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叁肆 焚香·浮兮

壹叁肆 焚香·浮兮

我叫浮兮。

浮沉的浮,子兮的兮。

很多人都爱回忆我出生的那天,因那是父神耗尽千年光阴,终于平定嗤族之战的日子。

而他乘麟而归,一推开门,便是听见了我第一声的哭声。

清脆,明亮,宛若神灵风吹的声音。

后来母神告诉我,她从未见过,父神像那日一般的高兴过。

是为了那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更是为了我的出生。

于是他以他之名,赐我浮兮二字。

伏羲,浮兮。

这是父神赐给我的,最莫大的荣耀。

上古的生活很是平静。

父神是三皇之首,日日流转于九州。

他膝下有十九个男儿,而我是最后一个,亦是唯一一个女儿。

兄长们跟着父神历练的时候,我便随着母神,乖巧的守在成纪。

等到雷声藏雨,瑟鸣声起,那便是父神与兄长们归来的日子。

我万岁生辰的那一年,父神动身去九州之前,将我喊去说了一些话。

他告诉我,九州有些不太平,许是我生辰那天,可能会赶不回来。

我没说话,母神从小教导我万物皆灵,九州为上,所以就算我是觉得十分委屈,也没有表现出来。

父神终是笑了笑,慈爱的抚了抚我的长发,让我回了去。

最后,父神留了兄长们在成纪,只让最年长的曦仲跟去了九州。

他离开的时候,我躲在雷泽,第一次没有随着母神去送他。

母神后来找到我,温婉的眸里氤着无奈。

她说父神让她告诉我,他会回来的。

兄长们都很疼爱我,他们难得在成纪这么长时间,所有的心思却全都花在了我身上。

更是央求着母神,带着从未出过成纪的我,远去华夏游玩。

求了好久,加了诸多的条件,再加上兄长们信誓旦旦的保证,母神终是点了头应允。

于是便出现了上古最为人称道的一幕。

皇首十九子同游华夏,所至之地,雷鸣万里。

可回途中经过旗岭的时候,我却是不小心被风刮了眼睛。

兄长们气的不行,竟是找出了当地的兽风,硬是让它给我赔罪。

结果回去后,自然是免不了母神一顿责罚。

却又念我年纪尚小,便饶了我,让兄长们都挨个跪在地上,对着星辰祈罪。

我不敢冲撞母神,却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偷偷跪在了最后一个。

都说了是皇首十九子,怎么可以少了我一个。

再往后来,便是快要临近我的生辰了。

我算着日子,日日守在钟楼上等着父神归来。

时间过得缓慢,离我的生辰却是越来越近。

母神知道我经常守在这里,她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要放心。

我相信母神的话,更是相信父神答应我的事情。

那日我起的很早,换了母神给我做的新云裙,静悄悄的去往了钟楼。

一个人待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瑟鸣响起的声音。

天边渐渐散出了霞光的云彩,落在我脸上,温暖十分。

我微眯了眼睛,迎向最东方的方向。

忽是瑟鸣响起,雷声藏雨。

父神背着霞光,乘风迎雨,缓缓向成纪而来。

身后有一九头异兽,偌大凶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九婴。

父神跟我说,这是世间最后一只九婴。

因此,尽管它是上古凶兽,百弊而无一利,父神也不忍心拿去它的性命。

便带了回来给我,若我能让它认我做主人,兴许,它最后也能造福九州。

我将父神的话记入了心里,日日夜夜,与九婴形影不离。

它却并不是很待见我。

总是时不时的将我从背上摔下来,遇到它发脾气了,喷出水火来,都能将我甩出去好几千里。

有次我与梼杌交战的时候,它突然暴戾起来,凌爪激扬踢在我身上,惹得我受了梼杌重重一击,差点都没能活着回到成纪。

后来这件事被兄长们知晓了,他们再不能容忍下去,便趁我休息的时候,将九婴制服用兽锁绑了扔去了极北极荒之地。

我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它,开始并不在意,以为它又是趁着我不注意偷溜了出去,晚间便自会回来。

可我等了好久,都未再见到它的身影,终是开始慌张起来。

生怕它在外间惹了什么事,若不凑巧碰到了其他部落的皇首,怕是不会那么轻易饶了它的性命。

辗转反复问了好多人,才终于是知晓了它的下落。

只身一人,连夜赶去了极北极荒之地。

再见到它的时候,它九头头颅都是耷拉在地上,灵力被耗损的微弱,叫声也是凄浅戚戚,全无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傲气。

见到我出现,瞬间却是灵动了起来。

爪子盘旋在荒地上,似是要朝我而来,却又迟迟的停在原处。

数多双眼睛扫过我,终是转向了不知名的方向,赌气般的喷出蓬勃的火焰来。

我眼里宽慰,缓缓朝它而去。

放了手在它头颅上,第一次无所畏惧的亲昵的抚摸它。

九婴鼻孔里哼出白色的气体,许久,终是不情不愿的蹭了蹭我的肩。

这是它来到我身边的第七千五百年。

尽管多曲多折,多难多险,九婴终究还是认了我这个主人。

我十三岁万岁的那年,母神开始着手于我的婚事。

兄长们去往九州,却不是再同父神一起。

母神派他们前往各地,找寻与我年纪相仿,脾性相近的男子。

最后,看上了商丘杅秦皇家的大战,仓戢。

我与他素未蒙面,却是对他早有耳闻。

仓戢是上古祁隆氏血脉,明朗俊秀,性情温和,又最是善战骁勇。

八千岁便辅助他父皇平稳华夏南带,继而一举成战。

是远古最为人称赞的优秀男儿。

那日兄长们回来说起仓戢,言辞间都尽是赞扬。

母神点了头,喊了我过去问我的意思。

我和仓戢虽无任何交往,可断然也挑不出他任何不好的地方。

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于是,点头便是应允了这么亲事。

这件事同杅秦皇家定下来之后,过了好久,我才见到了仓戢。

那日我躺在雷泽上空的云里打盹,九婴却是奔腾着过来。

急忙忙的将我蹭醒,我揉了眼不明所以的看着它,却是见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玉身拔立的男子。

浓眉异眸,英姿焕发。

我愣愣看着他,许久都未反应。

他错开我的视线,将只硕大的周身还散着灵火的八爪火螭扔至我面前几步,声音温润,却像是带着几分拘束,道:“他们都说来见你之前得带些东西表达一下心意,我耽误了好久都是想不出来,又怕你等的太着急,到最后,只能送你这个了。”

九婴埋在我身后张牙舞爪的向他发声挑衅,它最是不喜火螭这一类的兽族。

我却是笑了出来,右手背到身后缓缓按住了喧嚣的九婴,轻声开口,道了句谢谢。

他是顿了顿,唇边一笑,眸色飞扬。

自此以后,仓戢时常便是从商丘赶过来,带着我四处游玩,晚间又是再将我送回去。

九婴懒洋洋的跟着我们,像当初对我一般,不给仓戢任何好脸色看。

他倒是不介意,每次过来照例会给九婴带许多商丘的虫兽,却从未再打了火螭过来。

我有时在想,仓戢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若是我以后嫁过去了,至少,他肯定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只是,终究是没这个机会。

若不是最后还有我活了下来,怕这世间,是没有人会知晓上古那场滔天浩劫。

那日的东南方,像是藏了连绵的黑布,压的很黑很黑。

我以为那是父神与兄长们回来的前兆,便早早去往了钟楼,昂首等着他们归来。

可是等回来的,却是倾城欲催的火雷。

自东南方向四周逼近而去,所至之地,皆为焦土。

北方涌起了浩洋不息的洪水,一瞬间猛兽食民,鸷鸟攫弱。

我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万物生灵被所有吞噬,惊恐声狰狞声全部淹没。

九婴自空间奔腾而下,奔腾着朝我而来。

头颅卷起我扔至背上,长啸着奔回成纪。

我忙是去寻母神,却是见她早已守在了雷泽。

我哽咽着,步步朝她而去,却发现她早已落泪了满脸。

她告诉我,我的十九位兄长,已经在方才的一瞬间,全部湮灭于了世间。

我胸口一震,心中瞬间疼的似千刀万剐。

外间雷声欲演欲烈,我仿佛都听见了洪水呼啸的声音。

母神看向我身后的九婴,倏地将它封入了玉佩里,扔入了雷泽之中。

她抚摸了我的发,泪水模糊,“你父神和我,是万物之魂。就算上古受不住此番浩劫,我和他,都必须守到最后。”

我哭不出声来,母神最后看了我一眼,她眼里泪水落的越发急促,像外间崩腾的洪水。

我知道她肯定还有许多话想和我说,可终究,再没有机会了。

最后之际,母神用了法术将我封印。

火焱与洪水将我沉没之时,她飞身向东南方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母神的背影。

也是我最后一次,与最深沉的上古告别。

万丈冰洋之下,幽深阴暗之处,自此成了我的一切。

看不清日光,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寂静的仿佛这世间,只存活了我一个人。

沉寂在这里,绝望在这里,也终将腐烂在这里。

我不知道外面任何的情况,就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明。

就宛如活死人一般,躲在海底,苟延残喘。

后来,我终于是听见了九婴的声音。

它在我上空盘旋了许多年,鸣声长凌。

我知道它在找我,它从未忘记我,就像我也从未忘记过它一样。

我在海底听着它的呼鸣,四周很静,心里很安心。

可我又觉得难过,我怕是要在海底孤独一辈子了,它不能一直跟着我。

再往后来,许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母神加在我身上的封印稍减弱了些,终是有些成了精的鱼怪游来了我身边。

他们告诉我,上古已然过去了亿万万年的时间,现在已经没有了九州,却分化成了六界,而龙族,成为了仙界主导。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相信了。

父神,母神,兄长,仓戢,还有上古的一切一切,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眼里留出泪来,封印却倏地加深。

我终是明白了母神的意思,她不愿看到我难过,不愿看到我流泪。

她希望我能在那场浩劫过去之后,忘记上古,忘记一切,能再次重新开始。

可我的泪水却是落的愈加凶猛,再也止不住。

我终是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渊里。

再听不见九婴的鸣叫声,我仿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是听不见了。

我寂寞的滞留在这里,孤独像是致命毒素,悄无声息,逐渐渗入了骨髓里。

我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古已然不在了,而我终有一日,也会消失在这荒芜阴暗的深渊里。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世间最多的,便是最千变万化的时境。

我在黑渊里沉睡了万年,这万年的光阴里,沧海变桑田。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万丈海水不再,我已然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带。

湿漉漉的水滴声响在黑夜里,掺杂着陈腐的泥土腥味。

母神给我的封印又是出现了新的裂痕,我想着,这世间怕是又轮回更新了许多年。

可这一切,与我却是没有任何的关联。

我以为这里就是了,是我最后的结束了,可等那日来临的时候,我才真正将一切看的清明起来。

对我来说的结束,对于六界而言,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我还记得那一日,是个同以往亿万万年一般普通无异的日子。

我有些乏睡,却忽然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上古的兽族。

我惊醒,因为那气息并不属于九婴。

忽是有一女子闯了进来,我看见她身边萦绕着灵气,却很是微弱。

这是我亿万万年来第一次再看见人类,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初妆。

可她却好像是看不见我。

有兽吼的声音传来,我抬了眼,终是看见了那头凶兽--梼杌。

它如上古时期一般的凶狠暴戾,一点未变。

我看着它,内心居然是有了宽慰的情感。

她许是被梼杌伤的太重,靠在了我跟前,再无处可逃。

臂间受伤的血液留下来,落在了我身上,渗入了我衣襟里。

我微微闭了眼,察觉母神的封印正在渐渐消失。

终是一声冰雪倾裂破碎的声音。

梼杌一声怒吼,可待它看清了我时,混沌的兽眼里却是停顿了许久。

像是似曾相识,更是不明猜忌。

忽是有长啸声惊鸿,我微微抬了眸,见到一九头异兽朝我而来。

头颅扭转,不住的喧嚣,却是瞬间将我怀住,亲昵思念的蹭着我的手臂。

我眼里扬起了柔软的笑意,抬起手,温柔的抚摸它。

时隔数亿年,终于是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响起。

“九婴,我回来了。”

外间的日光落了进来,将四周开始照的逐渐光明。

我微闭了眼睛,轻轻拥抱了九婴。

这世间啊,我还是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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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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