背影。

今日玉微穿了件白色的外氅,宽袖落在身侧。

那拖曳于地的雪白长摆上,有着金线织出的云纹,于日光下映出柔暖的光。

他身姿端雅得很。

乌发挽玉簪,发梢垂过后腰。行走间,发丝都不带动一动的。

待脚步转过拐角,袍摆便也跟着消没。

从头到尾,都不见玉微有顿一顿,等他下的意思。

没忍住跺了下脚,一个控制不好,足下青砖就裂开了缝隙。

通天踩着砖缝,身形僵了下,即使在盛怒中,也莫名有一瞬的心虚——然而下一刻,这笔账就被他记载了玉微头上。“早三百年前的账!还记得!小心眼!!”

恨恨地对兄长所为点评了下。

通天堵着气一扭头,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脑后打了个旋儿落在他肩上。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没等来玉微回心转意。

于是,他便只能重重踏着步子,气咻咻地自回了住处。

三清中,太清性格最为漠然。

相对之下,玉清虽也是清冷的性子,却因各种原由,总还愿意多关照一下少弟。

像是三百年前,少弟打碎他珍藏的花酿这种事儿,玉微其实并不在意。

即便当时着实是训斥了他一番,也是因那花酿做来就是为炼器淬毒之用。即使以通天的修为,一口下去,也少不得要修养个几百上千年的。

那酒坛子打碎了,没被喝上一口,他反倒能松口气。

所以似今日这般,态度不冷不热,故意躲着对方走。

纯属他最近心绪不佳,想要独自闷着思索。

寝殿之中。

淡雅荷香不知从何而起,萦绕不散。

蕴着水汽的长发落在身前,拿根青色的丝绦浅浅束了一道。

玉微穿着单衣,端坐在蒲团上,垂眸沉思。

指节浅浅压了下唇肉。

不用因好强而在兄弟面前强激血气,维持好气色。玉微面色透出惨败的灰白,姣好的薄唇上也彻底失了血色。

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他适才哪只是岔口气,分明就是无声地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得亏他那件氅衣算是法器,袖中自成空间,否则这件事哪有如此轻易就能揭过。

适才,推衍之时。

气机牵引下,他竟是又入了那魇中,做起了预知梦。

只是与寻日不同。

也许是入梦时正在推衍开天之景的缘故,他竟是在梦中神祇身上笼罩着的玉清仙光溃散时,看清了对方的容颜——虽然那被鲜血浸染、即将化作灵溃散的面孔显得略有些狰狞可怖,但玉微看得真切。

那……

就是,他自己。

“……元……始……”

薄唇微张,玉微将梦境中隐约听到的破碎音节念了出来。

他分辨得出。

那是个用混沌神语念出的名字。

去掉一些因被用作名姓而生的变化。

这名字的意思就是——“本源。”

合上嘴唇,玉微心想。

“追本溯源”?那倒还真是合他心性的名字。

以手压住心口。

之前强烈的心悸感,与心脏猛然收缩,激得他一口心血吐出的感觉,还仿佛残留在那里。

有生以来,他从未想过,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离开这个自己诞生化形的地方。

到外界去寻找机缘。

那是一种极强烈的不安感。

而接连不断的预知梦,也让玉微不得不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

将一口元气提起,含在唇间。玉微抬手画出一面水镜。

笼指于身前,凝神存思想。

须臾后。

他再睁眼,反手在水镜上弹过,激起淡淡的涟漪。

将含在口中的一口元气吹过去

卜算的结果与镜面上,静静浮现。

垂眸瞧着,玉微轻念:

“利在,东……”

玉微一向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做了决定后就立刻行动的行事作风。

于是,他在简单做了卜算后,当天就抢在长兄闭关前去辞行。

药草的浓郁气息充斥在殿堂之中。

老子显然是要炼丹。

对于礼仪这种东西,冷漠而随性的老子并不看重。

因而,在玉微进门的时候,他长兄本应摆放石板刻刀或者茶具的桌案上,正放满了各种矿石与药草。

“长兄。”

进门后,玉微唤了声,端正地站在长兄面前,微垂眼眸,显得十分恭顺。

虽然如此,深深了解长兄性格的他还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直接对老子讲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老子对于两个弟弟的政策,一贯是放养的。

玉微想离开小秘境在外面游历一番,他自然也不会阻拦。事实上,老子只是淡淡嘱咐一句:“别走远。”,待玉微应了,就抬手示意该干嘛干嘛去了。

然而玉微出门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他少弟正在山门口等着。

“通天?”

唯一出小秘境的山路被通天牢牢堵住。

玉微只得停下脚步,瞧着这小子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若是平时,他不介意带着少弟一起外出。

然而,至少这次。他只想单独行动。

在洪荒,预见能力是最重要的。

毕竟只有知天命,才能在这地方活下去。

这方面,三清也各有所长。

不比老子独步天下的术算能力。

或者玉微知微见著、一叶见秋的敏锐分析与判断。

通天所拥有的,是超乎常理的直觉。

就譬如,他随从心意跑来小秘境出口这里守株待兔,就真等到了自己想见的玉微。

“……喂!”

然而,站在玉微面前,通天瞧着他那云裳鹤氅、足踏云光,高洁出尘到连山路都不肯踩一下的兄长,一腔言语顿时化作了省略号。

此时,他深深觉得,自己与对方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

深呼吸,想跟哥哥和好的通天强忍下把对方从云上拖下来的欲望,勉强整理了下神色,嘀咕。

“我就,跟你说一声……”

“嗯?”

鼻间轻哼出一个带着淡淡疑惑的音调,玉微抬眸看了下踩着存许高的石头,非要站得比自己高的少弟。扫一眼自己少弟怀里抱着柄长剑,手指还搭在深青色剑鞘上下意识摩挲的举动。

略一思忖,倒是先于通天说话就猜到了某种可能。

在那一刻,玉微心下微松,发自内心地想露出个微笑。

然而不知为何,他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神色仍然是冷的。

手指不自觉地微蜷了下。

玉微压下心底的思绪,抬眼,放松之前微抿起来的唇,轻声道。

“一千年前,答应为你炼的剑,为兄记得。”

“哼。”

兄长的一句话,让通天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虽不愿示弱低头,却也还不是不知好歹。

从石头上跃到玉微侧后方,通天偏了下头,把落在肩膀上的长发甩到肩膀后面,别扭地开口。

“我才不是为了这个找你……嗯,路上当心。早日归来。”

“……”

一言毕,背后回应给通天的,是一阵沉默。

手指抓紧了剑鞘。

某一时间,通天几乎要回过头去,看看为什么兄长不说话。

然而通天还是拉不下那个脸。

他紧绷着脸颊,抱剑而立,后背挺得笔直——看上去,特别像是要拔剑与谁决斗的前奏。

此时,通天多少有些紧张。

他有点担心怕自己的“示弱”,被兄长无视。

不过好在最终,玉微给了他回应。

半回过身来,玉微开口。

清冷如月般的声调中,渲染上几分暖意。

“为兄知道了……你亦要,自行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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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数[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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