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一〇八章 锋镝之苦
天边的落日已经在京城的城墙边蹲守,眼看要落下去了,余留晚霞的光扫过来,照在周正的脸上遮掩了她难以平复的压抑和纠结。
她和周密这么多年的相守情深现在基本确定没有再摊牌的可能了,尽管也知道即便没有梁欣欣的事儿，跟白敏熹摊牌仍是最终的巨大难关,可她无数次的想——当若干年后她们成熟了、独立了、稳定了,也许就有了和家里提起的资本与勇气,现在她忽然明白,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梁嘉逸的身份在这儿,断然是不会信口开河的，既然能在白敏熹面前说起，必定是笃定了周密也襄王有意——哪怕无意，现在也容不得他解释了。
白敏熹自然想不到周正心里的百转千折，她只去看着周密的脸，淡然的不能再淡然。如果不知道的，兴许会觉得周密对梁欣欣毫无意思，可是她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周密，这个孩子轻易不露太多情感,也许是小儿女初情娇羞，在众人面前说开了秘密让周密没了面子。
她放开了眉眼，温婉的笑着对周密说,“周密,你的人缘出乎意料的好。”
周密努了努嘴,浅浅的笑了一下,意有所指的回答，“您对我了解的还是不够。”
梁嘉逸闻言扬着眉，笑着拢回女儿撒娇捶打的手，有些懊悔的语气对白敏熹说，“哦哦，您瞧，这是我说多了！一句话说的三个孩子都不好意思了！”
白敏熹笑了笑，忽然回头看着女儿映着霞光的脸，牵过她的手，轻声嗔怪了一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穿的太少了吗？”
周正摇了摇脑袋，“没有，经常这样。”
梁嘉逸这时也递过话来，“还是天气凉，咱们也别杵在这说话了，今天难得家人都凑这么齐，明天又是五一，我们晚上一起用餐吧！让孩子们也好好放松放松！”
这话当然是对白敏熹说，言下的结交之意十分明显，白敏熹知道对方是看重周密，而且还有未公开的‘女朋友’，她当然不能拒人于千里。
说好了地点，梁嘉逸和梁欣欣开车在先，周密一家也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周正在后座上侧头看向车窗外，不怎么说话。
白敏熹问她这两个月在桂林情况怎么样，周正低声说，“还好，报了未考的科目，今年应该把自考证拿下来了。”
她轻拍拍周正的手，示意赞赏，可是周正的情绪并不高，“怎么了？为什么有点闷？”
周正回过头看看白敏熹，“我？我……没事。”
白敏熹笑，“有事没事我还看不出来？难道和普天恩闹矛盾了？”
周正觉得自己的情绪暴露的太明显了，赶忙勉强的笑了笑，顺水推舟道，“哎呀，没有~您就别操心了。”
白敏熹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啊，什么都不说，保密好玩吗？俩人真是一样！”她抬眼看着驾驶位的周密，“周密你也是，有了女朋友为什么一声都不提呢？要保密成这个样子？刚才梁先生说了这么一句，我都不好接话呢！”
周密哼笑了一声，“妈，您别听风就是雨好吗？”
白敏熹反问，“哦？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周密回答的十分干脆，“不是！”
白敏熹故作疑惑的自言自语，“不是吗？那德胜门居委会那个大妈难道说谎了不成？”
她这话音一落，周正和周密两人顿时心里一惊。
周正赶紧下意识打量白敏熹的脸色，却又不像知道什么实情，她也不敢接茬，只好等着周密解决。
周密静了静神，“您去西城区了？”
白敏熹点点头，“嗯，幸亏去了，不然我得猴年马月还被你懵着！”
“我哪有懵您？”周密笑问。
“没有吗？那不如我们明天去找居委会大妈对质一下……那天和你亲热的姑娘是谁家的来着？”
和周密拥吻的人只有一个，除了居委会大妈谁都不知道。
周正再一次感觉手脚冰凉，心跳要突破极限。
周密也在飞速的分析白敏熹为什么怀疑梁欣欣？难道是描述有误？他忽然想起那天周正打理了头发，特意在吹风的时候卷了几个卷儿，留海儿也吹的弯弯的放下来遮住了她的饱满的额头，所以大妈才记住了她的卷发，这么一来，所有描述的特征也只有更接近梁欣欣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白敏熹已经认定了事实，周密再推诿不是梁欣欣只会更招致白敏熹的怀疑也会让周正加倍的紧张无措，现在看她的小脸已然苍白，眼睛忽闪忽闪的在后视镜中与他对望。
周密心里一疼，暗暗叹了口气，换了个嬉笑的表情对白敏熹说，“行了，八字还没一撇，您还是别操心了。”
白敏熹一愣，“我不认为到这个程度还没一撇。”
周密头疼，“那应该怎么着？”
白敏熹说，“周密，你从来都不是张扬的性格，我觉得如果你心里没有这个女孩子，是不会轻易把她带到周家的老宅的，何况在别人面前……。”
她想说的是，在别人面前毫不介意的亲热，那该是多深的喜爱才会这样？她不希望看到孩子们在感情上轻率选择，但如果有了品貌相当的对象，两人又彼此心悦那也绝不应该儿戏。
周密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实在不想在这个莫须有的话题上继续扯谎闲聊，他赶忙回答说，“好，我自己心里有数，妈，这好歹是我的隐私，周正也在，您可以停止胡思乱想了吗？”
白敏熹心想大抵是戳破了事情原委，周密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她摇头笑了笑便不再提。
周正的心终于平静的归于原位，可是晦暗的神情始终没再变过来。
晚上的饭局除了周正、周密、梁欣欣，梁嘉逸还把梁珊珊也叫来了，顺便带着小儿子梁星星。
梁嘉逸和白敏熹轻松漫谈，话题也都是围绕着孩子和家庭生活，白敏熹虽然和颜悦色的聊，但她做事向来谨言慎行，该说的说两句，不该说的一句都不吐露。
梁欣欣时不时看向周密，眼中暗含情义，周密对此视若无睹淡然自处，心里却牵挂着周正，但周正尽量躲避从来不与他视线相接，反而一直瞅着梁珊珊，梁珊珊一边哄着梁星星吃饭，一边暗自感慨周密他们三人的危险关系，看上去两家人的饭局一团和气，实际心思真是各有千秋。
晚餐后各自道别，梁嘉逸应了下次到L市去周家做客的邀请，白敏熹和周密他们开车去了提前订好的酒店。
白敏熹和周正一间，周密单独一间，和她们隔了几个房门。
母女俩躺在床上，白敏熹还开着玩笑，“你瞧，现在看出养儿子没用了吧！宁可让咱们住酒店都不口头让让咱们去周家的四合院大宅。”
周正敷衍的笑，“妈，您怎么认识那边的？”
白敏熹被问住了，顿时卡了两秒，然后简单的解释道，“周密小的时候，我去看过他，所以……去过德胜门那边几次。”
周正点点头，“您可以跟我说说和周密父亲怎么相识的吗？”
白敏熹看着女儿，笑了笑，“怎么想问这个？”
周正也天真的笑了笑，“妈，周密的身世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并没有不接受，现在也没有任何想法，就是非常好奇妈妈当时和周密的父亲是怎么在一起，却又不坚持下去呢？”
白敏熹曾想过很久以后，等到周密和周正都各自成家，她会慢慢告诉孩子们过去的事儿，可是孩子们已经在慢慢长大了，她问的不无道理，白敏熹想了想回答说，“我们啊……是在，在云南认识的。”
“哎？怎么会跑那么远？”
“因为妈妈从小在那边长大。”
周正长这么大从来没听白敏熹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最多说她有个姑姑，跟着姑姑长大，然后考学出来而已，每次问多了，她都笑而不答，慢慢的，周正也就不再问了。
“是您提起过的‘姑姑’家吗？”
白敏熹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似乎想起了什么深远的往事。
周正沉默了半晌，又问了一句，“那周京也在云南吗？”
白敏熹又点点头，“是，他当时刚好在云南的部队。”
“所以你们是不经意认识了？”
白敏熹笑了笑，“就算是吧。”
周正知道白敏熹并不想仔细说，也不再深问，又问了一句别的，“妈，那您出来以后从来不回去看望亲人吗？这么多年没听您提过她们。”
白敏熹视线茫茫的望着房顶，呢喃着，“亲人？没有亲人。”
她的眼前闪过养父母的脸，女人矮小的个子，每天忧心忡忡的脸，话很多，偶尔采了山货到集市去卖，说供她上学有点浪费，白敏熹只叫她姑姑，关系更是疏离。
男人暴劣的脾气，在地方小镇的单位上班，时常因为琐事闹的天翻地覆，埋怨女人没有生养，从白敏熹十二岁一过，他看她的眼神从来没有正常过。
她人生的第一个八年在优渥富足的世家长大，第二个八年从云端坠入人世的深谷，十六岁，带着她最后的希望离开了云南。
她人生的第三个八年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她在周京的帮助下在河北落户、上中专、考大学，她有了朋友、也参加了工作、她终于有了新的生活，与周京也情定终身。
无奈世事匆匆，23岁怀孕，24岁生产，她还没来记得仔细看看周密就不得不母子分离。
不能回首，周正只是这样浅浅的问了几句，已经让她满脑子都是复杂的过去无从答起。
周正默默的咬着嘴唇不再说话，恰好手机振动了一声。
她转身拿起手机看到周密发来的短信，“#妈睡了吗？”
周正回复，“*没，在想事情。”
“#”和“*”都是周密定下的暗号，两人在手机里很少短信交流，因为私密性太差，而且两人的关系就是最大的秘密，所以迫不得已发短信时会带上各自的暗号，免得言多有失。
周密又回了一条，“#手机调静音，待会你收到下一条短信后出来找我，然后把这条删除并且把手机放在床上。”
周正回，“好。”
她删掉两人的对话，果然，一分钟后收到周密的另一条信息，“今天梁欣欣的事儿，是你透露消息的吗？你出来我得跟你谈谈人生！”
真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弟弟的口吻，周正想笑，她转头看着白敏熹说，“妈，我出去一下，您先睡吧。”
白敏熹忙问，“这么晚了要去哪？”
周正有点为难的咬着下唇，“……出去酒店大厅走走，一会就回来。”
孩子早就已经长大了，平日在大学里来去也不需要跟谁报备，白敏熹不想再给周正留下管的太宽的印象，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周正穿上睡衣，开门出去了。
可是她手机没带，就放在床上。
白敏熹真的不想冒犯女儿的隐私，可是手机刚刚那声振动之后周正就要出去……她确实有点忍不住。
挣扎了一阵，白敏熹想，我就看一条。
于是拿过手机，翻到短信，果然，只看到周密的两条短信，尤其第二条，这威胁的意思显然是找周正去理论泄密的事儿了。
白敏熹放下手机，哭笑不得，知道他们俩从小打到大也不会出什么真格的，心里反而更是坐实了周密和梁欣欣的恋情一事，更没有对别的起过怀疑。
周正来到酒店走廊，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但周密的房门半开着。
她只好蔫手蔫脚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并没有发现白敏熹跟随，到了周密的房门口，转身进去，刚把门关好，身后突然一个满力的熊抱瞬间把她原地拔起，几个大步跨进屋内的卫生间，落锁、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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